我最后一次住在农村老家,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后来父母把爷爷奶奶从老家接出来,我们就连过年,也不回去了。
偶尔回去上坟,推开院门,见房屋漏水,院子里荒草丛生、水井干涸、家具上一层厚灰,心中酸楚,就更不想回。
不知怎么回事,小时候觉得我们家的院子很大很大。
从睡觉的屋子到外面的卫生间很远,夜里没有灯,我看了鬼故事,每次上厕所都很害怕。于是哄我弟弟陪我去,他不肯,我就说你蹲在外面,我给你讲故事。
我讲了一会儿,他不吭声,我以为他走了,连忙喊他的名字。
他说:“后来呢?”
后来呢,后来我们去了城里,我们都长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然后我们的孩子们到处乱跑,卫生间就在房子里面,再也不需要有人陪着上。
不,小二妞还会喊:“妈妈你看看我擦干净了没有——”
但老家就是老家。
我和弟弟还好,我爸妈故土情深,快要退休,一定要回去重新把房子建好。
能省则省,能自己干就自己干,但还是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修好了房,当然要回去住。最近娃们放假,周末我带她们回去了。
零下的温度,一进院,糖堆就直奔水池捞冰。
捞起一块又一块,根据冰的形状给冰起名字,这件事她们做了一个小时,不亦乐乎。
捞完了冰,小二妞蹲在门口沙堆前,玩到天黑。
咱也不知道这堆沙有什么好玩的,但她跟同村的小朋友一起,先建了个沙池,然后筛出小石子当鱼。最后准备用沙建个墙,挡住马路上的车。
我当然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我发现通往户外灶台的路是我爸的花园,走过去炒菜会踩两脚土,于是用建房剩下的砖头摆园路。
我干得热火朝天。
想起我风景园林专业毕业,总算有用武之地,不禁觉得自己几万的学费没白花。
好不容易干完了,我爸回来,说我闲着没事儿干,他要回填土方种花,让我把我摆的路拆了。
额……
算了,再吃两碗饭吧。
午饭是我弟做的。
户外灶台,用木柴烧火,土豆炖鸡。
好香,我能吃三大碗。
娃们也很能吃,无需劝,吃得满脸油。
她们一整天都没有要手机玩,因为有趣的事干不完。
糖堆趴在地上拔菜,一身土。小二妞扫水,一身水。
邻居们来串门。
“你还认识我吗?”
“你认识我吗?”
“我呢?”
“认识认识,伯伯。”
“不是,我是你爷。”
“叔。”
“不是,我是你爷。”
就知道!在老家我辈分小。不过同姓里面,我辈分很高。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六十岁的老头,喊我妹妹。
他喊我妹,他孙女喊我奶。
我爷爷回来了,老朋友来看他。
我还以为我爷爷耳朵已经聋了,但我发现他见了朋友,一点都不聋。
讲起以前的事,说起村里的变化,夸夸我妈把他照顾得好,羡慕一下别人的好身体。再说谁谁死了,谁谁已经没了,谁谁……
这位老奶奶的侧面,有些像我奶奶。
爷爷说他离开家的时候,是跟奶奶一起走的。现在奶奶已经去世二十年了。
哎,伤心。
奶奶如果活着该多好啊,她会很喜欢现在的房子。不过我妈说了,奶奶如果活着,绝不会让我嫁外地去哈哈。
我奶可管事儿了。
农村的夜晚很安静,很冷,星星很多。
娃们出去遛弯回来,一个个钻进被窝。
这是唯一一次,她们没有踢被子。
全都团进我的怀里,唯恐冻到自己。
天亮时,她们听到鸡叫了。我说冷不冷,她们说:“不冷不冷,今晚不走了!”
不走怎么行,周一我还要上班呢。
农村有牛马,城市的牛马更多。
这样我们就不会错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