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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
他转过身，看到了自己。
陆八万身体一颤，在萧煌面前，竟有些无地自容。
“慕容夏！”他听到萧煌喊了一声自己的本名，冷冷道，“受死！”
第142章：
慕容夏……
十四岁之前，他只有这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尊贵强大，刻在北燕印玺上，无人敢出口呼唤。
所以他没什么朋友，日常相处最多的，是他的老师。
北燕等级分明，没有儒家尊师重教的传统。他的老师，跪着为他授课。
十四岁之后，他叫陆八万。
名字是随便取的，正中的“八”字，取自他在族中的排行。
这个名字简单庸俗，却有很多人叫了。
很多很多人，可他只记得那一个人的声音。
“陆八万，你还我的烤红薯！”
“陆大哥，你教我北燕的文字，我帮你抄《后汉书》。”
“八万哥，我爹爹到京都去了，京都好玩吗？听说那里河流很多，我最喜欢河流了！”
……
他渐渐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或者，他更喜欢那个不必心系北燕兴衰，可以抱着一摞摞的书，在学院朗朗诵读的自己。
更喜欢那个，有宋袖陪伴着，一起长大的自己。
可如今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带着血淋淋的长刀，杀到他面前，丢下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东西。
陆八万退后一步，看到那团东西，是宇文颢的人头。
那人头血淋淋地滚落在地上，脖颈处刀口整齐，脸上还带着临死时的惊恐错愕。
“你怎么杀了他？”陆八万怔怔道。
他忘了应该先问问宋袖，脱口而出这句话，是因为两国议和，斩杀大将，就议不成了。
萧煌道：“本宫先杀他，再杀你，杀尽你们这些北燕禽兽！”
萧煌到时，宇文颢正在追杀运粮车队。那些运粮的人手无寸铁，几乎是被屠杀。零星几个宋袖的护卫，也抵抗不了多久，便被斩杀。
萧煌带的人马不多，迎战北燕精锐，全靠着一往无前的孤勇，和愤怒难当的锐气。
他一马当先冲上前去，直奔对方将领。一路砍杀，遇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大周护卫，救下护卫，再杀宇文颢。
那护卫说，宋袖不知所踪。
“阿袖呢？”陆八万也在问。
萧煌没有回答，他一刀砍向陆八万，陆八万举刀格挡，勉力与他相抗，道，“先找阿袖！万一去晚了，她……”
说完这句，他干脆后退一步收刀，把后背空门留给萧煌，对尚在拼杀的北燕铁骑下令。
“宇文颢已死，尔等住手，否则以抗命论处！”
陆八万的命令传达下去，北燕骑兵停手，萧煌也放下了刀。
他的眼中似燃烧着熊熊火焰，一把拽住陆八万的领口，道：“你这条命先欠在这里！等本宫找到阿袖，再杀你不迟！”
陆八万说得对，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阻止这场战斗后，该第一时间去找阿袖。
阿袖……
茫茫雪原，你在哪里？
冷……
冷……
冷得太久，渐渐地四肢麻木，又似乎不冷了。
身下是雪，身上是雪，宋袖躺在厚厚的雪窝里，动弹不得。
还好没有窒息。
虽然黑漆漆一片，但是挤压着她的积雪，在她的头顶留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间，留存的空气勉强能让宋袖顺畅呼吸。
只是不知还能呼吸多久。
想到这里，宋袖顿时紧张，刚刚能活动一些的手指，又僵硬不能动弹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焦急崩溃，心底充满对死亡的恐惧。
死亡……
她死了，死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她尚未出生的孩子。
宋袖急促地呼吸起来，越急促，这空气便越是不够，越挣扎，越没有力气。在濒临崩溃前的一瞬间，她想起父亲母亲，想起萧煌，想起宋锦，最后，想起当初在学堂里，父亲教过他们的话。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凡所发生，皆有利处。”
那时她坐在陆八万身边，看着师兄们摇头晃脑地念，只觉得万分好笑。他们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一起笑了。
最后被罚抄写《后汉书》。
凡所发生，皆有利处。
那么现在的利处是什么？
她虽然跌进雪窝，但她也因此避免被追兵找到。柔软的雪托住了她，她的孩子还好好的。
所以不要慌，不要慌。
宋袖努力恢复平顺的呼吸，慢慢试着挪动手。左手不能动，但右手可以。她的右手向上伸，向上够，钻出雪窝，终于——
一丝寒冷的风，从指缝间吹过！
到外面了！
但就在这一瞬间，被手臂推动的雪也纷纷落下来，宋袖忙不迭挥动手臂，把雪堆向下压去，勉强清干净头顶的雪，露出鼻子。
这干净通畅的空气，被她呼吸到了！
现在宋袖像一颗萝卜，被栽入雪中。
手臂再想把雪清掉一些，已经做不到了。
眼睛缓慢睁开，先是被白色的雪光刺得只能闭上，再睁开后，也看不清远处的景色。
她什么都做不了了，这似乎又是一个险境。
就连呼救，都是困难的。
微风拂动，宋袖高举的右手腕子上，响起清脆的铃声。
铃声？
她努力仰头，看到了她的银手镯。
那是品香宴上晋级帖改制的手镯，挂着璎珞和铃铛，如果轻轻晃动，便会响声阵阵。
只能这样了。
她闭目养神，保存体力，然后摇动着手臂，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风把铃声带出去，像是召唤，也像是宋袖垂死前的呢喃。
她忽然觉得，她是能够做好一位母亲的。
世间的母亲，都是乐于为孩子奉献所有。而如今，她为丰州百姓，纵死不惧。
那么她为自己亲生的孩子，只可能更炙热，更纯粹，更加无私无畏。
“叮当……叮当……”
铃声一下下响，雪一下下落，宋袖感觉自己撑不住了。
她的手臂已经冻僵，渐渐失去知觉，连摇动一下都做不到了。
闭上眼睛，她不知自己会不会就这么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幻觉，宋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是幻觉吧？
是不是她已经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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