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桥的发迹(作者:叶永烈)

旅行   2024-09-10 00:0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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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桥的发迹


作者:叶永烈


目 录
  • 狄克钻进延安

  • 晋察冀之恋

  • 张春桥喝下了苦酒

  • 张春桥坐镇《解放日报》

  • 成为柯庆施的智囊



狄克钻进延安


自从1935年5月踏进上海滩,张春桥混迹上海文坛两年多,发表了四十多篇长长短短、五花八门的文章。1937年9月3日《立报》刊出署名张春桥的短文《武装民众》之后,他的名字便从上海报刊上消失了。


张春桥哪里去了?


难道他“最最会化名”,化了什么新名字?


直至1938年5月的《抗战文艺》周刊第1卷第5期登出署名张春桥的《汉奸吉思恭》,标明“延安通讯”。消息传到上海,人们才恍然大悟:


狄克钻到延安去了!


吉思恭,日本的间谍。1938年3月17日,在延安陕北公学操场上,举行了公审汉奸吉思恭大会。狄克也在场,于是写了这篇“延安通讯”。


狄克是怎样钻进延安的呢?


在张春桥1950年亲笔填写的《简历表》上,“何时何地何人介绍入党、候补及转党年月”一栏,这么写道:


1936年4月在上海经吴成志、林福生介绍入党。


1938年8月在延安经顾光斗、雄飞介绍重新入党。1939年2月转正。


张春桥既然在1936年4月入党,怎么到了1938年8月又要“重新入党”呢?


那位“吴成志”,真名宋振鼎,他对张春桥在上海的“入党”经过,说得最为清楚:


我1932年9月被捕,1935年7月从苏州反省院自首出来后去上海。1936年4、5月间,我(化名吴成志)与原社联林福生(从苏州反省院出来的)、王德明等成立中国共产党上海预备党员委员会,曾经我介绍张春桥参加预备党员。这个组织没有党的组织领导,是我们自己成立的。成立不久,上海党组织派吴仲超找我谈话,指出这个组织是非法的,叫立即解散。我们当即解散,并通知到所有参加的人,也通知了张春桥。此后,我再未介绍过张春桥入党。


北京故宫博物院院长吴仲超在1976年10月18日所写的证明也清楚表明:


1936年在上海,宋振鼎同一些叛变自首、住过反省院和不三不四的人成立了一个预备党员委员会,这是个非法组织。由我通知宋振鼎,宣布取消了这个组织。


解放前我不认识张春桥,文化大革命中,从外调的小将们口中才知道那个委员会内有张春桥。


吴仲超 1976年10月18日


原来,张春桥在1936年4月所参加的是假共产党!可是,张春桥却把它写入自己的入党简历之中,又不得不自相矛盾地写上“重新入党”的年月。


张春桥离开上海,跟江青相差无几,因为1937年8月13日,枪炮声震撼着上海城。


在日军统帅水野修身、上海派遣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坐镇指挥下,日军第三、六、九、十一、一〇一、一〇五、一〇六、一一〇、一一四、一一六等师团和海军陆战队,共30多万人,突然袭击上海。“八一三”淞沪战争打响了。


张春桥曾写过一篇题为《中国为什么胜利?》的“报告文学”,发表在1937年10月4日的《国闻周报》(战时特刊第16期)。其中,记述了他自己在“八一三”当天的踪迹:


十三号的早上,我得到日本军队在八字桥向我军进攻的消息。就跑到南市,又折回来,转到公共租界,往北区走去。我想看一看战争发生以后的人们。不但去看,还要深深地发掘,往他们心眼里钻,我还跑到杨树浦的工人区,跟他们谈,跟两位年青的工友跑到野外的一条可以通到北四川路施高塔路(今上海山阴路—引者注)叫作沙虹路的地方去,遥望天通庵火车站的烟火。重炮,机关枪的声音很清楚的随风飘过来。四周静静的,农夫们在晚霞里整理着南瓜黄瓜和别的菜蔬。


黄昏慢慢的后退了,夜占领了这地方。


天通庵的炮火更烈了,声音一阵阵地传过来。火苗燃燃着跟黑烟卷在一起,叫啸着往上升。


是下午四点钟开的火,我到了夜里十二点才离开一群工友跑回来,在虹桥,日本兵布满岗位。过来外白渡桥是密集的人群。


最使我忘不了的是,在三点钟的时候,我经过老靶子路。到闸北去的路完全断了。在靶子路北河南路口有西捕站着,不准走近通过的铁门往宝山路去,而且,铁门是上锁了。


就张春桥以上自述可以看出,20岁的他,富有社会活动力,能跑,能钻,能记,能写,已非等闲之辈。虽说论学问,论标点古书,他不行,可是他的目光早已投注于政治。


上海站不住脚了。张春桥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前往济南。


张春桥在济南的行踪,从他发表在1938年4月5日《战地》半月刊第1卷第1期上的《韩复榘》一文中,依稀可以查证出来:


“去年9月中我从淞沪战场退出来,到济南……”这表明他抵达济南是在1937年9月中。


“果然,在我退出济南一个礼拜的时候,济南失守了。”日军攻占济南是在1937年12月25日,因此,张春桥离开济南的日子当为1937年12月18日。


在济南,张春桥度过了行踪诡秘的三个月。


济南。经五路小纬四路富润里,张家。张春桥的父母张开益、宋蕙卿都住在那里。


富润里却不见张春桥的影子。偶尔,夜深人静,狄克才在那儿露面。


张春桥在哪儿安身?


济南,指挥巷18号。挂着“冀鲁边区游击司令”头衔的复兴社山东省头目秦启荣,在会客室召见了秘密交通员胡彰武(原名胡宪文)。


“这里有两份密件,你务必亲手交到柏俊生手中。”秦启荣的神色显得十分严肃,把两封封得死死的信,交给了胡彰武。他叮嘱道:“两封信里的一封,叫柏俊生马上妥交赵君弼。”


果真,密信送往柏家之后,赵君弼得讯,来到了柏家。


柏俊生的大老婆赵氏取出密信,当面交给了赵君弼。


赵君弼拆开密信,看后当即烧毁。密令只一句话,深深印在他的脑子中:“兹有张春桥去住你家,希一切关照,注意安全。”


赵福承,也就是赵福成、赵君弼,张春桥的同乡。此人与张春桥之父曾有过同事之谊。他生于1905年,比张春桥长12岁。后来,他用赵福成这名字。


赵福成颇有来历:1930年,他从北平警官高等学校毕业之后,便东渡扶桑,在日内务省警察讲习所留学。1936年又去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受训。此后,他出任济南市警察局东关分局局长。他也是复兴社的山东头目。


1976年11月13日,赵福成写下这样的材料:


我叫赵福成,又名赵君弼,今年七十一岁,山东巨野县人,家庭地主。


1930年,在国民党北平警官高等学校毕业后去日本内务省警察讲习所留学,1931年回国,在济南山东警察教练所当教官,1936年去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受训,同年底,回济南充任警察局东关分局长,总务科长,兼防空司令部总干事。日寇侵占济南后,我曾担任济南市警察局长,章邱县长,曹州道尹,山东省政府宣传处长,汪伪孙良诚部参议等汉奸职务。


1936年,我在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受训时,由该校调查统计室主任王泰兴介绍参加了国民党复兴社特务组织,化名赵用明。回济南后,我的复兴社关系转到济南,由复兴社山东省负责人秦启荣领导,和我一同进行特务活动的复兴社分子有柏俊生等人。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不久,秦启荣曾委任我为冀鲁边区游击司令部警卫大队长。


我参加复兴社后,回到济南进行特务活动的任务是:了解韩复榘政治动态;刺探日本人和共产党八路军的情报;以我家为据点,掩护复兴社在济工作人员和过往人员的活动并保障安全。后来我曾掩护过一些复兴社特务在济南的活动。还掩护过复兴社特务张春桥过往济南混入延安。


1939年9月中旬,我到复兴社特务柏俊生家,柏的大老婆赵氏转给我一封密信,


内有两只密令。


第一只密令写:

着警卫大队长赵福承留在济南,相机打入日伪组织,以资掩护而便工作,另有连[联]络人员去取情报。


冀鲁边区游击司令秦启荣(章)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日
第二只密令写:

兹有张春桥去住你家,希一切关照,注意安全。


此致赵福承


秦启荣(章)民国二十六年九月×日
我看到密令,就明白张春桥也是复兴社特务。过了一个星期,张春桥到了我家,在我家住了两个多月。张春桥在济南是有家的,他有家不住,要到我家里住,这是秦启荣安排的,因为山东是韩复榘的地盘,蒋韩有矛盾,韩不允许蒋特活动,住在我家可以掩护他的活动,保障他的安全。


张春桥住在我家期间,不愿谈他的经历和他在济南的活动情况,他总是单独出去活动,从未带别人来过我家,也没有人到我家来找过他,行踪诡秘。他曾向我打听过韩复榘的政治动向,我告诉他,日本松井大将曾来济勾结韩复榘。张春桥还分析日本人来后形势,他说:“日本人对在家礼(青帮)的,如能利用就利用,不能利用就铲除。”事后,我把张的这些话告诉了柏俊生。


1937年12月初,日寇占领济南前夕,张春桥突然对我说,他要去延安,我因为知道他是复兴社的人所以对他说:“你去吧,我得留下来干。”张说:“你留下干吧,我到延安看看如何,如果干好了,就干下去,如果干不好,就回来再找你。”我听了张春桥这些话以后,就明白了他去延安是负有任务的。


张春桥去延安临走时,他说路上缺一件大衣,我就把自己穿的棉大衣脱给他穿走了。


他还向我说:“我算是从山东走的。”他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迷人听闻,掩护其身份。他还托付我关照他父亲,后来我当警察局长时,就提拔他父亲张开益当了庶务主任。


赵福成 1976年11月13日[123]


1950年,赵福成在劳改队曾写下这样的亲笔供词(节录):


张春桥是同乡同事张君之少君,七七前在上海系左翼青年作家,来济图安全住我家,日寇占济南以前,张春桥去延安,临走,我曾送其大衣,那时我是复兴社,已受命留济待机打入敌伪工作,我知张,张不知我。


赵福成写 1950年6月16日

■ 赵福成在1950年关于张春桥的交待


赵福成的这一供词,是在张春桥倒台之后,从山东省公安机关的案卷中查出的。


在供词中,“我知张,张不知我”这句话,颇为奥妙。1976年11月14日,赵福成对他1950年在劳改队亲笔供词写下说明:


关于我1950年在济南劳改队写的交代材料中所提到的“我知张,张不知我”这句话的含意,现在我说明一下:


解放后1950年,我在济南劳改队写思想情况汇报时,我曾写过我与张春桥认识,写的词句中有这样的话:“我知张,张不知我”。我这句话是指什么说的呢?就是说1937年9月,复兴社秦启荣密令我留下,准备打入日伪组织,同时还有个密件,通知我关照张春桥住我家,注意安全。一周之后,张春桥就果然去我家居住了。这年12月初张去延安了。复兴社山东负责人秦启荣秘密通知我关照张住我家,我当然就了解张也是复兴社分子。但张并不知我是复兴社。因为我没有告诉他,所以我写“我知张,张不知我”。


1950年我在济南劳改队,那时才交代了历史问题,尚不知如何判刑,不揭张又怕将来露了底,落个知情不举。揭了他又怕他不承认(我把复兴社给我的原信件当时烧了,手中无证据)反而弄成诬陷革命人员,罪上加罪,所以我只写“我知张,张不知我”,等待将来再说吧,这是那时的想法。


赵福成 1976年11月14日


就在赵福成接到秦启荣密令后一个星期,瘦骨嶙峋的狄克便翩然而至,住进了这位济南市警察局东关分局局长的家中。彼此心照不宣。狄克独进独出,面孔总是那么刻板,嘴巴总是闭得那么紧。


1976年12月20日,胡彰武作如下的交待:


1937年7月我经秦启荣介绍在济南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复兴社,充当机要交通员,经常为复兴社传送机要文件。1937年9、10月间,秦启荣在指挥巷十八号会客室,交给我两封密信,叫我给柏俊生送去。一封是给柏俊生的;另一封是叫柏俊生转给赵君弼(注:赵福成)的。秦启荣考虑到柏俊生文化低,怕他看不明白,还叫我嘱附他:把他的人都留在济南,参加日伪工作,把留下人的名单,填好年月日,听候命令。我将这两封信都交给了柏俊生。柏将给赵的那封信收下后说:“我交给君弼吧!”然后,柏将秦启荣给他的那封信拆开看,这时,我就把秦嘱附的那些话说了一遍,柏答:“噢,知道了。”关于秦启荣给赵君弼的那封信,是什么内容,我不知道。


胡彰武[124](原名胡宪文) 1976年12月20日


赵正平也口述了证明材料《秦启荣要我给赵君弼传信的情况》:


1937年秋天,日寇侵入济南前,我为秦启荣转过一封信给君弼。信上写的什么我不知道。是赵君弼来我家时,我把这封信交给他的。[125]


赵正平 口述(章) 柏良 整理(章) 1976年11月26日


张春桥在日本侵占济南前离开了。后来,有人在山东单县见到了张春桥。


此人名叫汤静逸。1987年10月13日,95岁的汤静逸先生,在上海向笔者讲述了半个世纪前的往事:

■ 张春桥填写的干部登记表否认自己曾经参加反动党团


我当时是国民党政府江苏省徐州专员兼总指挥。1937年的12月,我带部队进入山东,来到单县。单县的县长叫朱世勤。见面时,有一瘦瘦的青年在侧,看上去像个大烟鬼似的。朱世勤向我介绍说,那青年是他的新来的秘书。并夸奖青年“小有才干”。我记得很清楚,朱世勤告诉我,青年名叫张春桥。张春桥对我连连点头哈腰……


解放后,当张春桥的名字出现在上海的报纸上,我起初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后来看到报上登的照片,认出来就是那个“小有才干”的张春桥。我感到奇怪,我、秦启荣、朱世勤都是复兴社的,这个张春桥怎么会钻进了共产党?


张春桥只在单县作短暂的勾留,过南京,抵武汉。他借助于郭沫若那“政治部第三厅”里一个熟人的介绍,打通了前往延安的路。


从张春桥一路上跟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人物接触,表明当时的张春桥的思想错综复杂,政治背景也错综复杂。不过,复兴社的山东头目赵福成那句“我知张,张不知我”,表明张春桥已经到了国民党特务组织复兴社的大门口,而他的脚尚未迈入。不然,那就是我知张,张亦知我了。


踏上延安那片红色的热土才几天,张春桥的胸前便挂起了一枚“中国红军创立十年纪念”的红星章。虽说是他向一位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学员借来的,一借就不还了。这枚红星章,仿佛成了狄克的护身符。


这个“红皮萝卜”,终于混入了红色的洪流。到达延安才两个月,他的“延安通讯”便写开来了:


会场是紧张活泼。……延水高声地唱着歌向东流。


“欢迎陕公(即陕北公学—引者注)唱歌”!


“欢迎党校唱歌”!


一阵阵的歌声,高昂的像延水的激流一样的歌声,轮流地从抗大、陕公、鲁迅艺术学院……的队列中发出来,清凉山嘉岭的山谷间响着回音。


“欢迎丁玲同志唱歌”!


丁玲同志刚回来,大家一定要她唱,她站在那里,唱了一个“老乡上战场”!


晋察冀之恋


1943年,当春风吹拂晋察冀边区的时候,26岁的张春桥陷入了热恋之中。


爱神的箭,悄悄向他射来,最初他竟不知不觉。


那是报社搬进河北省阜平县马兰村的时候,常常收到署名“李岩”的稿子,作者自云是北岳区党委宣传干事。


看得出,李岩的文笔老练,颇有点文学根底。


张春桥给“李岩兄”复信。鸿雁往返,“李岩兄”给他留下了印象。


一天,当张春桥出差到北岳区党委,便去看望“李岩兄”。


推开宣传部的门,只见里面坐着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姑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颇为秀气。她抬起头,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望着张春桥。


“请问,李岩同志在吗?”这是张春桥平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您贵姓?”这是她对张春桥说的第一句话。


“免贵姓张。”张春桥用山东式的习惯自我介绍道。


“您是张春桥同志?”那姑娘居然马上猜出来者何人。


“嗯。”张春桥惊讶地点了一下头,反问道:“您是……”


“我就是‘李岩兄’!”姑娘的回答,使张春桥张开的嘴,久久地合不拢。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岩兄”是这么个斯斯文文的巾帼秀才。


写过“猫还叫春呢,咱们是活灵灵的人”之类“名句”的张春桥,在东颠西奔之中,一直没有机会找一个中意的女人。如今,一个窈窕淑女,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君子”怎不“好逑”?


他坐了下来。虽说按他的习惯动作,把手伸进衣袋,想摸出烟抽,一想到面前坐着的是“李岩兄”,他赶紧把烟放回衣袋。


“我叫李淑芳。”姑娘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李岩是我的笔名。我喜欢用男性的笔名,为的是我的文章不会受到歧视。我还用过笔名李若文,是个近乎男性却又有点女性味道的名字。”


平日能说会道的张春桥,此刻在李淑芳面前显得木讷。倒是李淑芳谈笑风生。


李淑芳说起自己的身世:出生于富有家庭的她,从小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学习成绩向来不错,而且喜爱文学。17岁的时候,她参加了C. Y.(共青团),成了家庭的叛逆。虽然中间她曾失去了组织关系,但是她仍向往着延安。她在天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2年,她投奔晋察冀边区,先在中共中央北方分局党校学习,然后分配到北岳区党委宣传部担任宣传干事。


“自从投身革命,与家庭完全失去了联系。一个姑娘独自在外,常常感到孤单。”李淑芳叹了一口气,习惯地用右手食指扶了一下眼镜,说道,“为了解闷,消磨漫长的夜晚,我拿起了笔。你的那些写给‘李岩兄’的信,使我在孤独之中得到了温暖……”


李淑芳抬起了头,看了张春桥一眼。向来面部缺乏表情的张春桥,此刻双颊泛红,微微发烧。


一见钟情。“狄克”与“李岩”之间的恋情,像闪电一般进展。


虽然李淑芳属龙,张春桥属蛇,她比他长一岁,他也不计较这些了。在张春桥看来,在晋察冀边区,能够找到这么一个有文化,能写作又是党员的对象,已是他的造化了。


热恋由地下转为公开。你来我往,他们的恋爱关系,已是人所皆知了。


1943年秋,张春桥和李淑芳准备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就在这时,战事吃紧,日军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自10月1日起,亲自率两万兵马,对晋冀鲁豫的太岳地区,进行规模空前的“大扫荡”。


这一回,冈村宁次采用了新的战术,名曰“铁棍式的三层战地新战法”,即:厚积兵力,纵深配备,反复推进,杀尽人畜,毁灭一切资财。


短短三个月里,冈村宁次发动了五次“大扫荡”。


战争的秋风,吹散了张春桥的春梦。呼啦啦的战火,烧断了鹊桥。久久地,张春桥不知李淑芳的音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张春桥不时做着噩梦:难道淑芳倒在了日军的枪口之下?


张春桥喝下了苦酒


1944年,张春桥紧锁的眉头从未舒展过。战争到了最严峻的时刻。在1943年秋“大扫荡”的高潮中,《晋察冀日报》成了“游击报”,在灵寿、平山、五台、阜平四县交界的深山里印报。


到了1944年,报社依然不断地“游”动着,从大沙河畔的阜平县城,迁往山沟沟里的雷堡村、山峪村、苏家台村。


李淑芳杳无音讯。虽然每当通讯员送信来的时候,张春桥总是伸长了脖子。可是,一次又一次,他一直没有见到写有“李岩兄”那熟悉字迹的信封。


望眼欲穿。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在不安中度过。1945年5月,一封“李岩兄”的亲笔信,终于到了张春桥手中。


向来用剪刀剪开信封才看信的张春桥,这一回急急地用手扯开信封;向来把“李岩兄”的信一封封编号保存的,这一回看后用火一烧了之。


这封信的内容,李淑芳还记得:她向她的“桥”,诉说了自己的不幸和极度的痛苦,请求“桥”的同情和理解。如果“桥”能够向她这样的落水者伸出救援的手,她就重返他的身边。要不,她只能回到他的父母那里,嫁一个男人,打发一辈子的时光。


她永远难忘1943年12月8日这一天。


窗外,天还黑糊糊的,她正睡得香。突然,村外响起了枪声。


那时,她已从北岳区党委宣传部调到了河北平山县部苏区担任区宣传委员,住在园坊村。她翻身下床,披上棉大衣,急急奔出屋,就被门口的雪滑了一跤。


“日本鬼子进村啦!”她跟随着村里的老百姓往外逃。


敌人四面合围。一颗子弹发出尖锐的啸声,朝她袭来。


她倒在地上。


她的那副金丝眼镜,最清楚地表明,她不是本村的老百姓,而是外来的共产党干部。


她被日本兵押上了汽车,拉到平山县城。


在平山县城才逗留了一天,她就被押往石家庄,送进了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大牢。


27岁的她,脸色惨白,她哪见过带血的刺刀,哪尝过皮鞭的滋味。最初,她曾咬着牙,熬着那地狱般的生活。她知道,一旦被敌人撬开了嘴,将会意味着什么。


皮肉之苦,毕竟难挨。特别是日本兵用枪掠倒了几个不愿屈服的共产党人之后,终于摧毁了她的精神防线:死了,什么都完了;自首,起码还可以留下一条活命。


她,自首了。


她得到了敌人的“宽大”,调往石家庄第一四一七日本宪兵特别警备队。


走了第一步,她不得不走第二步—从自首到叛变。日本兵仍要她当宣传干事。


矮矮胖胖的日军中尉矢野宣布,建立一个宣传班,任命李淑芳为班长。


于是,李淑芳又拿起了笔。不过,这一回“李岩兄”不是为中共《晋察冀日报》写稿,却是替日军作宣传。出自她的笔下的反共宣传材料有:《我们不再受骗》、《弃暗投明》、《玩火自焚》、《李老太太的悲哀》。她不光是写,而且还演出。


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她参加了日军组织的“反共同盟”。她居然在日军电台作广播宣传,鼓吹“中日提携”、“共存共荣”!


她的“出色”的“宣传”,受到了她的上司—三好大佐、矢野中尉、中西少尉的表彰,给了她一连串叮叮当当响的“荣称”:“巾帼英雄”、“新派绅士”、“女中豪杰”、“东方的摩登女士”……


李淑芳好梦不长。抗日战争节节胜利,八路军步步进逼石家庄,大佐、中尉、少尉们已在收拾行装,准备滑脚了。他们已经顾不上宣传班了。


李淑芳又陷入了新的痛苦之中,虽然她拣了一条活命,却断了脊梁骨。眼看着日军大势已去,她失去了依靠,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回晋察冀边区吧,叛变之徒,在那里无处容身。回到父母身边吧,那将有何颜面。她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张春桥身上。


于是,她提起沉重的笔,给亲爱的“桥”寄去一信……


清冷的月光,照着山村。张春桥失眠了。


他面临着抉择:甩掉李淑芳吧,他们已经有过那样公开的恋爱关系。何况,再想找一个像李淑芳这样能干而又有知识的女人,在山沟沟里实在很不易;要李淑芳吧,她又已经落到了那样的地步。


看来两者不能两全,张春桥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两全之计:只要李淑芳隐瞒那段历史,如同他隐瞒了“狄克”、“华蒂社”一样,不就用“红皮”遮住了“白心”?


李淑芳回来了,来到了阜平县苏家台村,来到了张春桥身边。一年半没有见面,张春桥还是老样子,李淑芳却丧魂落魄,目光无神,失去了当年的青春的光彩。


李淑芳低声向张春桥倾诉了一切,而张春桥只是轻描淡写地对邓拓说:“李淑芳在反‘扫荡’时受伤被俘,最近刚刚从牢里逃出来……”


于是,李淑芳改名“文静”,被张春桥安排在《晋察冀日报》社资料科当编辑。

■ 张春桥妻子文静所写的交待


1945年,张春桥亲笔填写的《干部履历表》上,这么写着,并为之加了注解:


爱人姓名:文静。


爱人是否党员:是(注二)。


(注二)是1943年在北岳区党委认识的,但四三年反扫荡中文静受伤被俘,直到今年始回边区。她的组织问题,据称已经天津市委解决,但未经正式转来,现正解决中(日前是个别关系)。


在张春桥的庇护之下,文静摇身一变,居然又成了中共党员!


1945年8月25日,日军在张家口挂起了白旗,晋察冀八路军一举夺得这一冀北重镇。


一个多星期之后,《晋察冀日报》社迁入张家口。


刚刚吃上几口安定的饭,张春桥就与文静结婚。


毕竟文静的劣迹昭著,不是张春桥能够一手遮住的。后来,文静的叛徒问题被组织上知道了。


随着张春桥的飞黄腾达,文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后悔莫及,可是这苦酒是他自作聪明喝下去的。


张春桥坐镇《解放日报》


张春桥坐进了上海《解放日报》社四楼的总编办公室,桌上的烟灰缸里很快就积满了烟蒂。


每天上午,张春桥9点左右来到报社,在那里吃中饭、晚饭,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他拎起公文包下楼。经过三楼时,他总要到309房间夜班编辑室坐一会儿,然后回到香山路9号家中。


据当年《解放日报》副总编王维对笔者谈及张春桥印象[126],用了八个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张春桥在报社里,从来不参与吹牛、聊天。他的嘴巴甚紧,从不谈起过去,从不谈及自己的经历。他在《解放日报》工作几年,与他共事的人,居然不知道他30年代曾在上海干过!


张春桥的面孔,总是那样板着,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叫人高深莫测。报社里,编辑们常常开玩笑,可是谁也不敢跟张春桥说一句笑话。每当见到他,总是恭恭敬敬叫一声:“春桥同志!”他呢,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那时候,编辑部在三楼、四楼,而一楼、二楼是印刷厂。编辑们白天编稿,印刷厂夜里印报,倒是错开时间,相安无事。后来,《人民日报》在上海发行航空版,由《解放日报》印刷厂代印。这下子,白天轰隆隆印报,吵得编辑们心烦意乱。


好心的报社经理,去找上海市副市长宋日昌,反映编辑们的意见,希望市政府帮助解决一下问题。宋日昌很爽快,说道:“我看,可以让东湖招待所腾出一幢楼,给《解放日报》社办公,那里安静。你回去,请张春桥出面,向市政府反映情况,代表报社要求……”


编辑部会议,经理喜滋滋地把好消息告诉大家。当经理转达了宋日昌的意见之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张春桥。


沉默片刻,张春桥的牙缝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不去!”


大家深感惊讶。张春桥慢慢地抽着烟,用极为严肃的口气说道:“吵一点,有什么关系?当国民党的飞机在天上飞的时候,毛主席照样在延安窑洞里看书呢。我看,你们不要太娇气……”


张春桥这么一说,谁也不再吱声。自然,东湖招待所的房子也就告吹了。


张春桥十分“艰苦朴素”。他住在香山路9号《解放日报》宿舍,一幢小洋楼二楼,六十多平方米。他家的家具很简朴。书橱里,放着一整排马列著作,给人的印象仿佛他是一位道地的马列主义者。来了客人,他总是以粽子糖招待,以为那包着花花绿绿纸头的高级糖果不够“朴素”。冬天,他穿的棉袄已打了好几处补钉了……


他的楼下,住着王维。当他搬走之后,王维迁入张春桥的房子,而王维的房子里则迁入姚文元。曾经先后与张春桥、姚文元为邻的王维,对两人作了有趣的比较[127]:


张春桥下班之后,径直上楼,进屋关门。他从不串门,不到我屋里坐一坐。虽然我们当时是正、副总编,有事只在报社办公室里谈,回家之后互不来往。他是一个“严肃”的人。我们的家属,也只是见面点点头而已。


姚文元的“功夫”,看来不如张春桥。姚文元搬来以后,很随便。他的岳母—金英的母亲,跟他们一起住,操持家务。星期天,姚家烧了什么好吃的,就端上楼,分一碗给我,我也常常“投桃报李”。空闲时,聊聊天。姚蓬子偶然也来,但不与我讲话。姚文元从不向我介绍那是他父亲—虽然他明知我会猜出是姚蓬子。


不过,姚文元后来“高升”之后,也变得够呛。记得,有一回,金英的母亲跟我闲聊,说及当年姚文元如何追求金英的一些趣事,并说一开始金英嫌姚文元“书呆子”气太重,还有点不大愿意跟他谈恋爱—我听了之后,当作笑话,跟别人说起。“文革”中,变成了我的“罪行”,罪名是“恶毒攻击中央首长姚文元”!1967年秋,《解放日报》的造反派曾向张春桥请示,王维能不能“解放”。第一回,张春桥不表态—这就意味着不同意。张向来如此。无奈造反派不知张的脾气,又去请示。这一回,张春桥终于说话了,他说“王维借姚文元丈母娘之口,恶毒攻击姚文元,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用呢?”张春桥这么一说,造反派才明白过来……


王维跟笔者谈及的张、姚印象,可以说既如实,又生动。唯有他先后与张、姚做邻居,才会有这样的比较。


虽说张春桥很注意“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可是他自己住的房子又好又大,每月房租要靠公家予以补贴。


张春桥再三声言,他厌恶“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不过,他给《解放日报》写的文章,总是登在最显要的地位,总是按最高标准付给稿酬。


1954年1月,张春桥作为中国新闻工作者访问《真理报》代表团成员,在苏联访问了两个月,益发得意了。

成为柯庆施的智囊

1954年秋,上海香山路9号,张春桥和文静正在家里收拾行李。


狄克在《解放日报》总编兼社长的金椅子上坐了三年,忽然要离开上海了。


为什么呢?中共中央宣传部已经下达调令:调张春桥进北京,担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


《解放日报》同仁为了庆贺张春桥高升,为他设宴饯行。


往日,向来不苟言笑的张春桥,那天显得有点反常,总是眯着三角眼,话也格外多。


王维记得[128],酒过三巡,几乎不谈心里话的张春桥,出语惊人。他喷着酒气,颇为得意地说道:“《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不是张好坐的椅子。我的前任是犯了错误给赶下去的。我总算幸运,没有犯错误,今日可以与大家尽欢而散!来,为我们的尽欢而散干杯!”


张春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欢送宴会举行过了,细软也已收拾好了,正在张春桥欲走未走之际,又一桩意外的事发生了。


事情是因陈毅的工作调动引起的。


1949年5月27日,上海城新生。第三野战军司令兼政委陈毅被任命为上海市市长、上海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


1954年9月,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大会根据毛泽东主席的提名,决定周恩来为国务院总理。本来,自1949年10月1日起,周恩来为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为了减轻周恩来的工作担子,周恩来出任国务院总理时,不再兼任外交部长。于是,陈毅作为最恰当的人选,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


陈老总的工作重心北移。虽然他还兼着上海市市长之职,直至1958年10月才辞去这一职务,但是他毕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主持上海党政常务工作。


显然,需要另外遴选一人,来沪主持全面工作。


调谁呢?调柯庆施!


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举攻克石头城。28日,南京军事管制委员会宣告成立,刘伯承为主任,宋任穷为副主任。


5月11日,南京市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市长为刘伯承,副市长为柯庆施、张霖之。


1949年冬,当刘伯承调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书记,柯庆施便成为南京市市长。后来,他又成为中共江苏省委书记,成了江苏的第一号人物。


1954年秋,已经内定柯庆施为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柯庆施在正式走马上任之前,便先来上海摸摸情况。


恰巧,就在柯庆施来到上海之际,听说了调张春桥入京的消息。


柯庆施与张春桥曾在石家庄共事,相处不错。


柯庆施紧急召见张春桥。


“听说你要调北京?”柯庆施问道。


“是的,调令已经下达,调我去当《人民日报》副总编。”张春桥答道。


“你愿意去北京?你乐意去当《人民日报》副总编?”柯庆施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这下子,把张春桥弄糊涂了。他一时猜不透柯庆施的用意。说实在的,自从接到调令,他的心情是矛盾的:去北京,在《人民日报》工作,跟党中央那么的近,升迁的机会当然比上海多;不过,一想到那个“副”字,他就泄气,仿佛回到当年华东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的那些难堪的日子。再说,好不容易在《解放日报》苦心经营了三年,在上海扎下了又长又深的根,如今骤入人地生疏的首都,一切要从零开始。


面对柯庆施的提问,张春桥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论去北京还是留上海,我都无所谓—我服从组织分配!”


“好,好,那好办,你就留下来!”柯庆施眉开眼笑道。


“中宣部那边怎么办?是中宣部要调我去北京的。”张春桥提醒柯庆施道。


“中宣部那边,你不用管,我会去打招呼。”柯庆施说道,“当年,你我在石家庄共事,有过愉快的合作。希望今后在上海,继续那样愉快的合作……”


果真,柯庆施给中宣部挂电话,留住了张春桥。


在柯庆施看来,上海是一个很深很大的海,暗涌时起,险浪骤生,要想在这样的海上驾舟,非有一个知海性、熟海路的智囊不可。张春桥是他求之不得的智囊:此人30年代就已在上海,何况在担任《解放日报》社长兼总编时又熟悉了上海方方面面的人物;当然,最重要的是,在石家庄,他就发现,张春桥是一个善于出点子的“军师”。


于是,喝过欢送酒的张春桥,依然坐在《解放日报》社四楼的总编办公室里。已经运到火车站的行李,又全部运回到香山路9号。


摘自:叶永烈 著《 “四人帮”兴亡》


转自:老知青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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