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图书馆“四季童读”2024年秋季卷“佳作丛谈”如期而至！为了让广大读者更全面地了解入选作品，国图少儿馆特别开设此栏目。在这里，我们将通过馆员的书评、出版编辑的导读以及作者的创作心得等多种形式，带领小读者们一同探索每一部佳作背后的故事。
今天，秋季卷“佳作丛谈”为大家带来的是《我爷爷老丘》作者余丽琼的创作谈。跟随着作者的笔触，一起去看看本书创作背后的故事吧！
创作谈之《我爷爷老丘》
我跟杨先生（杨志成，《我爷爷老丘》绘者）相识于2019年底的深圳。杨先生话不多，是一个言谈举止收敛的人。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隔天拥抱分别，各奔西东。我送了一本《团圆》给他。
回到南京没多久，我意外收到了先生的信：“余，我看了《团圆》，你的文字写得那么简洁，图画画得那么恰当，我很感动……”那是2020年的新年前夕，我写信回先生，说他的信是给我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也是从那封信开始，我们互换已出和未出的作品，虔诚地化身为对方的读者。《我爷爷老丘》的故事就这样被我从电脑里翻出来，发到杨先生的邮箱。他写信给我：“差点漏了这个爷爷的故事，有萦绕心头的美。这会是一本很有力量的书！你的文字几乎不需要插图！你又做到了，祝贺你！”这样的评语让我兴奋，但更吃惊的是，先生忍不住勾了一些小小的人物草图——是他心目中爷爷的模样，以及火车站台上拥挤的人群……就那几笔，没有色调，但人物的情绪和环境的氛围就已经跃出纸面。他说这个故事可以用皮影的方式来讲述，慢慢就能成一本书。
我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小心地问他：“我可以跟您合作这本书吗？”他很快回复说：“虽然我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但隔得太久了……你能提供当年的照片给我参考吗？”“没问题啊！”我差点叫出来！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和顺利，我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渐渐知道先生虽然已将近九十岁，但每天的创作多年如一日。他跟我说，我们都是幸运的人，此生做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把不断投入挑战和创作当成全部的生活。当他决定做这本书后，他告诉我，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就像他桌上的另外七个故事，它们都像爷爷老丘这个孤儿一样，在寻找自己的归宿。这句话吓我一跳。静下心后，我恍悟：他不老的秘密正是因为身体里涌动着如此强大和充沛的艺术活力吧。
先生把我的书排在了正在做的工作之后，但并没停下沟通和思考，我推荐他看大部头的书来了解故事的背景，他竟然都找来看，还写来感受。他也推荐相关的书给我，巧的是，他推荐的书我正在读，好似心有灵犀。在我以为一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甚至年中可以飞去美国与先生见面谈稿时，想不到疫情降临，全部计划被打乱。我意外收到先生发来的一张图，是他的书《叶限》的封面，上面那个绿衣飘飘的女孩子戴着口罩；再细看，那口罩是他用餐巾纸剪出来的；再后来，《七只瞎老鼠》《狼婆婆》都戴上了口罩……我差点笑喷，但又感叹他出其不意、幽默调皮的设计。
因疫情的缘故，不仅是这本书，先生手头的很多工作都搁置下来，包括他在纽约美术馆的展览。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家甚至在网络上继续创作和工作，更不影响他每天的作息，包括对自己健康的调理。他的自律有序使我惭愧，相比之下，疫情中停工的我沮丧堕落，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他有时会发来信息，告诉我：爷爷还活着，还在等待。
趁这段空白期，我买了几本纪实类图书，还提交了去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查找资料的申请。在那个古朴且有民国格调的静静的档案馆里，我发现了一些二战时期难民、火车站、街头百姓以及渔村水上生活的真实照片。虽然不多，但当我把这些图档传到先生手上时，他对故事里人物的经历和情感开始形成更具体的印象和感受。先生选择用诗意的方式在不同颜色的纸上创作这个虚实交织的故事，就是那时候冒出的想法。
慢慢地，我们成为相熟的朋友。我们谈这本书，更谈各种生活和工作的观念。一开始我用并不熟练的英文与他交流，但束手束脚，不过瘾，后来干脆直接写中文，于是英文中文互相来往，竟没有隔阂，谈得尽兴。虽然他十七岁去了香港，二十岁去了美国，之后一直身处西方，仍不忘东方文化给他一生的精神塑形。他给我看他的画和字，甚至他的诗。他喜欢写篆文书法，我认不全，只晓得字看上去像画，有孩子气。他说那就对了，文与画同根，他的字都是自己喜欢才写的，没经过训练，周围的朋友都笑他不正规，但那没什么，有意思比训练班更重要。他的自由和敏感，让我看到他灵魂里的孩子和诗人。
2021年的圣诞，他发来了第一稿全部的铅笔草图，问我画得如何。我一幅幅告诉他我的感受、想法和建议，他很高兴，也很谦虚，说在下一轮的稿子里改进，会有更好的表达，比如投影的加入……爷爷传奇的过去和虚实交错的当下，他想选择不同的背景纸去传递不同的气氛和心情。当他发来第一张彩图时，我惊叫：“好棒的设计！”红黄细纹的背景是情绪的暗流，剪影中的爷爷正伸手接孙女递过来的花生糖，而孙女的手是用彩色剪纸剪成的，他们一明一暗，在同一个时空，又好似在不同的时空……我看到一个活着但活在过去的人，正一点点被心里那越来越清晰的思念和童年阴影吞没。定稿时，先生并没有用这张，我在心里暗叹可惜，但我知道一本书一定要有取舍，某一张精彩未必就适合全书的调性和安排。先生在用大胆深邃的意识流艺术探索图像语言的种种可能，他在意的是讲好故事，绝非一味追求单幅画面的精彩。
2022年虎年的新年假期，我们一直在通信交流画稿，先生几乎每画一张图、每有一个想法都会保存在手机里，并同时发给我。大多时候我们意见相合，但也有争论，比如画到妈妈被挤下火车这个情节时，我们对她如何被挤下车各持己见，先生跟我讲他曾经的经历，我也跟他分享亲身的感受……渐渐的，我们达成统一：不必面面俱到画出来，把那撕心的一瞬间留给读者想象吧。包括妈妈的模样，他说最好的办法是给这个形象一个空白，让读者用想象去完成。我们对这本书的页码和年龄定位也有不同的看法，我常常担心我的直言是不是太不礼貌，但他告诉我，没有关系，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真诚而冒犯另一个人。我感叹先生的包容，也更添了我与他坦诚相对的勇气。
为了创造最好的阴影图，他一个造型往往会剪出好多个，再选中最满意的那一个，尝试用不同的角度去拍摄造影。天气、光线都是必要的因素，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他不得不去等，然后不断调整，不断打磨……看着他发来的效果图，我常常忘掉他的年龄，因为这种工作状态一点不比年轻人差，他大胆的、自由的、从不重复自己的表达和艺术的跨度，甚至超越了年轻人。我真正体会到，艺术与年龄无关；而天才，更与年龄无关。
三月，他交出了他的“十五个小老虎”。他把书里的十五个对页图称作“十五个小老虎”，每次设计的探索和实验，都被他称作“上虎山入虎穴”，他说“不入虎穴蔫得虎子”，要不然怎么叫虎年？我给他寄了一只很小的手工布老虎，他很高兴，拍来照片，红色小老虎映衬着桌上怒放的红色郁金香，非常喜气。他告诉我，这本书最后无论如何，他都没有遗憾。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啊。
回望始终，惟有感激。谢谢因为这本书而与杨先生相伴走过的两年多时光，我们没有再见面，但见字如面，我时时能感觉到他如在身边的气息，而这激情也在感染我朝着不辜负生命和时光的方向走下去。因为这段经历，我更懂得能做图画书是上天赐予的幸运，不为别人，只为我们自己。
虎年发生了很多事。当我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战争中依然在火车站逃难的大人和孩子们，我不敢想，他们会走向怎样的命运。历史到了今天，还在重演流离失所的苦难，爷爷的悲剧依旧没有结束……
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我意外收到了一封中文信，竟是先生写来的：
“我开始学写中文信了。杨志成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深信不疑。这就是杨先生，笑对时光，然后永远站在新的起点上，向下一段未知的路跑去。
（本文作者：余丽琼
文章及图片来源：海豚童书）
本期图书
《我爷爷老丘》
余丽琼/文；[美]杨志成/图
出品方：海豚童书
出版社：少年儿童出版社
适读年龄：10-12岁
主题分类：文学类
内容简介：
爷爷老丘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从海上叱咤风云的渔王变成疑神疑鬼、脾气急躁的怪老头。他在混乱的记忆与无常的情绪间不断挣扎，只有脖子上的护身符能使他平静下来。孙女循着爷爷古怪的行为，一点点触摸到他深藏起来的幼年与母亲离散的创痛。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与享誉世界的童书绘者合作，通过深沉细腻的文字，光影虚实交杂的画面，洗涤这位老人一生的记忆，露出心底最坚固本真的母子依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