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汪清澈的泉水之一
文摘
文化
2024-11-11 07:18
重庆
一条古老的沙河,一眼古老的泉水,一座古老的村落。村落紧紧依偎着沙河,泉水位于沙河边村落旁,它是村的裙、它是河的沿,它是村和河的界,也是人与自然的界。泉水有个很大的名字“大泉”,与之相对应的是村子中心的“尕泉”。在这片西北内陆干旱贫瘠的土地上,因为缺水,古老的先人往往都是以水为村庄命名,“脑泉”这个脑洞大开的名词不知道被谁家先人给取的名,霸气的涵盖了这片土地上的一众泉水,一众生灵。自此,这盆祁连山东麓,黄河中上游大“几”字湾西岸,铜城白银北,腾格里沙漠南,众山环抱的川地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脑泉”,生在这里的人成了脑泉人,脑泉人说的方言叫脑泉话。以脑泉为首,沿河有了“腰水”、“中泉”、“三河”、“尾泉”等一众泉水,一众村落。大泉水咸,人喝了会胀肚子,因为可以补盐,更适合牲口喝。尕泉水质相对较好,适合人饮用。挑水的、拉水的、抬水的,爱凑热闹的洗衣服的女孩子都就汇聚到了尕泉边,尕泉成了村里的信息中心、娱乐中心,继而成了地理中心。大泉人少,但并不寂寞。生产队的饲养圏就坐落于沙河岸坎上,紧邻大泉。清晨,饲养员赶着牛、马、骡、驴走出圏门,走下岸坡,尽情享受这清洌洌的泉水,喝饱水的老牲口在泉边上的沙地上打个滚,懒懒的趴着;小牲口则尽情地撒着欢,不时地的尥个蹶子,放两个响屁。贪吃的老黄牛,永远吃不饱,一顿痛饮后,赶紧去啃食河滩里稀稀拉拉的柴草。“牲口出圈了”,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守候在饲养圏两侧的孩子们,闻风而动,拎着粪筐紧紧追随了上去,胆大的盯着马和骡子的屁股,胆小的盯着驴和牛的屁股,牲口们尾巴翘起,屁股崛起的瞬间,粪筐纷纷靠近,准备接住这金贵的粪蛋子。命好的可以收获一堆粪球,命次的只能收获两个响屁,也有倒霉蛋连个屁都没接到,被喷了一身的稀屎,引来大家的一众狂笑和吐槽。紧随大牲口们走出圈门的是羊群,一路又拉又尿,骚气冲天,无奈粪蛋蛋太小,无法捡拾。生产队的驼群平日里都在遥远的阿拉善沙地放养,很少回圈里。偶尔回来几天,拾粪的小伙伴们就会高兴不已。一泡骆驼粪就是半箩筐,要是命好能抢到两泡粪就会完成一天的任务。这天就不用走街串巷、爬山趴洼的去捡拾那少的可怜的粪蛋子了,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放飞自我,尽情玩耍了。小麻雀、野山雀、小燕子、喜鹊、野鸽子、野鸭子、野山鸡是大泉边的常客,喝点泉水,顺带抓个小渔、小虾打打牙祭,叽叽喳喳,乐呵的像吃到海鲜的孩子。大泉边也常有贵客、稀客光临,南渡北归的候鸟会来泉边短暂的休憩,途中掉队的大雁、天鹅会在这里猫冬。夏秋季节也会偶遇旅游度假的老鹳、老鹤,外出猎食的神鹰秃鹫、深夜哀鸣的“夜呱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怪鸟”也不时飞来饮水。这些稀罕之物,往往成为猎奇少年的追逐对象,不时有人抓到拎回家准备享用这“天鹅肉”,但往往都被家长当作“癞蛤蟆”一样臭骂一顿,最终只好把它们放归大自然了。大泉边不止是动物的,夏日里洗衣服的女人也是大泉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红红的脸蛋、窈窕的身材,干净利落的梳妆,这分明是来走秀的。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沿着泉水两边撒开,一片搓衣服的石板、一块当板凳的石头,一堆堆花花绿绿的衣服。西北人不用棒槌,少了江南水乡小河边此起彼伏的棒槌声来点缀,但有这叮叮咚咚的泉水声,银铃般的说笑声,嘈嘈切切,莺歌燕语,也算琴瑟和鸣了。世代流传的故事,荤素搭配的段子、流短蜚长的谣言,纷繁复杂的家事,你是我非的闲言,争风吃醋的碎语,甚至隐晦难言的性事......凡是生活的染缸里有的,人们都会来泉水边倾诉,让这一汪清澈泉水来洗涤净化。大泉不止是女人的,大泉也是男人的“杀戮场”。大泉边的沙河是杀猪宰羊,屠杀牛马、骆驼的理想场所。杀猪刀捅进去,“杀猪般”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穿破云霄,没有人同情猪、怜悯猪,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因为有肉吃的日子不多,有人甚至偷偷咽口水。男人们拎着血淋淋的猪头、热气腾腾的猪心肺、猪肠肚扔进清澈的大泉,血污、粪便冲进大泉水里,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猪肉没有了血腥与屎臭,更是不见一丝丝生命的尊严,甚至生命的哼唧与痕迹,人们的鼻子里闻到的只有肉香,脑海里尽是美食的诱惑和吃肉的期待。杀猪刀细长锋利,善良的屠夫总是能一刀毙命,让猪少受痛苦,快点死去。杀大牲口就不会这么“仁慈”了,杀驴、杀牛马、杀骆驼一般都用铡刀抹脖子。大片的铡刀一下一下割进牲口的脖颈根部,“钝刀子拉肉”的痛苦想想就瘆得慌。牛马的眼泪是从看见铡刀就开始流淌的,牛马会下跪求生,但跪下了就没有起来的机会了,牛马的挣扎一般都是无声的。鲜血沿着刀背涡涡流淌进盛在下面的大瓷盆,一个强壮庞大的生命体消失,大泉水为它做了最后的洗礼。新鲜的血液随即被灌进大泉水洗干净的肠子里、肚子里,做成血肠、血肚,亦有人把血和进面粉里做成血面条、血馒头。我家住在沙河沿上生产队的饲养圏后面,从小与各种牲口亲密接触,知道它们的名字和历史,了解他们的性情和秉性。老红马是退役的正尊军马,是生产队里的功勋马,它驾辕的皮车沉稳、快捷,是队里最好的交通运输工具,常年为生产队外出打工挣钱,村里有头有面人家的新媳妇都是它驾辕娶回来的。老白驴一生要强,虽然是头母驴,干活从不输给公驴、煽驴,甚至骡子。刚强的性格,影响了她的生育能力,她一生就生了两个仔。长腿骡子最勤快,不用扬鞭自奋蹄;秃尾巴驴最懒,老黄牛最慢,任你鞭子抽得再响再狠,它总是有它自己的节奏。八十年代初,国家实施包产到户政策,生产队散伙了,牲口都分到各家各户,饲养圏舍也就都拆除了。父亲聪明的买了两间圈舍,顺带占领了我家门前的一大片圏址,随即被改造成了我家的打谷场。眼红的左邻右舍,都想抢点地盘,母亲是外交高手,每次吵架都是妙语连珠、金句频出,让笨嘴笨舌的邻居们难以占到便宜。父亲则是远交近攻,迂回策应,既要缓和邻里关系,又要确保土地主权。这场“抢地”大战,一直持续了三年,最终我家完全占领了这片“领土”,感叹父母打天下的不易。没有了饲养圏的阻隔,大沙河成了我家的界河,大泉水就像我家的护城河。站在我家的门台子上,放眼望去,远处的大青山突兀挺拔,爬上去就是铜城白银的露天矿山。近处是一片黄土丘陵,起伏延绵数十里。丘陵边缘、大沙河对岸的阶地上,是一大片整齐平整的农田,这片号称“南台子”的沃土可以浇灌泉水,它是整个脑泉川最肥沃的土地,它是这个古老村落世代沿袭的命脉所在。我家分的地正对着我家的上房,坐在屋子里的窗户边,站在上房的门台上,站在大门口,站在打谷场,我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总在视线之内,虽然少了点,但那是自己的土地,一寸山河一寸金,父母很欣慰,邻居很羡慕,当了“地主”家的儿子,我很骄傲,很自豪。有了土地,我家还分了一头驴,就是我最厌恶的那头秃尾巴驴,它是生产队里最懒的驴。由于生产队里的家户比牲口多,我家的选择权是可以几家合分一头骡子,也可独自分得没有人要的那头全生产队里最懒的驴,父亲选择了后者。自此,全队最懒的驴与最勤快的父亲为伍,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我放学后也多了一项任务,就是牵着驴去大泉边饮水,夏日里还得去沙河里、前山里放驴,还得给它拔草,伺候这头我最不喜欢的秃尾巴懒驴。大泉水日夜流淌,夏天泉水清凉,酷暑天拿凉水洗洗头,擦擦身子立马就会清凉无比。冬日里泉水总是冒着热气,就像人们嘴里的哈气,伸手进去明显比外面的温度高些,给人以温暖贴心的感觉。因此,冬日的暖阳里,这个气候干燥、寒冷无比的地方,依然可以去泉边洗衣服、摸鱼、戏水。少年时期的我,我经常上火,嘴角生疮,疼痛无比。难以忍耐时我就去泉里捡起一小块冰凉的石子儿贴在疮口处,疼痛就会立马减轻。大泉的故事就像流不完的大泉水,没有人能讲得完。文章是校友期刊的约稿,最后就讲讲地质学院与大泉的缘分吧。九一年,我莫名报考上了河北地质学院,碰巧学了水文地质,泉水作为地下水的一种形式,成了学科的研究对象。但书上的泉总是生冷的名词,与我心中活生生的泉水相去很远。此后经年,沿着大泉边沙河岸上的魏家、寇家、贺家、高家,陆续有孩子先后考上了长春地院、西安地院、河北地院、武汉地大,唯成都地院被沙河下游三河村的一位张性同学上了,六名学子,五所高校,唯河北地院独中两员。至此原地矿部的五所高校被这一汪清澈的泉水一网打尽,尽收囊中,是鬼使神差,是阴差阳错,冥冥中、冥冥中,似乎一切都是天意!哗啦啦的泉水伴着马嘶驴叫羊咩鸟鸣,如同不散的音符,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深处,频频出现在我的梦境中。这一汪清澈的大泉水啊,它日夜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它是我的魂,它给我力量,让我坚强,它是我生命不竭的源泉和动力。王德文,河北地质大学91级水工系校友,现在交通勘察设计行业,曾参加过青藏铁路等多条铁路干线勘察设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