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代史上,有过这样一所“以茅草铁皮为屋”的顶尖大学。
尽管它只存在了短短八年,校园中却先后走出了两位诺贝尔奖得主,以及174位各学科领域院士。
翻看这些功勋校友的深度访谈,不难发现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人,时任西南联大校长的梅贻琦先生。
梅贻琦一直崇尚通才教育,对学生的考核从不因条件艰苦而放松。
彼时,联大学子之间流传着一个小故事,有个大四学生曾选修了12门课,其中有6门不及格,按照规定得退学。
不过,因为挂科的都只是选修课,学生不甘心,就去找梅校长理论。
不料梅校长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
“你把12用2除一除,看看是多少?”
学生羞愧无言,只得转身离去。
也正是这近似苛刻的选材制度,才让西南联大走出了诸多杰出的校友,攀上了中国教育的珠峰,造就了西南联大的传奇。
在联大学子心里,梅贻琦就是西南联大的魂。
尽管梅贻琦并不为世人所熟知,但清华及西南联大,皆因他而名扬天下。
梅贻琦和清华的缘分,始于1909年的首批庚子赔款留学。
那年,20岁的梅贻琦参加清华学堂的公费留美考试,以第6名的成绩被派赴美,入麻省伍斯特理工学院,攻读电机工程专业。
1915年,梅贻琦学成归国,26岁的他应邀回到母校清华,教授物理和数学。
然而,仅仅在清华教了半年书之后,梅贻琦便不想再枯燥地讲课、改作业了,而是希望能将他多年所学用在实业上。
一次,梅贻琦去看望恩师张伯苓,开诚布公地对恩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对教书没什么兴趣,想换个工作。
张伯苓问梅贻琦:“你教书多久了?”
梅贻琦如实回答:“已有半年。”
张伯苓听后生气地说道:
“才教了半年,怎么知道你没兴趣?年轻人,要有点耐性,安心回去教书罢!”
眼见恩师动怒,梅贻琦只好乖乖回到清华继续教书,没想到一教就是几十年,乃至一辈子。
在清华,梅贻琦也成了最“特殊”的一任校长。
在他这里,进学校任教没有年龄学历的门槛,只要有能力,清华就欢迎。
诸如华罗庚、钱钟书、沈从文、吴晗等名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梅贻琦慧眼识珠,进入清华大学任教。
有关梅贻琦招录教师,最出名的一段故事,莫过于对华罗庚的三破格。
在梅贻琦的准许下,只有初中学历的华罗庚被破格录取,从清华数学资料员做起,很快又升为了助教。
几年后,待华罗庚从英国剑桥大学深造归国,梅贻琦又再次破格跳过了讲师、副教授阶段,直接将其升为了教授。
可以说,若是没有梅贻琦的重视,就没有后来的大数学家华罗庚。
对于高等教育,梅贻琦始终秉持一个观点:
“所谓大学者,无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因此在清华,即便身为领导者,他大小事务依然尊重教授们的意见。
比起摆架子,他更愿意做些给教授搬搬椅子、添些茶水的工作,然后再慢悠悠地来一句:
“吾从众。”
也正是由于梅贻琦为人谦逊,给予了教授们极大的权力和自由,才令清华大学吸引了如此之多的国宝级大师,使得清华在短短十年内,一跃成为亚洲乃至世界知名大学。
自20岁考取清华第一批官费留美生起,梅贻琦就和清华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于梅贻琦而言,清华大学就是他的家,他的信仰,更是他毕生的追求。
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清华大学南迁,并与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合并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由三校校长共同管理。
然而,由于张伯苓和蒋梦麟常驻重庆,管理联大的重任就落到了梅贻琦一人肩上。
苟全于昆明时,西南联大的生活实在很苦。
苦到即便梁思成夫妇这样的建筑学大师亲自上阵,也只能设计出铁皮、木板、土墙加茅草的校舍。
遇上刮风下雨,屋顶的铁皮便会发出咣当的声音,甚至盖住了教授的讲课声。
苦到梅贻琦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筹集资金,苦到他为了节省200元的机票钱,宁愿坐邮车从成都回昆明。
但这种节俭,并非是到昆明后才有的。
其实,早在梅贻琦当上清华校长的那年,他就主动放弃了校长的一些特权。
家里的工人工资自己付,电话费自己出;不要学校无偿供应的2吨煤;不要司机,自己开车;不要厨师,由夫人韩咏华自己做饭。
到昆明后,梅贻琦更是和普通教员一样,租着一刮风家里就一层灰的房子,过着最朴素的生活,反而把校长专车留给了学校,自己每天步行上班。
就连教育部给西南联大学生发放补助,梅贻琦也从不让自己4个孩子去领,他说要留给那些更困难的学生。
可这一时期,梅贻琦自己家里也是一贫如洗。
彼时,梅贻琦家中常吃的是白米饭拌辣椒,偶尔煮一盆菠菜豆腐汤,就能让全家人开心几天。
当时,若是家里来客人了,梅贻琦只能赶忙变卖旧衣服来招待,儿子梅祖彦的眼镜在跑警报时给跑丢了,也没钱配新的。
要知道,当时他手里一直握有大笔清华庚款资金,哪怕暂时挪用万分之一,也够家人改善生活。
但他全家依旧如此清贫。
为了改善生活,几位联大教授的夫人一合计,穿上围裙做起了米糕,取名为“定胜糕”,由梅夫人韩咏华负责售卖。
碍着梅贻琦的校长身份,韩咏华怕对丈夫影响不好,每次到远处的街边寄卖时,只说自己姓韩,绝口不提家人。
直到有一次,韩咏华意外被滇军首领龙云的太太发现,梅校长夫人卖定胜糕的故事才传开来。
即使家里如此窘迫,梅贻琦也没想过要以权谋私,为自己谋些福利。
正如学生们所言,彼时的梅贻琦,心里只有联大,没有了清华,更没有了他自己。
梅贻琦在学生中威望很高,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大公无私的精神,更重要的是他把师生们的安危放在首位。
1936年2月29日,国民党军特机关出动了军队,包围了清华大学。
当时,学校领导们开会商议对策,每个人都说了很多话,各自发表意见。
唯独梅贻琦,静静地抽着烟、一言不发,其他教授都忍不住催促梅校长,赶紧做出定夺。
足足思考了三分钟后,梅贻琦才说:
“我在想,我们现在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当下我们要想的,应该是如何减少骚动”。
在梅贻琦的安排下,一些可能被抓捕的进步学生被悄悄转移,躲到了各个教授家里,军特机关不敢轻举妄动。
而他交给军方的住宿学生名单上面,大多都是往年已经毕业了的同学,早已远离险境。
为了保护学生,梅贻琦称得上是煞费苦心,将危险和压力转嫁到了自己头上。
可没想到,因为他递交了这份名单,不明真相的学生们群情激愤,误以为同学被学校出卖,围攻起了时任教务长的潘光旦。
梅贻琦赶来后,站在潘教授身旁,强抑着内心的愤怒,对学生们心痛地说道:
“我是校长,名单是我给的,我告诉过他们,名字和住处可能不大准确。 年轻人做事要有自己的判断,要有责任心,不要逞一时意气。 我答应,学校一定会保释出被抓的学生。”
一贯斯文儒雅的梅贻琦,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刚硬,也一举博得了全校师生的拥戴。
据历史学家何兆武回忆,在昆明那几年,他经常见到梅先生和学子们一起“跑警报”。
每到此时,大家都是慌不择路地疯跑,生怕迟一步头顶撞上枪弹。
唯有梅先生安步当车,手执弯把雨伞拐杖,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也不慌张。
不仅如此,梅先生还帮着疏散学生,时刻嘱咐他们,别跑,注意脚下,不要拥挤。
他那沉静稳健的态度,宛如一颗定心石,给学子们指明了方向。
河南大学前校长查良钊,曾在自己晚年的回忆录里写到:
“昆明黑龙潭公园内,有一双唐梅和宋柏,相傍而生。 淡墨梅花的意境,正可以仿佛梅先生的本质”。
1948年11月,仅带着几本书和一架打印机,梅贻琦登上了来接他的飞机,决然地离开了他“生斯长斯,吾爱吾庐”的清华大学。
他辗转到了美国,接管了清华大学的庚子赔款基金,并出任华美协进社常务董事。
原来,此番梅贻琦低调离开故土,正是为了这笔巨额庚款基金。
当时,对于这笔巨款,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如果梅贻琦不去美国,这笔资金就不能得到妥善保管和使用。
在美国生活的几年里,梅贻琦给自己只开30美元的月薪,夫妻俩连间像样的公寓都租不起。
为了生活,夫人韩咏华更是放下身段,四处给人当看护打零工,直到66岁才退休。
那段时间里,台湾方面曾多次派人赴美,商讨这笔资金的处理方案,梅贻琦却一直不为所动。
他始终坚持,这笔钱只能用在教育上,蒋氏想拿去盖高楼大厦,绝不可能。
手握巨资却过得如此清贫,梅贻琦被台湾人叫做“守财奴”,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只有深知梅贻琦的人才知道,他守住的不是钱财,而是清华的未来。
1955年11月,66岁的梅贻琦辗转回到台湾,创办了“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这笔保卫多年的经费才算用到正处。
值得一提的是,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李远哲,正是毕业于此校。
为了培养出更多的科研人才,也为了他的两岸清华梦,梅贻琦鞠躬尽瘁。
1961年,台大医院的特字号病房,住进了两位特殊的病人,分别是曾担任清华校长的梅贻琦,以及曾担任北大校长的胡适。
相识多年,两人大概从未想到,晚年竟会以这种方式在医院相聚。
无可奈何,不胜唏嘘。
住院期间,胡适曾多次委婉地劝高梅贻琦,不论公事还是私事,都该写个遗嘱,以便在自己身后,给家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对于胡适的好意,梅贻琦并未作答。
后来,梅贻琦的弟弟劝说也无效,反而惹得梅贻琦不快。
对于梅贻琦不愿立遗嘱一事,众人都充满了疑惑。
1962年5月19日,为清华躬耕一生的梅贻琦,在台大医院病逝。
那个让人疑惑的问题,随着他携带多年的提包被打开,终于解开了谜底。
那只提包里装着的,是历年来梅贻琦所掌握的清华基金的账目,一笔笔都清清楚楚。
原来,梅贻琦不愿立遗嘱,只是他觉得没必要。
他无房、无存款、无遗产,只留下了这一提包的账目,和两岸同根同源的清华大学。
就连他住院的费用以及丧葬费,都是由清华校友捐助才得以付清。
消息传开,认识梅贻琦的人无不泪目,梅校长他真真切切地做到了“一生清华 一世清白”。
有人说,梅贻琦的一生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成功地将清华大学从一个留美预备班,带进了世界著名大学的行列。
于梅贻琦来说,清华成就了他的梦想,他成就了清华的荣光。
他对清华的爱,写尽了一个时代的斯文,也维护了一个学者纯净的灵魂。
从26岁回国任教,42岁当上校长,再到73岁病逝,梅贻琦为清华服务了整整47年。
凭着过人的才气和浩然的正气,梅贻琦终于赢得了世人的尊重和敬仰。
在梅贻琦的朋友和学生眼里,他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一个值得尊敬和信任的人,一个有着高尚品格的人,一个一心只有清华的人。
如今提起梅贻琦,人们就会想到清华;提到清华校长,人们也只会想到梅贻琦。
他本人虽然没能成为物理学大师,却“种下梧桐树”,为清华引来了一批大师,更是为祖国培养出了无数大师。
金钱收买不了的灵魂,崇高为其塑造金身,用以梅贻琦,最为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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