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饮水饱
水果生意不是我做起来的。
像我这样十三不靠的人，靠着半吊子金融知识，能够混饭吃的，动动嘴和动动手而已，我怎么会去做这么琐碎的生意。
最早做水果是二十多年前，妻子娘家哥哥跑到上海要卖脐橙，他们那里的赣南脐橙很出名。那时候已经11月份，深更半夜要到货。
她哥哥是个神人，对上海两眼一麻黑，就认识个妹妹，还有个不靠谱的妹夫，就跑来了，还带着几十万斤货，问他：下家找好了吗？
答曰：没有。
问：知道在哪儿卖吗？
答曰：不知道。
后来才知道他是个职业赌徒，一家一当都是江湖上赌来的。曾警告我内弟不要赌博，在我们三个人面前表演赌牌，一副牌切开，上下一敲，表面的两张牌都换了。看不清楚？再敲一次，又换了。
告诉我内弟：这就是比你的眼快，还是我的手快。
实际上是他的手比我们的眼睛反应速度快。
言归正传，我被这眼门前的事情逼得没办法，只好跑去十六铺和铜川路，分别找了三家水果商卖货。一接触水果行业，才知道这个行业奇葩的行规：
放货在他家门店，卖什么价格，他说了算。然后他抽手续费，跟后来我玩的期货行业里的经纪公司有某些类似之处。
那样，你就有两个风险：亏本，收不到钱。
那天陪他去接货，那真是寒冷，凌晨2点进市里，一直到十六铺下完货已经凌晨五点。冻得浑身冰凉，回家钻被窝里抱着老婆暖身体。
卖了半个月卖完了，到铜川路结账很迅速，那家的老板是福建人，第二代，大学毕业接的班。两口子都来了，媳妇也很周正漂亮。跟我聊了半天去农村定沙糖桔，农民违约，老头老太太躺在车前不让走。带着一群小弟打群架，对抗一村农民伯伯。
然后我就发现价格不对，这哥们低价把我们的脐橙出了，比市场价格低，当然出的快。实际上我知道妻子的哥哥没亏钱，但我们就白忙了。
这是做事狠辣，但讲规矩的福建商人。
另外一边就麻烦，店主是安徽人，店里十几个小弟，放着大刀长矛，那时候似乎没有管制刀具之说？还是我记错了？一边练武一边做生意，一遍兴高采烈跟我讲水果批发市场里的老大们如何有派。就跟克拉门扎跟迈克尔讲堂柯里昂尼一样。
卧槽，我的英文名字是叫迈克尔，但我却不是纽约家族成员。
就结不到账。
安徽兄弟闯上海滩，用的是比较粗暴直接的方法。福建老乡闯荡四海，用的是比较直接的规矩。
这两者有区别。
后来再去正好这兄弟去洗澡了，老婆打不通他电话。打不通是正常的，洗浴时哪有老婆打的通电话的。
我听明白了他老婆不明白我们怎么谈的，就跟她说，你老公让我来拿钱。
她翻翻单子就结给我了。这说明还是准备结账的，否则不会有单子，但挪用是正常的。
结完账，她老公正好进门，看见支票，也就笑笑，客客气气聊了会儿天，说再合作啊。
我送了客人走，觉得这行业在批发市场开店是好生意，当时的十六铺和铜川路都传闻要拆，有说搬去江杨南路的。我就跑去想买店或租店，早就被疯抢一光。
之后我就再没碰这一行，直到妻子父母在山村里种一些脐橙。
客家人守着一些道理，比如儿子继承家产，也就奉养老人，不肯再麻烦女儿。
所以我太太只是通过我的一些流量，帮他们卖卖脐橙，补充家用。
在第三世界，农民和所谓农场主都是苦生计。发达社会的农民才是中上产阶层。山村里的农田荒废，实际上父母都失了业。农民的本能是靠自己，年轻时会主动去挖矿、去做木工、去开车，年老了就种脐橙，去养蜂蜜。
山村衰败的厉害，几百户人的山村只剩下十几个老人，所以野草灌木疯长，最后连脐橙也种的少了，就养蜂蜜，采集山里的百花蜜。
所以，等于再卖水果是这么又做起来，疫情期间，就又帮尖竹汶的榴莲商卖卖榴莲。妻子要强，认为我不太会帮她，会打击她积极性。就自己一手一脚每天找信息，最终找到二三家供货商，虽然利润微薄，但还是卖起来了。也卖椰青。
泰国放开的早，几个上海来这里居住的朋友约我一起出门看水果，因为他们在国内有大批发商的关系，来不了人，委托他们采购水果。因为知道我太太在国内网上卖水果，就拖着我去了。
这样去了几次，才深入调查产地，包括榴莲和椰青。
我觉得榴莲不是好生意，因为良品和烂货需要很资深的水准去判断，同时运营方式处处是风险，到国内的货物要么过生，要么过熟，保质期只有几天，一不留神就会亏得裤子都没了。
后来误打误撞选了椰青，进入这行后，才知道这是只有泰国和马来西亚有的矮种水果椰子。健康专家也说这是好产品。
但是我起初不知道，带了两箱样品回普吉岛，要送给一个过来养老的朋友。他拒绝了，因为他正养生，减糖减碳水。因为他是做医疗行业的，又有职业病，回去研究了半天，第二天跟我说：椰子可以吃的，这是个好水果。因为里面的成分跟人体接近，是能够补水的。
我就跟妻子商量说做吧，因为这个时候大流行还没过。
问题在于大流行没有过，也导致了货物流通不畅，足足等了大半年才做。
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以为很充足，其实真做起来的时候，还是一团乱麻，各种意外。在卖的过程中，妻子没日没夜的应对各方客户的询问、投诉、退款，主要是供货不及时，货品出问题极少。只有一两个是保鲜膜破裂后，尖头氧化。
这个水果是这样，它本来有一层青色的外皮包裹，这实际上是防护层。但这一层厚厚的防护层会导致高比例的分量，跨国物流费用暴涨，所以加工厂要把外壳消掉，用水过一遍，马上用保鲜膜包裹。否则椰青暴露在空气里的成分会马上氧化。虽然不会波及内心，但卖相不好看，就没法卖了。
但长途运输的碰撞，会在透气空这里偶尔摩擦到一两箱。
类似这种事情，派送不及时的事情，送错货的事情，无人接电话的事情，小程序出错的事情，一两千个单子派出去，就纷乱如麻。
我泰国公司的员工是负责另一滩的，也不懂中文，于是担子就压到妻子头上。
对于我来说，是衡量各种成本，理顺各个环节。一个小小的椰青生意，设计品牌、包装、制作纸箱，加工厂果园收果加工，冷柜海运、报关、短途运输、冷藏仓库、快递、小程序技术服务、税收、差旅费等等，你看到的上面每一个环节都是钱，付出去的。
妻子除了忙售前售后服务，还想要完善销售平台，增加代理系统。
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争论不断，她因为从榴莲做过来，看到她们那个代理系统成功的一面，于是希望在我们的椰青生意也设立代理。
我跟妻子说，椰青利润不高，没有办法层级销售。
妻子希望哪怕是让渡利润给代理，把量做起来。
那我说没有利润的量又何必要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讨论、争论。
最终，我让步了。
因为看到妻子的付出，日夜辛苦。我不想为一点生意让她不开心。
妻子实际上多数情况在包容我，她对我在生意上的固执己见多数不会跟我对着争论。但我知道她闷闷不乐，于是又想回来，赞同她一些意见。
两个人的一条船，在安达曼海的汪洋上。
今天她在跟技术人员测试代理平台，长达数小时耐心的讲。因为她不懂技术，技术人员不懂水果，很多细节双方理解不到位。
我在旁边听到自己脑袋炸，上楼睡觉去了。
到了接女儿的事件，下楼来听她还在耐心的谈。
不容易，我自己没这个耐心。
去接了女儿回来，然后出门去更换小区出门卡的电池，为躲避下班高峰坐了一会儿，喝了会儿饮料。
做这个生意，夫妻两人似乎更紧密也更会争论了。
我们把女儿拖了进来熟悉业务，帮一些忙。女性做事业是从小生意做起，不肯高屋建瓴，也就不雇用太多人。像我当年上海开公司，一上来就招揽博士硕士一大堆，最后以失败告终。
这似乎也是泰国人的习惯，就像附近一个咖啡馆，从一个简陋场所做起，一点点增加装饰、桌椅、饮品、雇员。一开始，我会觉得这生意能起来吗？她起来了，因为开始没有远大目标，没有疯狂的梦想，没有高成本。
所以，妻子也是这么平平淡淡的做这个水果生意，从小到小，到慢慢成长。
我想说的是，一个好产品，有益于健康的东西，自己吃着卖着，心安理得，一个小生意，家庭和谐，看到一家人的凝聚力。
即使没有太多钱赚，也是一种幸福。
当然还是有水钱赚了。
有情饮水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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