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好一朵棉花花

文摘   2024-11-20 00:01   江苏  

好一朵棉花花
小纪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江苏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中流击水》。

在距村庄七八里的地方,有二十多亩田是我们生产队的,庄上人称那地方叫东央沟。15岁那年,我被生产队派到东央沟种棉花。棉花作业组有七八个年老体弱的妇女,只有两个男的,一个是组长,一个是我。我戏称作业组是红色娘子军,组长是党代表洪常青,我是小庞。

到了东央沟,我们七手八脚忙着搭建舍子,大半天功夫就大功告成。半人高的墙是用泥垡垒的,几根杨树干做梁,芦竹当椽,铺上汪箔和稻草,抹上一层和好的泥巴,再覆以塑料薄膜。虽说十分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几块旧船板搁在垒起三尺高的泥垡上,船板上铺张棉草席,便成了床。锅灶更简单,也是用泥垡垒的,一个三尺大的铁锅,烧饭煮粥全用它。

刚到东央沟,感到什么都新鲜。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长满爬根草的圩堤,曲曲弯弯的小河,迎风摇曳的杨树、苦楝,叽叽喳喳的麻雀,都令我心旷神怡,浮想联翩。但十多天过后,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和淡淡的忧愁。

那几天阴雨绵绵,没一个人到田里干活,我和组长大眼望小眼,无聊极了。我耐不住寂寞,迎着蒙蒙细雨走向田野。“小哥哥,小哥哥!”不远处传来银铃般的叫唤声。这附近几里地没一户人家,哪来的小女孩?我陡然想起,东央沟河东是高徐公社的土地,离我们舍子不远处有一架古老的风车,有个老奶奶看风车。那小女孩莫不是老奶奶的孙女?

“小哥哥,你不怕淋雨?”小女孩已到我面前,放下两只鸡笼,擦拭脸上的雨水和汗珠,一张红扑扑的脸蛋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她是要把鸡放到棉花田里觅食。“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九斤儿。”我看她瘦弱的身子没十八拳高,怎么生下来会有九斤?“你,九斤?三斤还差不多。”我嘲弄的口气她听出来了,小嘴巴微微翘起:“我不骗你!九斤就是九斤,不差一两。”说罢冲我撇撇嘴笑了。想到和我妹妹差不多大,我突生怜意地抱起她,在地上转起圈来,“小哥哥坏!”她的两只小拳头像雨点般落在我的后背上,力气倒不小,但一点也不疼,麻酥酥地很惬意。“人家今年十三岁了……”她深深地把头埋到胸口,食指含在嘴中,羞赧地说道。

九斤家里贫穷,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一天学校门都没进过,但很是聪明伶俐。我给她讲“田螺姑娘”的故事,第二天她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教她十个字,没用三遍就已记得,并能用枯树枝在地上划得有模有样。

六月初六这天傍晚。九斤拉着我神神秘秘地朝棉花田走去,“小哥哥,棉花开花啦。”她兴奋得有点气喘吁吁。一大片棉田里,只有极少数几株棉花开花了,那花是乳白色和淡黄色两种,状如喇叭,在我眼中一点儿都不美丽,可九斤的眼神告诉我,她十分喜爱棉花。“小哥哥,我想摘一朵,行吗?”我想了想说道:“摘一朵可以,但你要学会唱首歌才行。”“什么歌呀?”“好一朵棉花花。”“没听过。”“我教你呗。”

我把《茉莉花》歌词改成了这样:“好一朵棉花花,好一朵棉花花,满园花开美也美不过它。我有心釆一朵戴,小哥哥儿要将我骂。好一朵棉花花,好一朵棉花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釆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我有心釆一朵戴,又怕秋后没棉花。”我把新词用茉莉花调唱完,九斤呵呵直笑:“这歌我会唱,你改词了。”接着亮开嗓子唱了起来。清脆的童声是那么悦耳,那么迷人,真是天籁之音。我下田摘下两朵棉花,小心翼翼地分别插入她那两根羊角小辫子上。九斤快步奔向小河边,把河水当镜子,看了又看,看着看着,她甜美地笑了,两颊笑成两朵花,煞是生动。

那天之后,九斤每天早上来棉田釆两朵棉花戴在头上,唱着“好一朵棉花花”,跳跳蹦蹦回家去。我想,她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一天,组长告诉我他回家有事,晚上不能来,问我一个人值夜怕不怕。怎么不怕呢?东央沟一到晩上漆黑一片,风声像鬼哭狼嚎,特别瘆人,但又不好意思说怕,只好硬着头皮说:“不怕!”

到了向晚,棉花作业组的人都回家了,空荡荡、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后悔跟组长说了大话,心里越想越怕,要是有个人来陪陪我该多好呀。不知怎地,我想到了九斤。这其实是个荒唐的念头,怎么可能呢?

“小哥哥,小哥哥!”九斤来了,奇迹发生了。她的手上拎着一盏小马灯。我心里纳闷:天还未黑,拎盏小马灯干啥?问九斤,方知原委,原来组长临走时拜托九斤的奶奶,万一有什么情况,请她老人家照应我一下。机灵的九斤料到我一人夜里害怕,特地送盏小马灯给我,让我把它挂在门口。“小哥哥,有小马灯亮着,什么鬼都不敢上门,奶奶说过鬼怕光亮呢。”

那一夜,舍子门口的小马灯一直亮着,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丁中广祥听文化
以声音之美,传文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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