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在一条灰扑扑的街区里,有一整幢斑斓但隐秘的楼,弯弯绕绕才能找到入口。入口直通车库,一上楼,懂了。这儿有点像存储艺术品的仓库,下楼就直接上车运走。我前来看的展览写着Private Viewing,还能看到禁止拍照的标识和戒备森严的指纹门锁等等。地上散落一张海报,是预告一场已经结束的关于路易威登硬箱的拍卖。
这儿让我想起卢森堡或瑞士的艺术品免税仓Le Freeport(也有人说那是洗钱天堂)。我曾去面试过一次Le Freeport:进入大楼需要7层安检,其中一道人工,是在一个窗口递上ID,那个房间像电视剧里目击证人隔着一道玻璃指认凶手,我只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收走ID的人在玻璃的另一头打量我。
但此时也没人跳出来询问我来者何人,我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我爱泰国,泰国也爱我,不然不会悄悄带领我走进那么多秘密基地。曼谷手册写到5.0,刚好也是我第一次去泰国玩到现在的第十年。你发现了吗?他们的纸币也于去年底更新了:20泰铢的纸币中间多了一个由polyester制成的透明部分,类似英镑。泰国央行选择用在20泰铢面值上,是因为它依然是日常交易中最多人使用的一张。
这个透明的技术由墨尔本的MRIT University开发。而我是如何知道这么无用的冷知识?当然是我在墨尔本玩时,一个男孩在路过MRIT校园时随口告诉我的。旅行的意义并不在风光,马耳他的蓝窗、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和京都三年阪的垂樱都是可以说没就没。
旅行还是回到了:人。
罪犯
在曼谷的新晋热门夜店Rush,我遇到了去年在隔壁夜店认识的一个男生,两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简单寒暄了几句。回到朋友们身边,Alippat问我:你怎么认识他的?你小心一点,他们几个人会使用药物。
我倒吸一口凉气。曼谷就是这样,嘎腰子是夸张了,短视屏平台也有IP在泰国的博主出来说泰国非常安全。但我这一年来,确实有两次是感觉到离罪犯很近。一次是我在小红书上发笔记寻找同伴,接着收到很多没头像或者有头像但是没有脸的人发信息。点进去,ip地址在缅甸、柬埔寨、泰国,寥寥几篇笔记发的是车钥匙和腕表,赶紧拉黑。
另一次就更近了,我在攀牙府有一个四天的泰拳集训。我的教练有1/8华人血统,外公曾是蒋介石的手下,因为无法回到大陆才来到泰国定居。最后一个下午,他跟我展示他的泰拳馆扩张计划,拿出各种建筑图纸,并一个一个指给我这条街上的店铺,哪些适合作为他扩建的场所。我指着斜对面三栋联排别墅问,它们呢?
教练说,哦,有人在里面做违法的事。
我敏锐的神经被拨动了,那只能是毒品了。
他说不是,是赌场。
在线博彩吗?
是的,我们都不和他们打交道,他们和警察是一伙的。我们报警的话,警察会来教训我们。
没有滤镜。
谁能想到这么美的晚霞下,还暗藏着邪恶与犯罪?
没有听错,我眼前就是《孤注一掷》里的那种电诈公司——它甚至距离普吉岛机场就四十分钟,比你落地普吉岛机场去芭东海滩还要近。我的教练人非常非常好,落地第一天我因为银行卡只有芯片没有磁条而取不出现金,教练和他妈妈如同其他我所认识的善良热情的泰国人一样,开车载着我在一个中国人都看不到的攀牙府到处找能读芯片的ATM机。倘若,我在此情此景上了一个坏人的车?
也因为那张失败的银行卡,让我在接下来行程中的曼谷认识了Alippat。
新欢
和Alippat在一起的时间是真的Mind blowing。他和他的朋友们身上都白白净净,这时再看街头其它有纹身的泰国人,感觉都是中年及以上……印象里的十年前,感觉泰国男人人人都有纹身。
他带我去过一家没有游客的餐厅:冬阴功是一种没有浮一层红色油的冬阴功,告诉我这种其实更受本地人欢迎;生蚝要搭配几种看不懂的酱料,那些Herbs能做鸡尾酒吗,我一边问一边学他生吃;章鱼是晒干再微微煎一下,我当Sweet potato fries直接上手。
我赶紧记下了这个地方:Sailom Bang Pu。如果去那个叫暹罗古城72府(The Ancient City)的景点,可以顺便来这里吃饭。暹罗古城72府是一个类似于世界之窗的主题公园,将泰国重要建筑遗迹复刻到了一起,放在一个巨大的园区内。
餐厅的旁边就是一家Cafe。我翻着一本拉玛九世(Rama IX)的传记,想到了曼谷市区高架上的路牌写着Rama + 拉丁文数字,即以第几世国王命名。“所以现任国王是拉玛十世吗?”我问。
“是的,但你不要问我对他的看法。”他说。我当然不会,泰国可是世界上少有仍存在《冒犯君主法》的国家,最高可处15年的监禁。我知道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年轻激进一代,不然也不会在去年大选时投票给Pita。
政客
说到Pita,这条推送真正的“不踩雷清单”开始了。
作为政客,Pita领导的远进党曾在2023年泰国众议院选举中赢得多数席位。他祖上姓林,含金汤匙出生,哈佛和MIT双硕士毕业,接班过父亲的生意,也在跨国企业做过执行董事。总之就是:吃过好的。如今作为国民偶像,他也积极为本地个体商户宣传。除了常去四季酒店吃吃喝喝,上至米其林,下至人民币几十块的简餐或者咖啡店都能找到他的身影。打开Instagram看看他都去哪里,存在Google Map里,就是最好的泰国指南!(Extra Points:他去的地方肯定还儿童友好,带小孩的家长也可以放心去。)
比如我收藏了他推荐的Samrub Samrub Thai,距离Silom也很近,很适合8pm去吃个晚饭,吃好刚好去蹦迪消化一下;还有一家泰国菜GROK Restaurant,距离即将开业的曼谷安缦很近,距离Central Embassy也不远。曼谷和东京都是好餐厅很多的城市,完全可以就近选择。
Samrub Samrub Thai
Pita同款的烤猪肉值得一试!
包括庆祝自己生日,他是去了最爱的Sri Trat。这家也是我这么多年来每次去曼谷必吃的一家,这么多年装修、菜单都没怎么换过,但每次带朋友去都会被惊艳到。价格友好,人民币的话人均一百多两百不到。
他带女儿在清迈玩,住在郊外的SELA和Maladee Rendezvous。这些比清迈老城区里那什么平民安缦的Rachamankha漂亮多了啊。Rachamankha真的不怎么样,隔音很差,天一亮就被鸟叫吵醒。
PS:Covid前我很喜欢在曼谷刷米其林。现在早就不迷信了。实在要看榜单,也是Asia 50更靠谱一点。
皇室
说完了政客,再来看看皇室。
9月刊的泰国版《Vogue》,由时装设计师、如今泰国皇室的希里万瓦里(Sirivannavari)公主殿下担任客座主编,封面由泰国超模Jan Baiboon身穿Miu Miu出镜。
主题《你好,曼谷》,在公主殿下的执导下,由泰国版《Vogue》御用摄影师Aekarat Ubonsri拍摄,将镜头朝向了人们最熟悉的那个曼谷。比如大皇宫外的餐厅、夕阳过后的黎明寺、下午的中国城,以及又游客又赛博朋克的旅行夜巴。看,下次再去曼谷,这么找景和构图不时髦吗,为什么要扎堆去拍那一堵写着Bangkok的高架桥?
艺术家
撑起泰国审美半壁江山的,还有年轻的当代艺术家们。比如本土艺术家Eric Tobua,除了给杂志做一些Editorial的东西,也给商业客户做一些置景或者装置。比如他给《金融时报》的拍摄制作了鲜花盔甲,由一位分析师素人演绎,下身搭配的是YSL;而兔子这件,是给美国版《T》庆祝2024兔年创作。这些鲜花都是用缎带、铁丝和仿真花打造,可以直接当配饰穿戴。
另一位我推荐过的用鲜花创作的艺术家Naraphat Sakarthornsap,在为一个家具品牌做置景时,他觉得家具和家具间总有距离,于是鲜花出现了,成为了架在中间的桥梁。这些花艺让我想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两岸的鲜花伸出了手,努力地想要够到对方。所以下次提到花艺,除了日本或者比利时的那两个老家伙,也还有新生代的。
还有Rukpong Raimaturapong,他是香奈儿19M手工坊大赏(19M des Métiers d'Art de Chanel Prize)在2021年的得主。他的灵感来源有时甚至很怪,比如曼谷街头乱七八糟的电线,成为了皮鞋的装饰。
比如他个人品牌标志性的元素彩色条纹组合,其灵感是来自曼谷街头的快递员、交通指挥员。
就连泰国街头大大小小披着挂着的或新或旧的帷帘,以及人们身上挂着的佛牌和勋章,都能被他用时装的方式演绎出来。泰国和意大利这两个国家,玩高饱和、高对比的视觉就是顺理成章。
他在欧洲创立个人品牌,但也时常往返于曼谷,尤其是和不同本土小店、但都有几十年经验的老裁缝合作。所以其实会逛的话,在曼谷街头的小店就能买到他的设计。
还有自去年以来中国游客必造访的Emsphere,在上个月商场号召各个零售区域就地取材,用自己触手可及的商品作为造型。就这样有了一群把打火机、灯泡、椅子、球拍,甚至锅碗瓢盆穿上身的广告大片。敢玩,好玩,让人想要留在商场里和他们一起玩。我看不到恒隆或者国金能做出这么有趣的Campaign。
同理,旅行前也可以看看曼谷本土的艺术家、设计师都去了哪里。比如我写过很多次的本土男装Leisure Project的设计师Nat Kanokvaleewong(@natkanok),开篇写到的艺术品仓库就是我顺藤摸瓜在他的Instagram上找到的。
故人
在素坤逸有间叫Himapan的画廊。先生是华裔,太太是法国人。两人在中国认识后,在曼谷组建了家庭,开了一个古董家具店,楼上给太太作工作室,让客人在荷叶上画画……这些我都记得。
时隔十年,沧海桑田,他们也还记得我。自从Covid后运输费用翻了三倍,他们几乎不再做古董家具生意了。但地处素坤逸,很多使馆、国际组织来这里团建,接着富商太太们、外交官夫人们也都来了,画廊生意很不错。
我一边画画,一边和他们聊天。这有一群有过丰富国际视野和经历的人,有位美国太太不确定是联合国还是什么国际组织的,专注于儿童福祉,早在512地震时她都有去都江堰救助过儿童。我想到这个,是因为我和Alippat以及他的朋友们吃泰国菜时,他们问我能吃辣吗?我说能啊,我可是四川人。可他们也不知道四川是哪里四川有什么,泰国年轻人都喜欢KPop和韩国,Alippat家里的书架上有几本基本上没做什么笔记的中文教材。
我继续画画,我的灵感其实来自David Hockney。拿到我的画布时,共计六片荷叶。如果是六种颜色未免过多,于是就Stick to一种颜色。
工作室提供很多道具,比如吹风机
刚好可以吹出水花四溅的样子
最后画完,女主人说,你不画一个裸体的男孩吗,我连棕色的颜料都帮你准备好了。
Hockney画中裸体的男孩,是他的前任。我心中一阵酸楚,我真正想要画的那个人也已经是过去式了。既然这张画是在泰国完成的,就把它当成一个旅行的纪念品。无论如何,我先回国,亚航的飞机装不下这东西。我打算手机里找个裸体的背影打印出来,然后再剪下来拼贴上去。
画我先不带走了,但是会有朋友来帮我拿的。我说。
女主人说,下次见到你时,我已经老得走路要这样啦。她揶揄着我,模仿出蹒跚的步履。
我真的有点感动。十年过去了,我流转了三个城市,世界更是千变万化,曼谷也一样。讲实话,自从有了Grab和Bolt,游玩泰国再也没什么憋屈。但谁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三个人都提前开始珍惜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而那个帮我跑腿的男孩其实就是Alippat。他只知道要帮我带一张看不懂的丙烯荷叶画到中国,却不知道最后上面还会有他裸体的背影。每段旅途中的身外物,都在证明着我不算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