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才从镇上回来,买了汉堡、烤鸡、啤酒和产自意大利的饼干,我们享受着在树屋的最后时光,仿佛要用这些工业化包装的文明产物,为我们野人般的日子画个有仪式感的句号。
小哥阿马杜就是在这时拎着砍刀钻出小树林的,但他一改往日的笑容,脸冷得像那把砍刀。
什么情况?我让建初赶紧从树屋上下去,最后一晚,真来幺蛾子了吗?
自打三周前相识,这个22岁的沃洛夫族男人就像卡萨芒斯河的涨落般准时。每天日出时分,他的破摩托会碾碎晨雾,车头挂的牛奶桶叮当作响,后座塞满湿漉漉的惊喜:周一是一捆沾露水的花生,壳上还粘着他家的狗毛;周四是用棕榈叶裹着的青色木瓜,里面却熟得恰到好处,像裹着阳光的软绸;上周日甚至提来半桶活蹦乱跳的银鱼,说是用我送他的防风打火机和渔民换的。我没给过他钱,但会给啤酒和当地的棕榈酒、甘蔗酒。他送来的牛奶实在太香醇了,有次我们煮过头了,却意外的得到半盒子奶酪!
他还送来过自己的画,画着自家的牛和时尚的非洲女人,我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掏心掏肺又满是孩子气的来交朋友的人了。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他不可能是坏人,因为他曾非常鄙夷的帮我们给那个索要钱和文件的当地人打去过电话,他说欺骗和要钱都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此刻他握着砍刀,刀锋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建初下意识退后半步,我却笑出声——阿马杜的兄弟正从树林里钻出来,头顶着铁锅,另一只手也提着刀和一只被绑住腿的鸡。阿马杜是在等他兄弟,因为兄弟能讲一点点英语。
“你们明天就离开了吗?”
“是的。”
“这是给你们的鸡。”他手里拎的那只白鸡很小,非洲村里养的土鸡普遍个头小,但对于这样穷苦的人,一只鸡一定非常珍贵。
“不用了,我们不吃。”我喝的有点醉,只从树屋上爬下来一层,树上的蚂蚁会在下午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向下爬,我看着那些蚂蚁,以为他们会像每天一样,送完牛奶就离开了。
“我们要吃,”两个人解释,“我们要在这里杀鸡吃晚饭!”
“好,好。”我连忙应声,他俩就一个杀鸡,另一个去砍柴,建初也跟着去砍柴。
阿马杜砍了四五根有我小腿那么粗的树杈,将它们头对头的摆在一起呈太阳光一样的放射状,再从中心一下子点燃。非洲人杀鸡和我们是一样的,先抹脖子,之后烧水去毛,完事用火燎一下,只是燎黑了以后他们要用洗涤灵洗被建初拦住了。
头对头摆放篝火的好处是,不用火的时候能把木头撤出来暂缓燃烧,用的时候再往前一顶就又烧起来了。
虽然每次我们也是去村里买的土鸡,可显然没有阿马杜带来的这只小鸡好,剖开以后都是黄灿灿的油脂,肚子里还有小鸡蛋:他们本就没有什么钱,不杀这只鸡每天能吃一枚蛋呢。
你看,不仅杀鸡方式一样,待客之道也是一样的。总遇到人说非洲人自骨子里就自私和懒惰,其实全世界的人都一样,自私的是基因,但人的社会化会带来各种利他的行为。如果你在非洲总遇到恶人,可能问题出在你无法也不想融入他们的群体,那自然不会感受到他们的善良。
阿马杜每剖出一块内脏、肠子、鸡头、鸡爪都先问我们吃不吃,不吃就看也不看的丢掉。建初说不吃肠子,里面都是屎。
他的兄弟在他分解鸡的过程中已经煮好了米饭,非洲不用电饭煲,就是将米饭放在锅里连盖都不盖的大火猛煮,煮的过程中用勺子翻着,快把水煮没了的时候撤掉火再热一会儿,这个时候用勺子一直搅合,最后盖盖焖一下就算做好了,比我俩平时煮的都要好。
最逗的是阿马杜往锅里倒油的时候也惯性的问我俩吃不吃油,问完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比较愚蠢。
一块一块的炸鸡,逐一炸到焦黄后再把切好的洋葱、土豆、黄辣椒扔下去翻炒。这里的黄灯笼椒蛮像国内海南的,贼辣,扔进去连树上的猴子都会被呛的打喷嚏。当地做菜一般都会用这种黄辣椒,除了辣还有一股极为特殊的奶味儿。
菜炒好不倒出来,直接加进去炸过的鸡块,加水,盖盖猛煮。
“你俩平时在家做饭吗?”
“在非洲都是女人做饭,每个家庭都是。”
“在中国会做饭的是好老公,是找老婆的加分项。”
紧接着阿马杜的兄弟就说自己想要中国老婆,他要去中国找个中国老婆带回这里。现在他有一个老婆和一儿一女,在非洲的男人能娶四个老婆。
我问阿马杜是不是也这么想?他说比起中国老婆,他更想要一份工作。在这里工作太少了,非洲人会为了工作从这里坐独木舟去欧洲,但很多人会死在路上:“我想要一份工作,如果你有在这里的中国朋友一定帮我问问,除了养鸡、养牛、养羊,我今年22岁,特别想要一份有工资的工作。”
跟中国炖鸡一样,剩一点汤汁的时候就好了,阿马杜先拿出一个大鸡腿递给我俩,我俩直呼太香了,瞬间啃成两根骨头。啃的时候就听阿马杜说什么,没在意,以为是在客套,没想到把骨头扔出去的时候他又说了一遍:“吃了我的鸡腿就得跟我回家看阿妈。”
这是他第一次挽留,他舍不得我们走,才有了这样一个夜晚。
我们把小夜灯挂在树上,阿马杜还用手抓了一些米饭留在一边,同时剩了一个翅膀和鸡蛋在锅里,剩下的全浇在米饭上,我想那份饭是他特意留给妻子的吧,便让建初把鸡腿也放在了锅里。
阿马杜几乎没有吃肉,全让给了我俩,阿马杜的兄弟多少还吃了一块。好吃的让我忘了已经吃过晚饭。
我们吃饱喝足时天已完全黑了,建初打了个饱嗝说感谢阿拉。
“刚才我看过鸡肝的纹路,阿拉说你们明天不能走,危险,得去我家看我阿妈。”说着又把那个鸡腿拎出来放回我们的碗里,建初还想让,阿马杜立刻瞪圆了眼睛,“你是不是我兄弟?明天不许走!吃了我的鸡就得见我阿妈!”
这还怎么走呢?
明天去见他阿妈吧!
他俩的身影消失进卡萨芒斯河的夜色,而我们都知道——有些约定,比婚姻更难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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