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下午四点,我跟建初已经在山野里露营了十天,十天里没见一个人。有时能听到摩托车经过的声音,但我们从没找到哪里还有另一条路。在山野里声音可以被风吹很远。
冈比亚距离赤道很近,即使已经进入冬天,这里仍旧太热了。像上一篇文里写的那样,反正也没人,我俩整天都赤裸着身体。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微弱的摩托车声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问建初,不会开过来的吧?他说有可能。但他不紧张,他是男的。我直接躲进帐篷,那时摩托车似乎已经开到我们眼前了,巨大的轰鸣声,我躲在帐篷里着急的喊建初拿衣服。
这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找我们麻烦?我一边飞快的穿衣服一边想。
啊啊啊啊啊啊,建初真的是头驴。我不明白晾衣绳上有那么多衣服,他为什么偏偏给我拿了件衬衫,需要系六个纽扣!
建初像穿鞋一样轻巧的穿上短裤,就向外走去:
喂!你快出来啊!也是个骑摩托车旅行的!
一听也是个旅行的,我没把扣子扣全就钻出来了,都已经站起来互相招手了,才发现扣子扣差了,衬衫下摆一边长一边短。
来的是辆非双,这是我最爱的拉力车,但由于个子生得太小,这辈子跟拉力车无缘。我觉得来非洲摩旅的男人就不该买其它车型,只能是本田这款诞生在达喀尔拉力赛的非双,它就是最适合跑非洲荒野的车型。当然,这种偏见只代表我对它特有的情怀。
他热情的招手,摘下头盔,然后小心翼翼的问自己能不能睡在这里。当然。当然。我和建初异口同声。
他开始往上搬自己的行李,都是大牌,虽然看起来像二手,但比我和建初的装备专业了好几倍。他看着我们悬挂的鱼、摆在一角的十多瓶一点五升矿泉水、挂满衣服的晾衣绳,问我们住在这里多久了。十天。这惊到他了。
他说自己从德国骑到这里才用了四十五天。
我们已经在路上一年了,我告诉他。
你们去哪?南非吗?
没有计划,至少会到南非吧。
我没有那么长时间,可能要回学校。
你上大学吗?
类似大学……他的英语并不好,是个21岁的德国男孩。德国学生在高中毕业后就开始间隔年,然后选择工科或大学,工科就属于技术工人,实习期工资就跟成熟工人的工资差不多,两三万人民币。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三双鞋,一个卡片相机,一顶帽子,还有一本恐怖故事小说。
有的时候你会感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尤其在旅行的时候。你会看到那些娶了几个媳妇的非洲男人,会看见他们营养不良的小孩,会看见他们在垃圾堆上的一生。
但你也会遇见这样的欧洲旅行者,刚刚高中毕业,工作了两年,就能买一辆非双,买全套的专业装备,出来环游世界。这在国内几乎无法想象,除非他们靠父母的力量支撑。但对于德国的年轻人而言,却是很普通的选择:只要高中毕业后工作两年,他们不需要依靠父母就能买上专业的装备去环游世界。这中间的差距当然不止是薪资水平和福利待遇,更多是教育在社会分流时的区别:让人成为自由的人去选择自己的生活,还是让人成为劳动的人去寻找自己的工作。
“教育不是为了教人谋生,而是教人创造生活。”
你走出来以后会感到这些,会看到我们赶超的和我们确实仍旧落后的。中国的年轻人得多羡慕啊,这简直难以想象,高中毕业工作两年就能完全靠自己去开启穿越大陆的摩托旅行。
当然一辆二手非双在欧洲只要3-4000欧元。
你看这就是衰落的欧洲。
他也带着一个汽油炉,说自己平时就吃面包,没有面包的时候煮面条。德国人的物欲普遍很低,对食欲也如此,能不花时间的吃饱就是最好的。
不像我和建初,这几天吃了村里两只鸡,非洲土鸡,又熬鸡汤又炒鸡块,一家就一只大公鸡,一只五十。
建初自己出去买的,这回运气好,碰上一个当地人看他乱转,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他说是,他想买只鸡。小哥哥就带他挨家挨户找个大的鸡,问人家卖不卖。
建初说他看上的这只正在隔壁谈恋爱呢,给抓了。我不爱吃公鸡,北方买土鸡都挑母鸡。但这边的母鸡实在太小了,建初觉得没肉吃,非买公鸡。公鸡没那么好吃。
后来小哥哥还帮他杀了鸡。
我问建初给了多少小费,建初说给了,但小哥哥不要。
他真是遇上好人了。
隔天又买了一只,这回都找到隔壁村去了,回来小哥哥也帮建初起火烧毛再开肠破肚的把鸡杀死弄干净,又没要他钱。
多么奇葩的小哥哥,这次建初看他们家在炸鱼,隔天我又让建初去买鱼。结果小哥哥并没有卖他们家的鱼给他,反而带他去了沿河的村子,在那里买了两大条非洲龙鱼,十块一条。买完又帮他把鱼处理干净。还是不要钱。
看建初烤鱼,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遇到天使了吗?
当然在哪都有这样的人,这在于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俩是正常的中国游客,那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拿走二十块钱的小费,要知道冈比亚一天工资也就二十块。但我俩看起来实在……连非洲小黑子有时都不忍心要我俩的钱。
烤鱼还剩了一点,让德国小哥哥煮上自己的米饭,晚上分享给他红烧鱼。结果他煮的米饭真是惨不忍睹,跟粥没什么区别。
有时能煮好的,他说。我问他怎么煮米饭。他拿出一个碗,说一份米饭,两份水。我过去教他用指头量的土方法。
就这种比建初还笨的人,一个人出来环游世界。
夕阳西下,他不用帐篷,拿出了带蚊帐的露营吊床,我问建初要不要把前面风景好的位置给他,建初不愿意,还得自己去挪行李。但我还是跟德国小哥哥说,我把帐篷挪个位置,你把吊床挂在风景好的地方。
旅行者不该讲先来后到。
旅行者都是讲分享,而不是占有。
晚上他在吊床上,我想了想,德国人,问他要不要洗澡,他说不了。他臭的能区分出脚臭、腋臭和汗臭,不知道多少天在野外没有住宿了。
然后我和建初就屁股朝着他吊床的位置分别洗了澡。
他肯定看见了,但也没什么,那么黑,只能看个轮廓。而且德国还是很包容的,我第一次去天体沙滩就是在德国。
大热天怎么能不洗澡呢。
你好奇晚上我们去哪上厕所吗?我们买了很多西瓜,一天吃一个,劈开人人一半。晚上的时候,一半就放帐篷外面做尿盆。另一半每天早上放到离我们很近的树下面,引诱胆大的猴子过来吃。只七天,那只猴子就不再害怕我们的窥探,早上准时出现在下面吃西瓜。朋友说你们再住七天,恐怕这只猴子敢在你眼皮下面抢西瓜了。
这世界真有趣。
人不止可以和人交朋友,也可以和树啊、云彩啊、湖泊啊、各种各样的动物啊交朋友。
你可能想不到,我们还和一只大黄蜂交了朋友。这肯定是一只充满智慧的黄蜂,它像我们一样找到了这个小木屋,在木屋最中间的柱子上建了个粘土做的窝。
我记得住在山里的时候,人们看见黄蜂巢穴都想得立马破坏掉,担心被蛰。当时我也这么想。建初说不要这样啊,我们只住几天,可它住一年的啊。它才是主人家。
但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友好,在我们刚来的时候,不断的围着我们打转。它带着武器,贴的很近,好像时时刻刻准备开启战斗。裸露的皮肤感到战栗。建初说不要担心,它只是好奇。它围着我们转了一天,第二天就只看看就去忙了。它认识我们了。就像那只大胆的猴子。后来我们可以离很近看这只黄蜂如何把粘土带回来,如何搓成小球,如何扒树枝树皮并利用它们一层层的建造它的巢穴。
这一切好有趣。
这就是蜂后,它会独自花时间建造好巢穴,最后钻进去生一窝工蜂,从此以后蜂后就只负责繁衍,工蜂会把巢穴建造的更大更复杂。
我们走的那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它。蜂巢的入口被堵上了,不知道它是不是在里面。
我们认识了一只蜂后。
德国小哥哥还有一个动作触碰到我。当我们被铺天盖地的虫子叮咬的自顾不暇正劈哩叭啦打得时候,德国小哥哥轻轻的敲起手指头,将一只虫子送回到木柱子上。
第二天一早,我们准备离开,把剩下的半袋面、一点点米、两瓶水留给了德国小哥哥,他小手颤抖着掏钱包,这意味他可以再在这里待一天,不必收拾好东西出去买物资,看他这副样子,我突然说:这是礼物。他拿着那本恐怖小说,站在那里挥手,目送我们离开。
这场景真的像60年代嬉皮士的电影一样:“再见了朋友,我们路上见”。
下一站去哪呢?
当然是去找那个帮助建初很多次却不收钱的小哥哥。村子里的人都穷极了,白白让人家帮了许多忙拍拍屁股就走是说不过去的。我们准备去他家搭帐篷住一晚,支付正常的住宿费用(150人民币是他们一周的工资)。
群里有人说黑人不懂感恩,没必要,他们只会说都是阿拉的安排,感谢阿拉。其实人都是一样的,人都不懂感恩,人也都懂感恩。
但我们要努力做知恩图报的人。
3200字,喜欢记得赞赏,支持我们再走一天路,让我们再买一只鸡,谢谢!向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