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亲情记忆】我的父亲

民生   2024-09-01 10:11   黑龙江  

父亲出生在农村,爷爷去世时,父亲尚小,是叔辈二大爷替打的幡。之后,奶奶孤寡一生,把父亲拉扯大。奶奶是乡下小脚女人,没念过书,可天生利智,无论生活多艰难,一定让父亲念书。学费是一袋子玉米或半袋子黄豆。父亲不负所望,每天往返二十多里,去县里上学。父亲知道家中困难,把不能再使的铅笔头,绑在将杆(高粱杆)上接着用。这是回巴彦老家,给奶奶落葬,一个叔辈姑姑讲给我们的。给奶奶落葬,父亲没告诉这位姑姑,姑姑知道后,从县里拄着拐杖,拖着病弱身体,步行十多里三个多小时赶来。时值春天开化,一路泥泞,看到姑姑脚上沾满稀泥的鞋子,着实令我们感动。“你来干什么?!”父亲似乎在责怪姑姑,更是在责怪自己,我们从市里开车过来,路过县里,父亲知道姑姑身体不好,就没想让她来,知道这样,还不如……

这是我们晚辈头次回老家,老家的屯子叫太平山,打我记事起,就听奶奶、父亲、母亲时常提起太平山。太平山离松花江两三华里,站在村头,就能看到江上轮船桅杆,听到清澈的汽笛声。父亲跟我们说,他第一次去哈尔滨,就是坐火轮去的。

给奶奶下完葬,路过村子,父亲指着村头的水泡说,小时候就在这里游泳。父亲曾无数次跟我们提起这个水泡,渐渐这个水泡,在我心里变得很大,这次终于见到它了,这水泡小的还不如叫水坑更贴切。爸爸只会一种泳姿侧泳,跟毛主席当年的泳姿相近。父亲一直想学仰泳,每次全家去松花江野游,我都教他仰泳,可他一直没学会。

父亲是五零年到的呼兰。当时省工农干部学校,在呼兰刚成立,父亲是最早建校者之一。父亲带着全家老小四口,坐马车来的呼兰。当时大哥刚满月,坐的马车是斗子车,我至今没想象出斗子车的模样。

父亲一向对子女学习抓的严,因此,大哥和大姐学习都很好。等我上小学时,正赶上父亲去外地,搞社教,疏于管教,加上我又特别贪玩,学习一直不好。越不好,越不愿意学习,恶性循环。记得老师留的每天作业,很少完成,假期作业,也是临开学前两天,不得不写,糊弄一下。因此,没少挨老师批评和父亲打。多亏“文化大革命”,才把我从父亲的棍棒中解救出来。

我家的书架上,摆满了父亲喜欢的书籍,给我印象最深的有,我国古代四大名著,唐诗三百首,宋词解析,王羲之字帖,萧红散文集,呼兰河传,柔石的早春二月,马克思、恩克斯全集,毛泽东选集,还有各类辞海、词典。古典名著中,父亲最喜欢《三国演义》和《红楼梦》,父亲枕边经常放本《红楼梦》,从书皮褶皱上看,一定读了好多少遍。父亲常跟我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成了父亲口头禅,父亲给我们讲的,王羲之和他儿子,关于写“或”字的典故,这是我今生都不会忘的。满书架上的书,跟最初的我,完全无缘。记得我看小人书时,从来不看下面的字,有的同龄孩子,看着看着都能读出声来,我默读都不下来。春天,放风筝季节,我就跑到书架上,找硬实的书皮,撕下来做纸风筝。我真正对满书架的书有情趣,那已是高中毕业,说来奇怪,上学时,不想读书,等没学可上,倒想起了读书。这或许是,奶奶聪明的基因,父亲的传递,在我身上刚有显现。我读第一本书是《三国演义》,《三国演义》是繁体版,我只好翻着字典看,从斗争的斗查起,一直到司马懿的懿,等把《三国演义》看完,繁体字也认的差不多了,同时被书中情节吸引住了,从此,开启了读书之路。当我重读《红楼梦》时,开始背诵“好了歌”,并且开始关注新老红学派,知道李希凡是红学大家,哈师大张锦池,在全国很有影响的红学专家,写了一百多万字红学专著。机缘巧合的是,后来我妻子是张锦池的博士生,二十万字的毕业论文,并出了书《论红楼梦的肢体语言》。

父亲是“文革”前六四年离开呼兰,当时省工农干部学校校长,调到省教育厅任厅长,一起带去俩个人,其中有父亲。另一位是练叔,练叔后来是《黑龙江教育》杂志主编,是省内古典文学著名专家。练叔女儿是我发小,又初中同班,去年聚会说练叔健在,练叔比我父亲大三岁,又和我母亲在学校时,同一语文组,想必已是九十五、六高龄了。

父亲去了市里上班,家一直在呼兰,每天跑通勤。家一直没有往市里搬,很重要原因,是舍不得那片自留地,我家园子很大,在那吃粮、吃菜都很艰难的年代,自家园子能解决大问题。这不光是我父亲一个人这么做,邻居马叔,后期从学校去了省委组织部,就是因为舍不得自家那块园子,从省委组织部,又主动要求回到县里工作。为此,马叔家老三,我的发小,不久前吃饭,以此做为一种笑谈。老一辈国家干部,想找贪官都难。

“十一”是外县扒炕抹墙的时候,单位特意给家住外县的父亲多放两天假。我家住“干校”西院,紧挨“八大家”,是老式青砖瓦房。我家把东头,由于房子年代久远,东面大山砖缝里的泥土,脱落了出来,冬天透风,屋内墙角上霜。父亲用古老东北农村土办法,把山墙抹上,原本好看的砖墙,这么一抹,就像城里人打扮成乡下人模样,美丽不能战胜严寒,父亲这么一抹,室内确实暖和不少。每年父亲都新抹一遍,年复一年,山墙就像套上多层棉袄似的。抹山墙的土,那是埋藏黑土地一米半以下的黄土,那黄土,灿若黄金,粘合度如大黄米切糕,再加上,亚麻厂废料——麻屑,坚实无敌。每年清理菜窖,都把黄土留下来,抹墙用。

扒炕,是及其埋汰活,父亲换上专门干活的旧衣服,头上围个白毛巾,戴个小得可怜,当时唯一一款纱布口罩,其形象活脱像个偷地雷的。我家大炕,是跟房屋一起建成的,靠东山墙,贯穿南北,占据一间房的三分之二。我家共两间房,父母单独屋还个小炕。大炕的砖和房砖一样,都是青砖,比红砖坚固还大一号。炕沿和青砖一样久远,青砖虽然大,炕沿却不宽,看上去很有线条。大炕有五、六米长,大炕多长,炕沿多长,却找不到接缝,这是一整根松木的炕沿,炕沿刷的不是清油,而是墨汁。当我记事时就已露出木头本色,加上磨蹭和大腿弯人油的浸润,显得尤其光亮,只是在纹路里还留有墨迹。看来过去人,比现代人还绿色环保。

扒炕,一年一小扒,两年一大扒。小扒是分别把每个炕洞,炕头、中间、炕梢起下三块砖,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皮子,头上绑个草靶,在炕洞里透;大扒,把炕面砖全起开,用瓦刀把沾在砖上烟灰刮下去,再把炕洞里的灰掏出来。烟在空气中变得很柔软,一旦附着炕砖上,变得坚硬起开,其形状像锋利刀片,瓦刀在刮砖灰时,发出声音是咔咔作响。吸烟者的肺,如同炕洞。

 


最后这张照片,是父母在时,谷家人丁最旺时期。从谷家最初孤儿寡母,到人丁兴旺,这中间饱含着奶奶无法看到的欣慰。

父亲八十二岁那年离开我们。在父亲病重期间,他曾欣慰的说,我这一生,五个儿女,没一个跟他犟过嘴。父亲住院时,多次跟我们说,没活够。言外之意,就是不想离开我们。父亲这三个字,成了我们儿女今生的痛!父亲在弥留之际说,我第一次来哈尔滨,是从水上来的,我死后,把我骨灰撒在松花江里,我要从水上回去。父母魂归故里,已如愿以偿,我们在父母老家巴彦驿马山买的墓地,唯独有违父亲意愿,不能按父亲所说的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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