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一角钱

文摘   2024-11-14 05:04   江苏  

一角钱
小纪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江苏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中流击水》。

1974年,我高中毕业离开了小纪中学。那时真的身无分文,回家后即参加生产队劳动。心想,从今之后,能凭力气自食其力了,心情并不沮丧。

那年头,肥料是稀缺的宝贝。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生产队挖空心思搜集肥料,化肥厂的废氨水成了香饽饽。生产队找关系安排人用船去江都装氨水回来垩秧、垩棉花。我向队长申请去装氨水,一来摇船去江都,一路看风景好玩,二来听人说,装氨水有油水可捞。

一条五吨的水泥船,一支橹,一根竹篙,一条麻绳纤。年龄大的麻姑爸摇橹带掌舵,我和本家四叔拉纤。河面波澜不惊,一碧万顷,河两岸树木郁郁葱葱。我们打赤脚,光着上身背纤,哼哼唷唷胡乱打着号子,不知不觉,轻轻松松已到丁沟的白小窑。停了船,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一捆捆稻草拎上岸卖给窑厂。由于四叔事先多了个心眼,从农场上多带了十多捆稻草,除了留下烧饭的草而外竟卖了三元九角钱。麻姑爸做主,每人平均分得九角,剩下一元贰角到江都买熏烧猪头肉改善伙食。我捏着九角毛票,心里美滋滋的,打算买一本大字帖。

第二天早上到了江都,装氨水很顺利。下午半天自由活动,晚上开船回家。麻姑爸和四叔邀我去看一场电影,我没答应,我心里有算盘:看电影花钱,买字帖怎么办?我一个人独自去找新华书店买字帖。

在江都的后街,清真饭店路东有个新华书店门市部。门市部里一排玻璃柜台亮晶晶的,里面的书刊琳琅满目,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坐在柜台后面,吹着电风,嘴上叼根香烟,眼睛眯着。“同志,有字帖卖吗?”我轻轻地问道。“都在柜子里,自己看吧”,那中年人眼都没睁,懒懒地答道。我认认真真把柜子里书籍看了一遍,没看到字帖,只有几本小学生字帖。“同志,我要成人的大字帖。”“要有都在柜子里,柜子里没有就没有。”我心里讨厌那中年人的服务态度,嘴上又不好意思说,只好围着柜台反复查看。没有,真的没有,我灰心丧气,极不情愿地抬腿出门。

“等一下,同志!”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戛然停步,扭头一看,柜台里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庞像七月的荷花,一双乌黑的眼睛透出清亮的光芒,嘴角荡漾着丝丝微笑,像一阵清凉之风扑面而来。我望着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你看,你是要这种字帖吗?”我走近一看,她手中拿的是九成宫字帖。我连忙接过字帖,从头至尾一张张细心地观摩。“买不买呀?”那中年人走过来不耐烦地问我。“买,当然买!”我脱口而出。“定价是一元钱。”小女孩轻轻地告诉我。


我愣住了——我身上仅有九角钱,买吧钱不够,不买吧既怕那中年人耻笑,又觉得对不起那热心的小女孩。我恋恋不舍地丢下手中的字帖,心里五味杂陈,挪不动脚步,两眼死死盯着那本字帖。“喜欢就买吧,是欧阳询的,真的很好呢。”我窘得直喘粗气,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轻对她说:“我喜欢,想买,但差一角钱。”说完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转身要离开。“来,交款吧。”小女孩轻轻地对我说完,对我挤了几下眼睛,像是暗示什么。我狐疑地走到她面前,掏出揉成一团的九角钱。“差一角钱,我给你垫上。”她接过我那团钱数也没数,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我说,脸上两个小酒窝冰释了我心头的疑团。“下次来江都一定还你,一定!”我拿好字帖,丢下这句话快步走出门市部。

当年10月的一天,我到江都找到那个门市部。小女孩不见了,中年人也不见了,营业员换了个青年妇女。我把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她。她告诉我,中年人调走了,小女孩是中年人的女儿,今年上高中了。我掏出一角钱给青年妇女,算是还账。她拒绝了,我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面若荷花、有着一双乌黑小小眼睛的小女孩,你在哪里?我那一角钱四十多年了,还未偿还啊!

丁中广祥听文化
以声音之美,传文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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