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
诗
悬崖|周立志
它把自己斩断,能够忍受的疼痛
呈直立形。这样
一部分看不到的人烟,就再无遮挡
更清楚了,枝干嶙峋的骨节
向天空发出问号
那个背篓里装着孩子的女人,她不望天色
不看被石壁挤压变形的影子
她要翻过这道山梁,要顶着耸立的石头
这不是偶然,她一次次地催促自己
日头如果落下去,山枭会啼起来
这是她最怕的,整个山都变成怪物
她还在盼,山外那条旷达的公路
什么时候能,长进山里来
崖壁陡峭处|韦庆龙
一团流云,一株草,罅隙有小虫
鸣音悠扬。它们挽留于我
和孤绝对峙。在崖壁奇崛处
在命运陡峭处
“我是背着雨水上山的人”
无数次笃信,你会越过重重人间
随我而来……
我目睹晨曦升起,升过前额
我为坠进山谷深处的蒲公英,而激动
而无所措
这些全然感受不到重量的宿命
请允许我轻抚你身上的疤痕,拭去
那些悲伤的尘迹。今夜
我停止远行
我只想与你相枕入眠,眠中有梦
梦中是无憾的流年
黑色的豹子|鲁西北
一只黑色的豹子。在它的黑色中
有一座翻不过去的山。从黑夜中来
到黑夜中去,那是一面镌刻生死的悬崖
狂烈的暴风雪,一次忍着剧痛的飞跃
它要向一座山林,交出所有的黑
月光抚摸着伤口,而攀登,让一次跌落
变成一丛安静的黑玫瑰,它要让
那些看不懂夜色的族群,也看不懂它
悬崖丨李统繁
Z,每个人身上都背负悬崖。
山河亦难平!
重叠的梦境中,
谎言开出灿烂的鲜花。
你我皆为红尘客。
失语的天空,一粒沙子
可能会引发一场风暴……
被时间围剿的每个清晨和黑夜,
孤勇者以孤独致敬
孤独!
心中有梯子的人,
手可摘星辰。
Z,我们是被生活打败的巨人
──隐秘的歌者
寰宇星门。记事本里
被封印的羽纱金星云灰
秘境蓝……
在一层薄雪之上,蓄谋
一场雪崩。
悬崖在岸|吉尚泉
在黄果树瀑布前,我遇见
一千年前的河,而在故乡的山上
我止步于
雪压青松的黄昏。悬崖在岸
涛声覆盖的旧时光
鸥鸟低旋,凌乱的羽毛
如同你写过的信
有人在悬崖前转身,有人在岸畔
指点迷津
而我,要在阳光下暂坐
目送一匹马
驼走秋天的粮食和人群
崖上一定盛开过,春天的野花
它们在石缝里扎根
用悬停的方式赞美,也用
赞美的方式悬停
悬崖之上|刘波
云烟浩渺,能够触摸到虚无
有人体会另一种梦境
亿万年断层如斯
命运交集的脸谱涂满苍黄
年轮的章节里
繁星草芥呼吸相济
云泥之别就在如此
树木岩石有了高度
它们就会俯视空旷的谷底
落叶向死而生
立足边缘,有时虫兽的孤鸣
和自己一样忐忑
无法企及这样的垂直视角
像一枚松针或荆棘
放弃风华往事
落草为寇,不再仰望
曾经的山海纷纭
有些高拔天境,在暮晚冲动
犹如一脚踏空的尘世
坠入|石莹
或者是沉醉——
芭东海滩。唱歌的女人
留着芭比娃娃的金色长发。灯光。
蓝色鸡尾酒和月亮。“就算是没有退路
我也义无反顾——”
突然的对话让你有一点慌乱
我喜欢这种出其不意,让正式的表白
有了松弛的弧度
就像是塔西姆.辛的电影美学,大胆的
用色和图案
让我们的眼神迷离
回忆是一面悬崖。周围的海浪声逐渐沉寂
我们在生活的琐碎中
挖掘自己的火种
当琐屑变成年历里的日常
站在纸张的前方
提笔的人会有好一阵子踯躅与惆怅:
“我们爱着。就像等待在彼此的姓氏里逃亡”
悬崖|宋春燕
一块半遮面的黄月亮
一座深秋的峡谷
白露过后,青草凄凄迷人
一棵丰盈的冬青,挂在
悬崖的肚脐上
来不及告诉你,一株三叶草
复活的秘密
那块裹住它的松树脂
慢慢融化成
一滴浓稠的,咸湿的眼泪
只有经历过万年孤独的人
才懂那下坠的尖锐
那个捡到琥珀的人
此刻,把自己站成了悬崖边上
一株百年老桕木
同样被风侵蚀过身体
同样被成群交头接耳的乌鸦
吐过唾沫星子
沉默中,两个挣扎的灵魂
两副面孔
两具力量悬殊的肉体
在对峙中
打了一个平手
悬崖|方正
秋风踮起脚尖,折叶
——为镖,轻飘飘推进。打探天空
——霜浅或露浓
天空的云揉碎身上的白
抛入湖水,站在恰合自己的位置
鸬鹚,是天生的猎捕手
急浪、湍流、雨雪,都有值得
奔赴的境界
霜似雪时,我看见你
立在家乡的黑土地里
像一株老树
所有的白光,从你的身体走出来
淹过脖颈、头颅
而今的我,在他乡的秋风里
似你,站立成身披霜花的
另一棵树
悬崖|周红
去空旷里觅长生,去凸起的海水边绘悬崖
白色装饰空洞的嘶鸣从天空坠落
融入眼帘,是一片汪洋
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全是忽闪的精灵
绕着优雅步子
去抚摸凹凸的贝垒
匿名的斑,点缀着尘世的光环
书书写写,悬荡着一幅高冷的画册
谁耸立其中?谁在虚空中孤绝
仿佛是光裸,在怪诞中漂浮
没有幻影,装在套子里晃动着热血
假定萧萧暮雨子规啼,假定茫茫星河入万里
假定尘烟燃烧虚幻
假定天涯是咫尺
假定一扇门窗的距离,隔开你与我
隔开冷与暖
悬崖之上的幻觉之雨淋湿了天空
也淋湿了斜行的身影
湿漉漉的悬崖|王磊
天色即将暗下去
雨又来袭
怎样跨越地球仪上两个遥遥相对的纬度
我在草稿的文字里暗无天日
有时,你会出现在白日的梦里
你说山峰崎岖又嶙峋
你说孤鸟飞不过沧海一粟
我没胆大声喊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越一步雷池
悬崖|王灵朦
三十岁,正好的年纪
我围观着墙外的生活
他们推挤着我往墙边靠
身体断成两截
一半分给理想,一半分给现实
脚踩的平地,悬在某处高空
我的呼吸成了一种罪过
悬崖|王伟江
有那么一段悬崖
可以让我驻立吗
下面可以是一片海
或者一个村庄
梅雨季的人哪
站立在三楼
灰蒙蒙的天空比大地更近
但它空空如也
靠得再近都没有人的温度
人的唇舌
道破胸中块垒
只有雨只有无感的雨
没完没了
而我有相反的欲望
只有悬崖能懂
像不可选择的父母
我只能站在楼顶
小河暂时代替大海
落日像另一颗心脏
悬崖|李栋
雨在高空,云望西去
能走的都走吧
有时候黄金不是细软
将一粒钻石从石英中分离
一河夕阳流尽
坚硬到底是谁的错?
而植物锁定自身的密码
当它凋谢、衰落,以至于枯萎
如一个人离开并非毫无征兆
长久凝视壁立千仞
凿石向无定法
且看秋天里乱红飞渡
仿佛悬崖尽头的一只铜哨
秋蝉在黑暗中蜷缩已久
天亮时萌生去意
食日谈|洛霰
日子让我痛苦的时候,我总是频频探头
向下,看那碗
那曾盛放下多少的黢黑里
碗底,此刻正倒映着
我,手拿筷子
像握住一柄断离的十字架
可缺少虔诚
信徒,开始祈祷,
每一次铁棍碰撞的声音可以使我清醒
以不至于从沿边滑下,湮灭在碗中的沧海桑田
我不渴望俯瞰的刺激
只求底下的,不会倒转着
将深壑移进肚里
绝境|咫尺
就让我把一条路走到无路可走吧
断崖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
纵身奔向谷底
以肉身之躯,接纳一切
被抚爱过的惩罚,与虚假的承诺
只剩临渊一跃
昨日的山峦,已磨损成石头和草木的背影
这是我一生中
仅有的绝境。妄想撤销了
依然保留着内部的激荡,只有我知道
还有柔软的河流可遁
还有灼热可燃
她视线模糊,不知怎么死里逃生
悬崖上的歌舞|杨彩芬
生活,无处不悬崖
深渊随时张着大口,等待着
慌了阵脚的弱者,或如石块跌落
连一声惨叫都会吝惜回声
我那在做减法的灵魂,开始减去
虚荣,名利;信念开始做加法
当求生的触须刺穿虚无
山风也会伸出手臂,或递过藤蔓
黑暗将拧出亮眼的光束
消融那些执拗的积雪,点燃
棵棵狗尾巴草,摇曳暮秋的红枫
把最酷的冷眼抛下深渊
以昨日旧骨绽放的生机为支点
跃起,扣入山鹰的傲骨
收紧凌乱的脚步,将软肋永久放牧
悬崖上,有我的倩舞亦有我的歌声
零点零分|齐伟
光于阴影中奔跑
椭圆镜背面的水银摇曳
辨识夜与清晨的交界
当我勒转马头
命运的黑衣人
已将手举过额际
黑马愈疾
闪电穿过细微针眼
言辞抵达极限
绝情之语斩钉截铁
令我深信之物
爬出洞穴
信仰踩痛于我
我早已松开白昼的丝缰
雪那般洁白。紧攥斧柄
我珍惜自己的手指
掂量自己的头颅
十一月的悬崖
死在半途的采药人
一脚踏下
谁为推手
在悬崖边缘|袁好
绕过小道就平坦了
林木明亮起来。
油松墨绿,松果高耸枝头
风随岩石的坡度滑翔
周围枝叶晃动
像一群人热烈地讨论
月亮云朵中钻出。挂在悬崖上
它那么大胆
——身后星河璀璨
悬崖上的一棵松|淇竹
整座山举起它,如举起一个常青骄傲
它牵来霞光,引来风雨
不断摇曳山顶
树根从岩缝中长出来。仿佛岩石
喷发的绿色火燃。大山是它的母亲。孩子般的它才可以如此任性
不敢朝下久视。雾的漩涡让鹰晕眩
过于陡峭,瀑布的回声无法爬上来
圆石,时间的落叶俯身山谷
看天一览无余。白云搭上树枝栖息
雁群沿山腰迁徙。星星披着浴衣
在松底夜饮山茶,说着人间听不懂的话
它就这么一直提着一座山,提着
一年四季
——走向岁月深处
玫瑰重生|罗朝韬
仿佛置身深海,一种低气压的安静
被极度理性和冷静裹挟
玫瑰的质地如钢铁
从烂泥中挣脱
浴室,成为绝望的牢笼
囚禁着她的半生
亲密,一种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遗忘是另一种远离家的泅渡
她总被母亲电话的哭声绑回小镇
转机,两个人的出现
一种温和而持久的磁场
爱与被爱,是一种恳切的给予
16岁那晚的梦魇
如今止于“为你好。”的冷漠
蹩脚、无知甚至恶心
心的极寒之地
锁上吧,再多上几把锁
连同不堪的往事与懦弱的母亲
门,再也关不住她
塑造与原生的伪命题
或者,从恶毒里腐化重生全新的自我
坚硬,但稳定
此刻,耳边响起沃尔特•惠特曼的《大路之歌》
“她使她自己自由,她走到
她愿去的任何地方,她完全而绝对地主持着她。”
内省的滑坡|潘以默
塌陷正在发生
这时不存在可以预知的面貌
泥沙、断枝、石头
虫穴、鸟巢……
迸发出野性
瞬间,自身以外的事物全是多余
危险与幸运,来自直觉
每条必然的路径
这时,更是来自偶然
每一个分离或每一次碰撞
都不是过往的某个部分
想要保持着整体
只有站在远处的人
能把要证明的,放到原先的位置
不知道最后会在何时完成
只是等待
又一个混淆的空间
然而,正如专注意味着无羁的走神
曲线意味着更多直线
并没有人,可以站在远处
不说悬崖|曹白芷
冷月,马蹄,迟暮
追兵逼近
向前一步深渊冷冽
——这是一个人的困局吗
在恩施大峡谷
沿着地球最美丽的伤痕前行。看瀑布
从巨大的岩石缝隙冲出
又跌入谷底。一线天与一柱香
从来不限于美丽。更多是
震撼、对峙与反思。像时针
不停拷问:
突围?还是毁灭
站立的钢管|柴宝侠
仿佛得到某种启示:蜘蛛人
正沿着建筑工的足迹
攀爬,两根钢管支撑的世界,并不缺少
惊涛骇浪,爬坡的灵魂
在这一刻静止
钢筋、水泥、搅拌机
固体和液体像两个不同群体的人
让悬在半空中的你
始终立于危崖
而万丈深渊,只是内心的警醒
那是跨越生与死的距离
接近母体的存在
钢管在命悬一线上挺立
钉子一样的目光,被死死钉住
此刻,颤抖的心像挂在云端
屏住呼吸
让身体躲过那场狂风暴雨
倒叙|丁卫华
钢管最后的决别
以隐忍的告慰
来贯穿这火辣的主题
那些攀附在悬崖的爱意
用夸张的方式
笑对所有俯冲的斗志
风越猛烈
浪花搏击的声音就越咆哮
苔癣的苦难
岩石漠不关心
一坨又一坨的执着
在浪花呼唤的间隙里
选择悲悯
陡峭的文章里
每一片支离破碎的言语
都能掀起壮阔的波澜
悬崖|简笺
月上中天。我们坐在近水的木栈边沿
任由夜风穿过手臂和头发
周遭的树影
随风变幻着各种造型
有些倒映于水中,像黑黢黢的
暗礁,又像兀立的悬崖
借助对岸的灯火
抬头看见一枚蜘蛛,在靠栏空格处
这自然生成的取景框里
缓缓作图。颤动的蛛网上,有细巧的露珠
在月光下闪烁
哦,该是怎样的坚持者
才能让一份脆弱之美
悬停,而久驻
我们惊诧于自己的发现,甚至
忘记了发出惊呼
悬崖|初见
狄金森说:“我为美而死”
也为危险的事物成为边缘人
当我追逐一只豹子
它也追逐我
在互相的驱使下走向黑暗
仿佛某种穿透力,带着各自的风暴
当光线形成暗室
石壁上的地心力与苔藓植物
拉扯我
一种下坠的感觉
像一个盲人走过斑马线
或在挥别的站台上
你随着列车远去
形成某种幻境的抽离
从悲伤的边缘和预言的游戏里
从大雾中
置身黑暗的底部
悬崖|麦先森
在青花瓷瓶中插上一枝桂花
花香盘绕在宣纸和笔尖
鹅黄色的床铺慢悠悠
飘到窗外
一个人从梦里醒来
后退一步,让自己置身广袤的荒野
你才能看清黑暗中
蛰伏的那只猫
脚下的嶙峋并非错觉。一粒石子被
踢落高空,是否能听到
恐惧发出的声响?
当你把一座悬崖完整地带回房间
就像带回一座花园
危险如花粉,在你的体内蔓延
你将在墙壁发出的哀鸣中
穿过迅速衰老而刻薄的云彩
受困于这座浮空囚笼
“经验”是打开牢门的钥匙
也是不停发出碰撞声
臃肿的缠身锁链
悬崖|袁才友
裂痕需要愈合,秋雨
纠缠住了暗沉的天空
关于诀别,是黄昏滞留
是鸟群离开心中的岛屿
放下日光的温度,也许
能让篝火从夜里保释出来
收集鲜花,阻止绝望延展到
父母的雪山之上
当深渊对着人间怒目而视
坠落的灰也是救赎
悬崖|吴清顺
一个人崭新地死。一个人崭新地爱。
一个人的悬崖不属于唯物论和形而上,
一个人创造崭新的太阳,也创造
一片白色的忧伤。
世界不是所有人的世界,有时密布阴雨,
有时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不是倒影不是
一场大火或者一场大梦。你和世界的想象
生活在一起,超导伦理解放了你
和你有关的一切。
只有那些死去的不太真切,那些
美丽的、会痛的玩具,
曾是你的父亲曾是你的爱人。
如今它们是随意命名的电子灾疫,
冰川黑鹤,雪花噪点……
也许你褪下的蓝口罩还记得
一个灰白的夜晚,也许
殡仪馆的烟囱不再
指向后工业时代。
一切都在消失。你带电的脸颊
充盈了孤独,可新世界的大门
需要充值流水线的微笑。
我知道你哀悼着一个年轻的
飞跃,就在昨天,你的睡眠
在水面浮现。
第一块田野已经转移到旗帜的另一面,
第一个乡村已经在燃烧的广播里崩溃。
我们变成空虚的回答,
变成纪念碑前灿烂的怀念。
锈蚀贴满新世界的海报,
世界是
你投向我的崖。
主题诗「悬崖」星期天诗群选登
悬崖|周立志
崖壁陡峭处|韦庆龙
黑色的豹子|鲁西北
悬崖丨李统繁
悬崖在岸|吉尚泉
悬崖之上|刘 波
坠入|石 莹
悬崖|宋春燕
悬崖|方 正
悬崖|周 红
湿漉漉的悬崖|王 磊
悬崖|王灵朦
悬崖|王伟江
悬崖|李 栋
食日谈|洛 霰
绝境|咫 尺
悬崖上的歌舞|杨彩芬
零点零分|齐 伟
在悬崖边缘|袁 好
悬崖上的一棵松|淇 竹
玫瑰重生|罗朝韬
内省的滑坡|潘以默
不说悬崖|曹白芷
站立的钢管|柴宝侠
倒叙|丁卫华
悬崖|简 笺
悬崖|初 见
悬崖|麦先森
悬崖|袁才友
悬崖|吴清顺
本期编辑 | 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