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地区的博弈掺杂着地缘政治、能源经济、宗教文化等多种因素,向来极其复杂。
过去十几年间,美国的中东政策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东遏伊朗,西促和谈;即大力推动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间的和平进程,形成所谓的“反伊朗大联盟”。
这一过程中,巴勒斯坦建国问题作为阿拉伯世界的一桩大事,长期占据着道义制高点,成为阻碍“和平进程”的一道关键门槛。
美国深知,想让以色列退出约旦河西岸是不现实的,在偏袒以方的心态下,其撮合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关系正常化的套路就变成了两条:
1、尽可能淡化巴勒斯坦问题,将该问题暂时搁置起来——2023年10月加沙危机之后该思路已变得不现实。
2、如果一定要谈巴勒斯坦问题,那就由美国和以色列共同出面提供利益补偿,诱惑、迫使阿拉伯国家做出道德让步。
2020年8月13日,以色列、阿联酋和巴林在美国签署《亚伯拉罕协议》,实现关系正常化。这是Trump第一任期中东外交的“重大胜利”,曾被吹嘘为“改变中东格局的历史性和平协议”。
《亚伯拉罕协议》签署后,以色列方面一度自信满满,认为“收买”沙特阿拉伯指日可待。
尽管来自哈马斯的袭击骤然打断了这一进程,但最近几个月,随着加沙危机进入尾声、叙利亚变天和Trump归来,内塔尼亚胡政府再度乐观起来。
以色列国内的强硬派甚至认为,同伊朗及其代理人的军事对抗升级,对于施压、拉拢沙特阿拉伯很有利。
因为一旦战事升级蔓延,缺乏安全感的沙特将更加依赖美国的安全保证,如此一来利雅得将别无选择,只能倒向以色列(而不是伊朗)。
心思缜密的朋友会发现,内塔尼亚胡统战阿拉伯国家的意味十分明显,例如他在联合国大会发表演讲时,将沙特等海湾国家称为以色列的“阿拉伯和平伙伴”,并呼吁沙特与它结盟共同对抗“邪恶计划”。
而在今年伊朗第一次向以色列发射导弹和无人机期间,约旦等国家也曾一度与美国合作予以拦截,多少印证了上述策略正在奏效。
内塔尼亚胡联大演讲时展示的看板,其中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和也门胡塞武装控制区被标为黑色,以色列、埃及、约旦、沙特、印度等则被标为绿色。
不过随着事态逐步发展,以色列的假设似乎发生了些许偏差。
在以军与伊朗及其代理人广泛交战的同时,沙特与伊朗关系并未走向破裂,反而有不断靠近的迹象。
尤其在支持巴勒斯坦建国这一问题上,明争暗斗多年的沙伊两国达成罕见的共识。
诚然,以色列军事打击的对象——胡塞武装和黎巴嫩真主党是沙特的敌人,但另一方面,利雅得也在积极推动巴勒斯坦建国事业,并寻求保持战略开放性:一方面与美国保持紧密联系,另一方面与伊朗接触。
实际上,由于与以色列对抗升级,且预期的安全环境十分严峻,使得德黑兰向沙特释放了强烈的缓和信号——对于沙特来说,来自伊朗的直接保证比以色列所能提供的任何情报支持都更加重要。
伊朗第二轮报复以色列后的10月9日,伊朗外长阿拉格齐访问沙特,与王储兼首相小萨勒曼进行沟通,以寻求后者的支持。就在几天前,海湾国家外长还与伊朗外长举行了首次集体会晤。
《外交事务》杂志近日刊登了一篇文章,题为“The Saudi Solution? How Riyadh’s Ties to America, Iran, and Israel Could Foster Stability”(沙特的解决方案?利雅得与美国、伊朗和以色列的关系如何促进稳定)。
文章认为,以色列误解了沙特的全面战略,沙特追求其国家利益和对独立巴勒斯坦国的支持从来都不是相互排斥的。
在沙特领导人看来,当前形势下海合会六国已成为地区局势的关键稳定器,受到来自美以和伊朗两边的拉拢。
期间沙特不仅成功要求美国解禁武器出口,还通过与德黑兰的有效对话保障沙特船只安全通过也门胡塞武装控制的红海曼德海峡,并保护境内石油设施免受伊朗代理人攻击。
如果此时沙特完全倒向以色列一方,很难想象能够维持当下这样良好的安全环境,即便得到了美国的防卫承诺,也未必不会重蹈也门内战期间的覆辙——当时沙特境内的石油设施曾频繁遭受袭击。
2019年9月15日,沙特规模最大的阿布盖格炼油厂遭到攻击,损失惨重。
小萨勒曼清楚,美国绝不会再陷入一场针对胡塞武装或伊朗的大规模地面战争,而一旦排除地面战争的假设,任何报复性空袭都不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正如红海危机以来英美对胡塞的打击力度一样。
既然如此,当前这种“中立姿态”就是最好的选择。
《外交事务》杂志文章提到:
“自2024年9月以来,沙特阿拉伯开始从安静的幕后外交转向更有力地公开批评以色列,沙特领导人正在表明,他们不愿意被束缚在与美国和以色列的排他性联盟之中。
小萨勒曼王储在9月份舒拉委员会的一次重要演讲中公开表示,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条件是建立一个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在10月初的一篇《金融时报》专栏文章中,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重申了这一信息。
事实上,过去几个月里,沙特阿拉伯已经与其他国家建立了一系列新的多边联盟,推动建立巴勒斯坦国。
巴勒斯坦建国的事业正促使海湾国家(包括沙特阿拉伯)和伊朗之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协调水平。”
2024年6月10日,美国官员透露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在和沙特王储穆罕默德会面期间,安全条约的起草工作基本完成。如今半年过去了,消息石沉大海。
以色列寄希望于通过升级局势打破地区权力平衡,押注美国最终会被卷入这一动态,从而产生一个被削弱的伊朗和一个由“以色列+海湾阿拉伯国家联盟”为基础的稳定中东未来。
尤其在叙利亚变天后,以色列国内对于这一愿景更加期待。
然而经历过最近几年的摸索后,沙特外交对美国的依赖程度有所降低,它将自己定位成“地区内所有行为体都能接受的国家”,充分发挥“道德优势”。
就在12月中旬,沙特还同伊拉克、卡塔尔一起猛烈抨击了以色列侵占戈兰高地缓冲区的举动,称这些举动证实了“以色列在继续违反国际法规则,并且决心破坏叙利亚恢复安全、稳定和领土完整的机会”。
沙特外交部公开呼吁国际社会谴责以色列的行动,强调戈兰高地是“被占领的阿拉伯领土”。
某种程度上讲,沙特人意识到自己在当前的中东乱局里处于“优势生态位”,他们很享受这种独特超然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