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一部根植于乡土社会的官场现形记——读陈旭长篇小说《春风吹》（辛峰）

文摘 2024-05-19 08:28 陕西

胸藏文墨怀如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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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根植于乡土社会的官场现形记

——读陈旭长篇小说《春风吹》

（全文5928字，阅读需要15到20分钟）

©辛峰

2023年的秋冬之交，我回故乡彬州办理完一些琐事，想起之前听闻彬州市作协主席陈旭老师正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便心生探望之心。于是在微信上发消息联系，恰好陈老师正在单位，我便欣然前往。

见面寒暄之后，我单刀直入地问起陈老师创作的作品进度，陈老师也不藏私，当即捧出了一摞沉甸甸的打印稿。这就是最初长达六十万字，后又按照出版社要求删节到四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春风吹》。

那天，陈老师倒的茶水我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小说倒是被我一口气看到五十多页。陈老师也很默契，在电脑前忙着自己的工作。我们两个人相安无事，任凭电脑的键盘声和翻阅纸张的哗啦声彼此交响，就这样一直坐到灯火阑珊，才一起出门吃了顿羊肉粉条泡馍。那顿饭是陈老师请的客，席间我们一起还喝了两瓶啤酒。可是对这部作品，我们两个人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却都心怀跃然之情。这便是一种文学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2024年初春，在赴疆工作的彬州籍青年女作家萧黎回乡的欢聚宴上，我再次见到陈旭老师时，他直接题签赠送了已被西安出版社正式出版的长篇小说《春风吹》。《春风吹》的封面设计简约大方，印刷品质精良，拿在手上恰似一块砖头。这让我不禁想起陈忠实老师写《白鹿原》时的初心，要写一本死后能垫棺作枕之作。而读完《春风吹》之后，我不禁想，陈旭老师也做到了这样的文学初心。至少在彬州这块厚土上，《春风吹》无愧于这样的评价。

《春风吹》围绕一个村庄的三个“能人”宋君铭、宋新昌、葛奉荣在改革开放最初的萌芽时期对人生信条的不同选择，刻画出了生活在渭北地区春风县和春风县的大雅镇、小雅乡，尤其是颂歌村里的一群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它写活了乡土，也写活了官场，写活了乡土之上的官场，也写活了县域经济之中的乡土，称得上一部根植于乡土社会的官场现形记。

小说一开篇，宋君铭这个高中毕业的有志青年便已是大雅镇颂歌村的党支部书记，正在带领一帮青年村民准备建设一个村办纸箱厂，为此他已经向县扶贫办主任余忠亭申请了三十万扶持款。可在关节眼上，宋君铭被提拔到了小雅乡副乡长的位置上。原来被村民联合罢免的颂歌村的党支书葛奉荣便有了机会。而葛奉荣的当官信条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和“村村都有丈母娘”。在之前当支书期间，他早已和在村委会旁边开小卖部的青年村妇肖淑亚勾搭成奸。宋君铭主政颂歌村之后，在葛奉荣的眼里早已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如此紧张激烈的矛盾关系，便为小说提供了张力，也吊起了读者的胃口。

当宋君铭经过组织的背调程序，走上了小雅乡的副乡长岗位后，葛奉荣如愿以偿再次上任了颂歌村的党支部书记。宋君铭因为在上任副乡长后积极带领村民建设果园而赢得了县委书记郭英鲁的赏识，为此被天天只知道喝酒打麻将的同僚——身为副乡长马国欣嫉妒。

葛奉荣再次坐上村支书的宝座后，首先想到的不是带领村民完成宋君铭遗留下来的创办果箱厂的大业，而是悄悄地利用和扶贫办主任余忠亭的连襟关系，将扶贫款领到手先给自己购买了一辆价值七千元的摩托车。之后，他又将剩余款项改变用途，与商人袁龙祁勾结，在中饱私囊的同时，为村里铺设了一条柏油马路，命名为“奉荣路”，以此彰显自己的功绩。

在宋君铭跟随县委书记郭英鲁外出南方考察果园种植的空档，宋君铭的傻子二爷爷去世了。这个二爷爷是宋君铭的爷爷代替他早年被抓壮丁一去不回后，照护着宋君铭长大的长辈。二爷爷脑瓜子虽然不够用，却做人做事老实肯干。副乡长的二爷爷去世了，丧事本来按照宋君铭父亲的意思简办即可。但葛奉荣和马国欣却相互勾结，让葛奉荣在过事的日子联系了周边数十个村庄的干部群众，甚至掏钱雇佣陌生人前来行情上礼。这便让本来可能只有两百人的来客一下子上升到六百多人。为此，葛奉荣和马国欣在郭英鲁调离春风县之时，一纸匿名信将小雅乡副乡长宋君铭借二爷去世大操大办丧礼的诬告坐实在了宋君铭的头上。新任县委书记朱旺银早看不惯宋君铭的春风得意，便借故撤了宋君铭的副乡长职务，让其到邻近的金店镇做了普通干事。这便为宋君铭后来的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埋下了伏笔。

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宋新昌，实则是宋君铭同族叔父。宋新昌原本在小雅乡乡办煤矿做挖煤工人，因为初中同学兼同桌石江锋上任了小雅乡的党支部书记，便被提拔为小雅乡煤矿的采购科科长。宋新昌头脑灵活、交际广泛且手段泼辣，很快便富甲一方，成为颂歌村里的隐形富豪。为此，他在一方面感激于石江锋的提拔之恩的同时，也在想方设法为石江锋谋取可能的利益。这便有了在县委书记郭英鲁升职离开春风县之后，新上任的书记朱旺银和石江锋、宋新昌之间的权力争斗。

朱旺银并不是一个干实事的主官，郭英鲁的离开为整个春风县的官场提供了一个逐次上升的空缺。身为原春风县县长的朱旺银成了县委书记，马国欣本来就是朱旺银的人，自然获得了上升的机会，从小雅乡的副乡长升为县公安局副局长。而在乡长位置上坐了八年的石江锋为苦苦得不到提拔而焦虑，作为煤矿采购科科长的宋新昌便有了用武之地。

宋新昌先是和石江锋一起被一个自称认识上面大人物的江湖女子欺骗，差点损失七万块。好在最后时刻，宋新昌识破了对方的骗局，挽回了损失。之后，石江锋在恳求身为大学师兄的朱旺银失败后，通过宋新昌买通了高层，最终获得了春风县县委常委兼办公室主任的职位。只是朱旺银怀恨在心，不肯服输，让人查到了宋新昌行贿高层的证据，为此宋新昌和石江锋双双入狱。宋新昌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在长篇小说《春风吹》中，宋君铭、葛奉荣和宋新昌这三个人物，就这样构成了小说的三条主线，串连起了整部小说的大框架，也串连起了整部小说的五十多个人物，让他们在渭北地区春风县这个舞台上上演了一场精彩激烈、引人入胜的官场生活众生相。

宋君铭在金店镇郁郁不得志，在当时的国策下因为计划生育要完成妇女结扎指标，他不得不跟着同事们一起蹲点在村民的家里做妇女的思想动员工作，结果被村民打伤，腿骨骨折住了院。出院后的宋君铭留下了一纸辞职信停薪留职，走上了出外打工的里程。

在正武县弹尽粮绝的宋君铭去澡堂给人搓过背，又在工钱被小偷洗劫之后遇到了开饭馆的老乡张争气，在张争气的救助和引导之下进入了正武县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从最初的库管一路做到了项目部经理的位置。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偶然救助了外出途中被小偷洗劫的外省的县委副书记林爱民。因为公司里的勾心斗角，宋君铭在一个同事和张争气的帮助下，离开了这家私人房地产公司，三个人合伙承包了正武县的房地产公司第三项目部，设立了以宋君铭为公司法人的风雅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逐渐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在春风县的颂歌村里，却发生着一场展示着人性之恶的生活丑剧。颂歌村的下村有个老汉叫魏目鱼，本来老年得子，儿子长大娶亲后非常孝顺。为了还娶亲欠下的债务，这个和宋君铭一起玩耍长大的儿子魏敏虎选择了去小雅乡的煤矿挖煤。结果在工作的第三天就出了事故，死在了矿井之下，撇下了两个老人和媳妇与一个小男孩。魏敏虎的媳妇叫梁云芳，是个二十多岁长相标致的少妇。她的丈夫一死，葛奉荣便打起了梁云芳的主意。后来在强奸梁云芳的过程中，遇到了当时还在副乡长任上下班归来去探望魏目鱼老两口的宋君铭。关键时刻，是宋君铭救下了梁云芳，还在黑暗的窑洞中揍了企图强奸梁云芳的葛奉荣。梁云芳因为葛奉荣在村里的骚扰和逼迫，不得不选择了改嫁到金店镇。此时，在整个颂歌村里，大家都逐渐盖起了砖瓦房，只有魏目鱼老汉一家还住在偏僻的窑洞里。

朱旺银上任县委书记之后，上面从渭河地区调来了一个新任的县长霍白。霍白是个作风粗率，雷厉风行的人物。只是他的背景深厚，就连朱旺银也让着他。霍白和早年在渭河地区做小商人的袁龙祁是至交。而袁龙祁当年便是因为与侄媳妇姚蜻蜓勾搭成奸、东窗事发被净身出户来到春风县的。袁龙祁来到春风县先是从小饭馆做起，认识了葛奉荣接下了颂歌村铺路的项目逐渐富裕起来。在霍白调来春风县任县长之后，由霍白在后面谋划，袁龙祁在前面干活，官商勾结做起了春风县独一份房地产开发项目春风花苑小区。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霍白这个昔日渭河街头的小混混，赚取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从县长外调他地做起了更大的官。

霍白走后，袁龙祁没有了靠山，很快成了朱旺银手中的玩物，并在开发春风花苑二期项目的过程中被逼迫着送钱送物。这让出狱之后心怀怨气的宋新昌很快盯上了，并拿到了袁龙祁给朱旺银行贿的证据。此时，在邻省已经升为县长的林爱民调任春风县县长，在这个时刻袁龙祁却在从老家返回春风县的路上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他的二任老婆姚蜻蜓不管不顾地带着新生的儿子和所有财物逃走了。袁龙祁手上的春风花苑二期项目也停了工。购房的业主们很快将县政府围堵了，吵闹着要林县长出面做主。

林爱民刚一上任，就下村到处调研，发现小雅乡的河道需要治理，虽然县委书记朱旺银一直从中阻挠，可因为大雨河道发生了水患，所以河道治理工程还是上马了。宋君铭的公司也承担了治理工程的一部分业务。所以，袁龙祁的春风花苑二期项目一出事，宋君铭恰好就在林爱民的身边，为了帮助购房的业主们早日住进去，宋君铭甘愿拿出自己早年的得利垫资完成春风花苑二期的收尾工程，这也解了县长林爱民的眼前之急。同时，因为连日大雨，颂歌村的魏目鱼老汉的窑洞快要塌了，宋君铭得知后在下乡调研的林爱民面前保证为魏目鱼老汉建一座小楼，并且很快就建成了。县扶贫办主任余忠亭在这个时候为了表功，主动在县长林爱民面前保证为魏目鱼老汉的新房提供价值三万两千元的家具家电，可是这个款项又被村支书葛奉荣以代为操办的名义领走了，结果葛奉荣结合之前村上村民的补偿款四万多元加起来为自己购置了一辆小汽车，只给魏目鱼老汉家送来了一套旧桌椅。

朱旺银收受袁龙祁贿赂的事情在宋新昌的各种操作下很快就被纪委查证了，林爱民在朱旺银被纪委带走之后，兼任了县委书记的职务。他在魏目鱼老汉新房搬家的当天兴冲冲地前来贺喜，却发现余忠亭为魏目鱼老汉家买家具的承诺没有兑现，这便拆穿了村支书葛奉荣阴奉阳违的把戏，葛奉荣由此各种贪污事项被逐一查证，面临着重大的牢狱之灾。而宋君铭因为种种敢于担当，勇于为民做事的精神被任命为新一届县政协副主席，享有参政议政的权力。

在长篇小说《春风吹》中，我们发现所有故事的核心都是围绕着权力的争斗而展开的。这是这部小说的重点，也是这部小说的特色。不管是在村级权力斗争中的葛奉荣与宋君铭之间，还是在乡镇级权力斗争中的宋君铭、马国欣之间，甚至于县级权力中的石江锋与朱旺银以及马国欣之间。在这些人之中，只有宋君铭和林爱民以及郭英鲁的身上表现出了纯正、敢为的一面。剩下的大多数官员基本上都是处于灰色地带，而这也正是基层官场的现状，他们只有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才具有主动性。这是作者笔触的犀利之处，也是整部小说最让人忧思之处。它具有着深刻的现实批判精神，也是触及乡土之上的县域经济之中官场政治生态的症结所在。

从《春风吹》的人物形象角度来分析，宋君铭的身上除了淳朴正直、敢于拼搏和为民请命的精神，还有一方面就是他和梁云芳之间的那种无法言说的情感挣扎，是那种“发乎情而止乎礼”的心灵的柔情。这也是整部小说中，最令人感触细腻而又温情的一部分。

与此相反的则是大多数女人身上的那种肉欲与利益的捆绑，比如在女教师白桂梅身上，她投靠马国欣与朱旺银，为自己和丈夫换取职务的不齿行径；比如在乡村妇女肖淑亚身上，她为了几张钞票，就卖身做葛奉荣的情人，置丈夫和家族脸面于不顾的浪荡与无耻；比如在年轻的女子姚蜻蜓身上，她与叔伯通奸，继而破罐子破摔的肆意妄为；在这些女人身上，她们要么顺着权力往上爬，要么用肉身换取一点点可怜的利益，要么不顾伦常、关键时刻只顾保命没有底线。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乡土现实，但我们相信还有更多乡土之上的淳朴可爱的女性值得被我们看见。比如在早年丈夫一去不复还后，一边照顾傻子叔叔，一边拉扯着儿子长大的宋大奶奶，她们身上的那种坚贞和韧性在我们这个日渐功利的时代到底还有没有村在的意义，这值得我们去深思！

其实，从反面角度来看，在男性人物身上，除了葛奉荣这个角色坏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胧”之外，《春风吹》中还有一个人物写得特别形象，那就是颂歌村的膏药王宋东牛。在这个人物身上，既具有着善的正直的一面，又具有着恶的劣根性的一面。比如他为了惩治葛奉荣在宋君铭的二爷爷丧事上恶意制造“副乡长大操大办”的鬼蜮伎俩，纵火烧掉了葛奉荣家的麦草垛，甚至他为了惩治葛奉荣在村子里乱搞男女关系，而偷卖了葛奉荣的摩托车。这些都是他行为中的嫉恶如仇的一面。但他的一生又处处做着小偷小摸，甚至他家的房子的一砖一瓦、一檩一椽，几乎都是他偷偷砍伐集体的林木所得来的。更具有戏剧性的一个场景是，他偷偷摘了葛奉荣家的苹果去卖，结果换了一张假钞，又被小姐拉进了按摩店去嫖娼，又用假钞去支付嫖资结果被揭穿，继而小姐报警引来警察，警察又喊来了村委会的支书葛奉荣，让他的丑行无处藏身。这简直就是一处活生生的现实情景剧，既幽默又讽刺。从这个角度来说，作者真是写活了乡土之上的小人物身上那让人既可怜又可恨的劣根性。而这种劣根性何尝不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的还魂。

而从小说的细节描写来说，《春风吹》中关于农村丧葬的礼仪规程方面，在宋君铭的傻子二爷去世的丧事描写上，作者可以说写的既严谨肃穆，又节制大方，将渭北高原上农家的丧葬过程细致入微地做到了传神的刻画。那就是在此时此刻，不管好人坏人，大人小人，男人女人，都必须做到一种“死者为大”的人生大义。不管这个人生前是傻子还是恶人，只要他到了死的这一刻，一切都已归位，他在人世所做的一切都要一笔勾销，也都值得谅解和尊重。

以上种种，都是陈旭笔下的《春风吹》于文学的贡献之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春风吹》从二零一八年四月动笔到二零二三年六月底完稿，其写作时间长达五年之久。对于一部长篇小说来说，这是一项堪称浩大的工程，是一项体力与脑力相结合的生命长跑。对于出生于一九五七的陈旭老师来说，将自己从六十岁写到了七十岁，实在令人感佩，也令人敬服。这也便是我文首初见到陈旭老师时两个人相对无言，却又举杯痛饮的跃然之情的由来。

作者简介：辛峰，陕西彬州人。笔名：伤心碧、千恨百媚。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现为十点读书签约作者；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评论艺术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西漂十年》，文论集《文字的风度》。有作品见于《延河》《渭水》《西岳》《鸭绿江》《豳风》《西北文学》《秦岭文学》《散文诗》《华商报》《文化艺术报》《三秦都市报》《陕西工人报》等。曾获得华商网征文三等奖，在场主义微散文二等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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