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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盛夏之际的《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又一次让上海博物馆(人民广场馆)成为人头攒动的“网红”景点。这里与黄浦江彼岸新落成的上海博物馆东馆遥相呼应,构成上海文化版图上耀眼的双子星……
“天圆地方”
上海可以说是近代中国博物馆事业起步最早的地方。1868年,法国传教士韩德禄在徐家汇创建的“自然历史博物院”(后更名为“震旦博物院”),就是上海地区乃至全中国最早出现的博物馆。遗憾的是,19世纪后期陆续在上海出现的几家博物馆,均由洋人创建——以至于“近代中国第一座由中国人独立创办的公共博物馆”的殊荣,落到了长江彼岸南通博物苑(1905)的头上。直到1935年,在当时上海市政府雄心勃勃推动“大上海计划”,意图打造一个“新上海市”,从而打破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垄断上海市中心局面的过程中,第一家由国人创办的博物馆——上海市立博物馆落成于江湾(今属杨浦区)的新市中心区府前左路。其馆址至今尚存,即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影像楼。
然而,由于全面抗战的爆发,上海市立博物馆的此次开放仅持续不到一年时间。直到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才告复馆。上海解放后,上海市立博物馆于1949年9月改名为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第二年,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原上海市立博物馆)并入上海博物馆筹备委员会。经过两年的积极筹备,征集了一大批文物精品,为陈列展览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后,上海博物馆于1952年12月21日在南京西路325号原跑马厅大厦正式开馆,到如今已过去70余年时光。
有趣的是,南京西路325号现在成了沪上另一家博物馆(上海市历史博物馆)所在地,而上海博物馆则几易其址。1959年,跑马厅原址已容纳不下“长大”了的上海博物馆,于是馆址从南京西路325号搬迁到河南南路16号(原中汇银行大厦)。1986年后,上海博物馆又花费5年时间,分期分批改建完成青铜、陶瓷、书画、古代雕刻4个陈列室,陈列面貌焕然一新。只不过,随着展品的增多,场地的局限日益凸显。3400平方米的面积,要举办容纳多达1400件文物的展览,真是不折不扣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很多珍贵文物只能在仓库里睡大觉,无法让观众欣赏。因此,1993年8月起,上海博物馆新馆建设工程在人民广场开工,1996年10月12日正式建成开放。
这座新馆坐落在传统意义上的上海市中心——人民广场南端正中(人民大道201号),与上海市政府所在地(人民大道200号)南北相望。坐拥如此“黄金地段”的博物馆,在当时不多见。而当上海博物馆出让原先只有使用权的老馆筹集资金时,海内外文物爱好者闻讯捐赠建设资金加上市政府的及时拨款,三管齐下,在短期内筹得5.7亿元巨资。从1993年9月18日打下第一根桩,到1994年9月21日,仅用一年时间就建成这座由3.6万立方米混凝土、9000吨钢材和2万平方米花岗石砌成的雄伟建筑,开创了上海建筑史上的速度记录。随后,又用两年时间,在相继完成内装修、系统调试及1万多件展品的布展后,上海博物馆新馆(即现在的“人民广场馆”)于1996年10月12日宣告正式开馆——至今它仍不失为人民广场一带的地标建筑。
上海博物馆新馆占地面积1.1万平方米、建筑面积近4万平方米。建筑高度29.5米,整个场馆共分为7层,地下2层,地上5层。地下2层为库房、图书馆和资料室,地下1层为办公区域。展览面积达12000平方米。而从外观上看,“圆顶方体”构成上海博物馆独特的建筑外形。中华民族,先民相信天圆地方,因为地有四面八方,天有昼夜四季循环如圆。圆顶方体就包含着“天圆地方”的中华传统宇宙观。与此同时,圆顶方体又如同一个大鼎。圆顶就是鼎腹,四个环形耳直指苍穹。假如有可能在人民广场上空鸟瞰,那么人们会看到那圆顶就像一顶硕大的汉代铜镜,圆顶中心的玻璃采光球恰如镜钮一般。另外,在上海博物馆南大门两侧,还蹲着8尊汉白玉石狮子和灵兽辟邪。这些雕塑的原型取自上海博物馆馆藏精品。每只狮子高约3米,重约20吨。它们不但姿态各异,还因为“出生”有先后,狮子们有的清瘦有的肥壮,清瘦的狮子是喜欢清瘦的魏晋人做的,肥壮的狮子是唐人做的。无论胖瘦,它们仿佛都展现出庄严雄浑的汉唐气象。
与“东方明珠”电视塔或是上海金茂大厦一样,上海博物馆新馆同样堪称20世纪90年代上海建筑界的骄傲。它获得上海“优秀设计一等奖”“全国建筑创作奖”、上海市“优良工程奖”、上海市工程最高荣誉奖“上海优质工程白玉兰奖”和中国建筑工程的最高奖“中国建筑工程鲁班奖”(国家级优质工程奖)。无怪乎有人曾经赞叹上海博物馆新馆建筑堪称20世纪世界博物馆建设的“绝唱”。
国宝神韵
上海博物馆早期馆藏主要来自中共中央华东局、上海市军管会及市政府拨交的各地库存及收藏机构旧藏,其中包括原上海市博物馆、前震旦博物院等1949年前建立的公私博物馆、收藏保管机构之旧藏。几十年过去了,在上海博物馆如今众多馆藏文物——截至2022年10月底为1023824件(套)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社会各界人士的慷慨捐赠。1951年7月,清朝大收藏家潘祖荫的后人潘达于向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表示愿意将历经战乱、世代守护的“两鼎”捐献给国家。同年10月9日,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为其举行捐赠仪式,大克鼎、大盂鼎(后北上中国国家博物馆)正式入藏上海博物馆。
作为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大克鼎通高93.1厘米,口径75.6厘米,腹径74.9厘米,腹深43厘米,重201.5千克。鼎口有大型双立耳,口沿微敛,方唇宽沿,腹略鼓而垂,称敛口侈腹,是典型的周鼎器形之一。其名称源自鼎腹内壁上的金文。根据铭文记载,该鼎由一位名为“克”的西周贵族铸造于周孝王时。铭文内容分为两段:首段记载了克对其祖父师华父的赞誉,因其功绩,周王任命其孙克担任膳夫,负责出传王命;次段记载了周天子对克官职的册命和赏赐,克接受任命和赏赐,于是铸造此鼎歌颂周天子的美德,同时祭祀祖父的在天之灵。如今,该鼎与大盂鼎和毛公鼎并称为“海内青铜器三宝”。
另外,上海博物馆的书画收藏几乎是从零开始的。苏州过云楼是江南著名的私家藏书楼,素有“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称。其创始人顾文彬第四代孙顾公雄的夫人沈同樾秉承顾公遗愿,携子女于1951年、1959年两次向上海博物馆捐赠书画共计308件,历宋元明清迄20世纪40年代,成为上海博物馆建馆初期接收的第一批数量较大的重要古书画捐赠。其他几位著名收藏家也多次向上海博物馆捐赠大量书画作品。譬如,馆内收藏的《雪竹图》原本也属于上海著名私人收藏家钱镜塘,20世纪50年代转让给上海博物馆。此卷描绘了竹林积雪的场景,根据谢稚柳先生的鉴定,属于五代南唐著名画家徐熙的代表之作。
征集购买则是上海博物馆馆藏文物的另一个重要来源。譬如,孙位《高逸图》是唐代人物画的杰出典范,也是孙位唯一存世作品。画面色彩异常丰富,历经千年,依旧鲜艳灿烂,这一画名是宋徽宗赵佶亲自题签的。“高逸”指的就是魏晋时期著名的“竹林七贤”。孙位画了《高逸图》,可惜画中的七人,有三人北宋时就残缺了,存世的画面上只剩下四位(山涛、王戎、刘伶、阮籍),酒、书、琴衬托出他们的共同志趣。这幅《高逸图》问世后,从宋代到清代有不少民间收藏家和皇帝都收藏过。直到民国初期,它还是故宫旧藏。末代皇帝溥仪后来在《我的前半生》里承认,“那时正值内务府大臣和师傅们清点字画,我就从他们选出的最上品中挑最好的拿” “运出的总数大约总有一千多件手卷字画”。《高逸图》因此也被带出宫廷,流散于文物市场。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博物馆筹备委员会经过缜密论证,确认此卷为孙位唯一传世画作,向上海市政府申请购藏,经陈毅市长批准,购入此卷。这幅国宝级的古画,就此成为上海博物馆的珍贵藏品。
到1992年12月,当一套(14枚)晋侯稣青铜编钟出现在香港文物市场并有铭文后刻之疑时,时任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力排众议,决定购买并入藏上海博物馆。事有凑巧,时隔不久,北京大学考古系和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就在山西曲沃的晋侯墓地发掘出残存的两枚小钟,与14枚苏钟形制相同,铭刻文字也完全可以相连,证实这16件编钟原出同墓。
这套已经被文物贩子搞到香港、后又被抢救回来的晋侯稣青铜编钟,对研究西周历史和晋国历史具有重要意义。其铭文叙述,“隹王卅又三年”,周王亲征东国、南国,晋侯稣奉命征伐夙夷。晋侯稣率领晋军奋勇作战,周王召见晋侯稣,亲赐马匹、美酒和弓箭。晋侯稣于是制作这套编钟以弘扬天子美德。晋侯为了报答周王,颂扬天子美德,特地铸了16件钟记下这件事。这场战争,在史籍中无从查考。根据学者研究,这位晋侯稣即《史记·晋世家》里的晋国第八任国君晋献侯,他在位11年,于前812年去世。而铭文中提及的周王,现多倾向为厉王。因此,铭文中提及的计时历日对西周的断代研究有着重要价值。
值得一提的还有,从1994年到2000年,上海博物馆从香港古玩市场上共抢救回4批战国楚竹书。1994年3月12日,首批收购400余枚竹简。1994年4月27日,分别收购第二、第三批,共800余枚竹简。2000年3月6日,收购400余枚竹简。经科学家鉴定,竹简墨迹属古墨,是极为珍贵的文物,也是中国书法史上震撼世界的发现。时隔2000多年后,国人终于看到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前原始的、第一手的战国古籍,及众多战国书家的墨宝。
回春妙手
当然,对于博物馆而言,文物的妥善保存相比对于公众的展示,至少也是同样重要。2023年底,英国大英博物馆就被迫承认,大约2000件文物或是“作为废品出售”,或是被损坏后可能“无法找回”。这无疑将成为这家历史悠久的著名博物馆的一大污点。
而在文物修复方面,上海博物馆却在海内外赢得了盛誉。青铜器修复、陶瓷器修复、竹木器修复以及书画装裱都是文博事业的特殊工艺技术,难度高,专业性强。因此,早在1958年,上海博物馆就设立文物修复工场,主要修复、复制馆内珍藏品,同时也为兄弟博物馆和海外博物馆修复文物、装裱书画。1960年,上海博物馆又建立考古与文物保护技术实验室。2015年进一步整合为“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中心”。经过专业训练的文物保护和修复的工作人员就像医生一样,不但能使文物恢复往日神采,甚至能使文物“起死回生”。
“龙耳尊”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是一个高体大型的盛酒器,尊腹两侧有特别大的龙形耳,更显得气势雄奇。1967年,上海冶炼厂工人在大量铜包中拣选出两条半龙的残片,拼接后发现龙的足蜷缩在中间,正好是器身的接口处。上海博物馆的研究人员确定,它们是器物的两个把手,于是专程去上海冶炼厂与工人师傅一起翻铜包,希望找到那一对器身,可惜一无所获。过了两年,终于在一批安徽来的铜包里发现两件尊体!人们找出两年前发现的龙耳,两相一凑,正好是原配!龙耳尊经过修复完好如初。1979年,安徽也出土了一对龙耳尊,和上海博物馆的一对一样,只是体积小一些而已。这自然也检验出了上博文物修复的实力。
至于古代书画,它们怕湿怕干易霉易污损,是最娇嫩的一类文物。对缺损画面、文字的书画,修复专家首先要去霉、去污,还古书画以本来面目。然后研究书画质料,选用与原书画质料大体相近的纸或绢补洞。补料要对准原书画纸或绢的经纬纹理,再涂上与原书画一样的颜色。接着就要研究书画家如何用笔,以接近原书画作者的笔势、风格,把书画的漏字补上,把画面的缺笔补上。最后把书画处理得像旧的一样。上海博物馆东馆在开放式“文物保护修复体验馆”里,观众就可以看到一幅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的明代摹本,入藏时存在装裱脱落缺失、画面折裂脏污、画意缺损等病害。通过多种科学分析技术,揭示了各种肉眼无法直接看到的文物材质与工艺信息。在此基础上再经过传统的书画修复技艺,让数个世纪之前的古老画卷重现华彩。
提到位于浦东新区世纪大道1952号的上海博物馆东馆,它在2017年9月开始施工,2024年6月26日正式开馆,是名副其实的新博物馆。从外观上看,它采用简洁内敛、方圆兼备的形体,与上海博物馆(人民广场馆)的“天圆地方”相呼应。其建筑整体采用白色花岗岩表皮蜿蜒包裹,如同一幅书画长卷。与此同时,建筑表面又宛如大海波涛起伏,象征着上海“海陆交汇”的地理位置与文化品格。东馆整体格局为地上6层,地下2层,总建筑面积超过11万平方米,较之浦西的人民广场馆又胜一筹。
上海博物馆东馆的定位是“世界顶级的中国古代艺术博物馆”。馆内共设20个展厅和互动体验空间。其中,青铜馆、书法馆、绘画馆、玺印篆刻馆、陶瓷馆、货币馆、雕塑馆、玉器馆等8个常设展厅,堪称8部“中国古代艺术史教科书”。另外还设有“考古上海”“海上书画”“江南工艺”3个彰显地方特色的专题展览。上海地区属吴地,五代之前一直隶属吴郡(苏州),而早在三国时就有“吴四姓”(顾、陆、朱、张)之说。其中的顾、陆两姓就与上海渊源颇深。譬如现在成为金融中心的“陆家嘴”即得名于明代初期迁居浦东的一支陆氏(此种地名在上海颇为多见,如曹家渡、杨家桥、陈家头等等),而明代中叶上海城始建城墙,也与本地望族顾氏的倡议有关。在“考古上海”专题展览里,观众就可以看到,20世纪后期在上海陆、顾二氏家族墓地先后出土的明代精美文物,令人颇生感慨。
随着东馆的建立,如今的上海博物馆人民广场馆的定位将转变为“世界文明馆”——毫无疑问,《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在这方面实现了“开门红”。而根据《上海博物馆“大博物馆计划”(2022—2025)》以长江口二号古船为核心,位于杨浦滨江地带的北馆(以“考古博物馆”为主要定位)也将启动建设。三馆馆舍建成后的建筑总面积将超过20万平方米。兼具东方神韵与国际风范的上海博物馆,也将因此而变得更有吸引力。
参考文献:
中国国家文物局、中国博物馆协会《中国博物馆志》
宋明明《溯流探源中华美上海博物馆》;赵岑瑒《上海博物馆馆藏文物概况》
季沁园《上海博物馆陈列设计历史研究》等
本文改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24年10月上,原标题为《上海博物馆 东方神韵与国际风范》,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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