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宽松愉快的写作环境,有了科学严谨的写作程序,有了唐德刚对民国史深厚的底蕴和丰富的写作经验,剩下来就是李宗仁是否实话实说,唐德刚是否严格把关了。
李宗仁为人忠厚老成,心胸开阔,这是大家都公认的,因为合作救党护国张桂军,和桂系有些不愉快的张发奎也盛赞李宗仁宅心仁厚,平易近人,是他所见高级军政人物中所罕见的。桂系三巨头如果不是李宗仁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以黄绍竑曾经撤伙拆台,白崇禧的飞扬跋扈,三巨头早就重演了长毛的“天京之变”。虽然李宗仁背后也对黄白二人有些微辞,但并未口出恶言,更未关系破裂。
对于蒋介石,李宗仁至少在称呼上对其保持了应有的尊重,始终以委员长或蒋先生相称。如果李宗仁要抹黑诋毁他人,最应该被他诋毁的就是蒋介石了,但《李宗仁回忆录》中对蒋介石的描写得到了蒋介石另一位把兄弟的认可,他就是少帅张学良。张少帅读了《李宗仁回忆录》后,认为书中对蒋的描写简直是惟妙惟肖,以致少帅动了想请唐德刚替自己写回忆录的念头,可见对于蒋先生,李宗仁还是实话实说的。
李宗仁对自己是否自吹自擂?感觉似乎有一些,但并不过份。比如李宗仁对中日战争和国际局势的判断,他说他抗战之初已预见到英美必定对日宣战,轴心国最后肯定战败,似有事后诸葛亮之嫌。不过李宗仁毕竟是一级上将,第四集团军总司令,这可不是浪得虚名,军功卓著那是必须的,战略上也应该有所远见。且还能在蒋介石的反对下与太子孙科竞选副总统胜出,可见李宗仁的政治资望之高,不是自吹自擂就能得到的。俗话说事实胜于雄辩,李宗仁的出身、地位就说明了他不会是等闲之辈。或者说他并没有过份的吹捧自己,他的所言和他的身份地位还是相符的。
李宗仁有没有文过饰非的地方呢?也还是有的,比如九一八事变后,两广与日本合作,利用日本的支持反蒋。李宗仁虽然提及桂系与日本方面合作的事宜,但着墨不多,大概觉得不是啥光彩之事,不想多说,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就是关于徐蚌战役后,白崇禧通电弹劾老蒋,逼蒋下野,李白二人应该与中共达成默契,准备率32个师如傅作义一样起义,后来大概因老蒋下野,李宗仁当上了代总统,就如黄绍竑所说的:坐上了那把烂椅子,啥不得下来了。又寄希望于美国援助,所以要求与中共划江而治。这一段李宗仁好像没有畅所欲言,而是有所遮掩。
国府搬迁广州后,李宗仁说张发奎曾经建议他扣押老蒋。李宗仁说:向华,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不会干的。张发奎后来在其回忆录中不承认自己对李宗仁说过此话。但就张发奎的武夫个性,感觉他是说过的。比如一二八淞沪抗战,张发奎就对蔡廷锴说:要小事化大,大事更大。完全不顾两国冲突升级后中国面临的恶劣后果。所幸“高佬蔡”没听他的。南昌、广州两次中共暴动都发生在张发奎的第四军,可见张发奎政治上的弱智低能。
李宗仁的功勋主要在北伐,在抗战时期,而国民党丢失大陆的责任应该由老蒋、陈诚等来负,怪不到李宗仁头上,他也用不着替自己推诿。
再说到唐德刚的严格把关,也就是当李宗仁没有实话实说,或者说错了,唐德刚是应该指出来,并且加以改正的,而不是听之任之。唐德刚说:
“我写这长篇故事,归纳起来说,亦有三大原则:
(一)那必须是“李宗仁的故事”,虽然在他的口述史料之外,所有成筐成篓的著述史料,全是我一手搜集编纂的。
(二)尽可能保持他口述时桂林官话的原语气,和他对政敌、战友的基本态度。李先生说故事时虽亦手舞足蹈,有声有色,但本质上是心平气和的,极少谩骂和愤激之辞。他对他的老政敌蒋公的批评是淋漓尽致的,但是每提到蒋公他总用“蒋先生”或“委员长”而不直呼其名,或其他恶言恶语的称谓。提到其他人,他就直呼其名了——这大概也是多少年习惯成自然的道理。所以笔者撰稿时,亦绝对以他的语气为依归,断不乱用一字。
(三)他如有少许文字上的改写,我也尽量保留他那不文不白、古里古怪的朴素文体,以存其真。只是有时文章组织不清、文理欠通或字句讹错,非改不可之时,我才加以改写。例如李氏专喜用“几希”二字,但是他老人家一辈子也未把这个词用对过,那我就非改不可了。全稿改后再经他核阅认可。”
“就以他在“护国军”里“炒排骨”(当“排长”)那段经验为例来说吧。我们在大学里教过“中国近代史”的人,对当年反袁“护国军”背景的了解,总要比那时军中的一员少尉排长所知道的,要多得多了。所以我就劝他在这段自述里,少谈国家大事或政治哲学,而“炒排骨”的小事,则说得愈多愈好。”
“因此他所说的大事,凡是与史实不符的地方,我就全给他“箍”掉了。再就可靠的史料,改写而补充之。”
以上唐德刚的“把关”应该是十分严谨的,既然是“三分口述,七分唐著”,这文责当然唐德刚也是要负责至少七分的,如若该书史料错漏频出,那不是就毁了唐博士的声誉,砸了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的招牌。而之前唐德刚的《胡适杂忆》和《胡适口述自传》都是成功的作品。这一次的《李宗仁回忆录》又有什么理由会失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