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 秋南瓜
快过年了，我家门前荒地上还有几个小南瓜。因为南瓜还没收，南瓜藤和南瓜叶也还没枯，一直就这么护着这几个地瓜大的南瓜。整个南瓜藤其他地方的叶子和藤早就散了工，朽了叶，枯了藤。
今年开春，老家带来的南瓜烂了，我随手扔到了门口的荒地上。就这么水灵灵的，长出了一丛南瓜苗。我也没有间苗，爱长不长，反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的南瓜。
小时候，南瓜吃得太多了。小时候的南瓜有磨盘那么大，扁扁的像个车轮，又像剥皮的放大的桔子瓣。有一瓣南瓜，就吃得不要不要的。南瓜切开后，要南瓜皮下起绿边的才好吃，一切开，伤口处就会渗出甜甜的粘液，抹一点放进嘴巴，有一种带着清香的甜。
炒南瓜不要什么技巧，全靠时间。切成块，炒一炒，软了一点便放水煮。煮成糊状，就是熟了。撒点葱花姜粒，拌饭很好吃。就是形状难看。
在困难年代，南瓜，一直是人们的救命粮。毛委员秋收起义失败后，从莲花决策上井冈山的时候，在瑞金建立苏维埃政府的时候，长征开始的时候，红土地上到处都是的南瓜，一直是红军的重要粮食补给。不是有一首歌这样唱吗——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嘞嗨罗嗨，挖野菜那个也当粮罗嗨罗嗨，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罗嗨罗嗨，天天味道香，味道香。毛委员从江西走向全国，中国从东方走向世界，走向强国之列。
中国强大了。结果江西和南瓜一样，过了就被人忘记了，被人嫌弃了。革命的火种在江西，南昌起义第一枪响起在江西，五次围剿在江西，几十万部队江西人很多，长征出发地在江西，抗战江西也不甘落后，解放战争江西也奋不顾身。江西籍的将军有几百个，光莲花就有十几个。
可是有什么用？即便江西人全死在解放战争中，只要现在江西经济不发达，还是会被别的省份的人看不起。
有人会感念江西这片红土地在革命中所做的贡献吗？他们只会笑话江西错过了每一次发展机遇，笑江西是阿卡林省，没有存在感，经济不发达，彩礼高，这样那样的震惊全国的丑闻。
就像南瓜一样。南瓜又好种，又好吃，又多产，又不挑地。红薯好种吧？还要挖土，堆垄，育秧，扦插，淋粪，割藤，挖薯。吃的时候还要洗，虽然产量高，但是也麻烦。
南瓜可省事多了。只要有种子，根本不需要管。随手扔进土里，就等着收南瓜。它长出藤后，会疯了一样四处长。有架子爬架子，没架子地上到处长。它的藤长一段就会生出根来，然后吸收土里的营养。它长到水里，整株南瓜都不缺水了；它长到肥地，整株南瓜都不缺肥了，它的叶子又大又厚，像一把把伞，贪婪地吸收着阳光，然后开花，然后结南瓜。
每一个小南瓜都被照顾得很好。不到冬天落叶，你是找不到南瓜的。越有南瓜的地方，叶子越密，藤越多，把南瓜挡得严严实实。
只有到了深秋，南瓜熟了，叶子和藤都谢了，一个个金灿灿的南瓜才露了出来。这就是丰收的季节了。
一株南瓜，能收几十个南瓜。以前的大南瓜，一个南瓜能炒几十碗。吃得了这么多不？丰收也是一种负担。太无私，给人太多了，也会被人嫌弃。
大南瓜没人种了。大家现在都种长脖子南瓜，长南瓜不好看，它的瓜形又不规整，像一个无头陶俑。但它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好吃，甜，再一个是切一段正好吃一碗。一个南瓜五六碗的样子。自己留两碗，邻居切两碗，亲戚家两碗，切开了也容易送完。
可就是这样的小长南瓜，也讨人嫌了。还是太大了。现在就还有更小的南瓜出现了。一个南瓜蒸着吃，正好一顿吃掉。就是贵。
南瓜怎么知道，它因为结南瓜结得多被人嫌弃了。明明饥荒的时候，人吃人的时候，两脚兽还对自己感恩戴德。它只知道努力生长，努力吸收养分，努力爱护自己的南瓜崽子，让它长大，成熟，孕育种子，壮大自己的种族。它哪会知道人肚子里的弯弯绕？
秋天开花结的南瓜，叫做秋南瓜。那时秋风已起，天气已凉。秋南瓜一般不会太大，只有正常南瓜的一半就会变黄成熟。这时，整株南瓜其他地方的叶子和藤都会选择死去，集中力量，留着南瓜崽子附近的叶子和藤，为它们的南瓜种族做最后的努力。
它们成功了。在2025年将要来临之际，主人把最后一批南瓜收起来了。明年，主人会把这些种子撒在地上，成全它们的生命之梦。
我是江西人，我觉得江西也是这样。你们省份有钱是你们的事，你有钱也不会给我；我穷我可以来你那里打工，但我江西人不会来你那里讨米。我们再怎么样，回来也有田有家。我不需要你们说长道短，请让我们自由生长。
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们或许还会有求到我们江西的那一天。就像或许有一天，我们还需要南瓜救难一样。那时，我们才不会笑话你们。因为我们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