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保平是我最初看边水的原因,他是监制。他导的电影,我还蛮喜欢的,用书上的话说就是:
他的电影中,一再深入社会黑暗面与人性阴影,用邪虐的方式表达人性的复杂,同时又充满了对人类的关怀和悲悯。在他的电影中,人物之复杂,人物关系之暧昧,是中国电影中前所未有的。可以说,他作品中的人物呈现了完整的人物弧光和圆形的人物光谱。
他自己也说:我的片子表面都是灰的,灿烂是埋在下头的。
我最痴迷的,就是灰扑扑下,掩藏的光。就如果你只看到那个灰的,复杂的,善恶交织的部分,你会觉得悲凉和失望,但这个过程中,也会时不时看到一些人跟人的情义,恻隐,会重新产生力量,类似于一灯能灭千年暗的震撼和惊喜。
今天,通过这场对手戏继续聊人性。
伐木场事故后,但拓神兵天降,帮着沈星和兰波一起,把舅舅和西图昂送去医院。
舅舅命保住了,但需要截肢,西图昂肺被树枝扎穿,生死不定。
沈星和兰波作为幸存者,面对因自己而伤的亲人,一样的痛苦,焦灼,愧疚。不同的是,沈星因在法制社会成长,本身又是心软善良的人,所以他的情绪是向内的,他默默承受着煎熬;
兰波是在混乱无序的三边坡被艾梭当成一把刀培养的,他的愤怒和攻击性无法隐藏,这也是为什么他在伐木场能跟兰波不顾死活的斗,此刻听到西图昂的消息又冲去天台对着晾衣杆拳打脚踢。
镜头一转,毛攀已经洗的白白净净穿着真丝睡袍,躺在那被妈妈哄饭吃了。
讽刺吧。
受害者脏兮兮汗津津的在医院里,心如刀绞。加害者若无其事的享受幸福生活。
但,陈会长的出现,打破了毛攀此刻的幸福。
这场戏,陈会长一个表情演完,基本没有情绪波动。我不觉得这是上位者喜形不于色的基本素养,而是他心里已经盘算的很清楚,不能再让这个外甥坏自己的事了。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冷静克制?
我意已决的时候。
就像吵架时说分手不一定会分手,但你决意分手后,基本就懒得吵架了。
这场戏,我杀青了,你爱唱不唱。
毕竟一场亲缘,这时候陈会长杀心还没起,只是想把毛攀赶回国内。
但同样的话,不同人说,效果完全不同。
毛妈:再怎么说我们母语也没有丢,回去没有什么不方便,这个地方真的太危险了,妈妈担心啊。你跟你说,你只要回去,妈妈就在沿海给你注册公司,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好不好。
毛攀:沿海发财,靠的是脑子,不像三边坡,要卖命。
毛妈一边劝儿子,一边往儿子嘴里送水果,毛攀呢,翘着二郎腿扣手机,一脸的不耐烦。
陈会长进来后,毛攀噌一下站起来了。这里不仅仅出于对舅舅的敬畏,还有“养子”才会有的那种讨好和卖力表现。
很多电影桥段,昔日大佬的儿子流落在外,养子为了谋夺家产,通常都会一边在大佬面前装孝子,一边架空大佬,同时对还没上门相认的儿子斩草除根。
按照我们传统观念,父死子继那是天经地义,但这里从头到尾陈会长的儿子是没出现的,旁系亲属想分一杯羹,就得看能力看表现。这也是为什么毛攀和州槟一开始就不对付,州槟后来也会帮兰波完成复仇的原因。
他俩是竞品,就像余莺儿和安陵容。皇上就是再爱听曲儿,也不需要俩随身听一起。伐木场只有一个,无能的嫡系想要,得靠能力,能干的职业经理人想要,得被信任。
陈会长:听你妈的,现在局势乱得很,不像前几年了。我们申请移民回去的计划,你也都知道。
毛攀:别呀舅,这话得反过来说。沿海城市的商人,得靠脑子才能发财。而三边坡,只需要卖一条命就可以了,我更喜欢这儿。
陈会长:那是你知道,只有别人给你卖命的份儿。
这里毛攀狠狠剜了州槟一眼。
好好笑啊朋友们,州槟从进门开始就低垂着眼,就怕一个对视,对这母子俩咬上:你瞅啥?结果还是免不了要看脸色。
毛攀:我想留下来帮你嘛~
陈会长:你给我帮了多大的忙。
这里毛攀真是蠢出天际!他竟然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只有当妈的才会对儿子的撒娇毫无抵抗力吧,那是你舅舅,是你教父,是的精神上的爹!而且当爹的看到儿子撒娇,就算能忍住一脚踹过去,也会在心里翻个大白眼吧。
毛攀:那条路的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啊,州槟什么也不说,就说让等着,封锁区一封就是三四个月,客户同情归同情,但是订单没了就是没了呀。你都不知道,野窑子那边收到货有多开心。涨价的事儿都主动松口了。
陈会长:那掳来的孩子怎么说呀?不是死,就是伤,你让我们多被动啊。
毛攀:死了那个那是他自己半路跳车,剩下的那个那也是南勃邦让伐木,林场里受点伤不很正常吗?
这里毛攀看向妈妈,试图用血脉压制。
就陈会长是来跟毛攀讲道理,谈利害的,是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去对待。但毛攀的反应,用张爱玲的话说——
虽然也知道醇酒妇人和鸦片,心还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
通俗点讲就是,巨婴。
你想象一下,你把对方当成对手,请他上桌打算好好谈一谈,结果他突然躲在妈妈身后撒泼打滚,他妈妈也赶紧把衣服一扯,头发一揉,大喊非礼。
对于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一般人先是短暂的震惊,然后气笑了,接着想抽自己——到底是高看他了。
到这里,陈会长估计都暗暗吐槽了:我就多余来这一趟。
而毛妈也果然不负众望,继续把走向往偏了带。
毛妈:陈昊,这么大的生意,谁会真的为手下计较呢?我看那个牛贩子就是拿乔,大不了多给他点补偿费就是了,这个钱我出。
陈会长:二姐,我已经让州槟给他两个点的让利了。你觉得我是为这点钱吗?
毛妈: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毛攀一看,舅舅这次来者不善,赶紧服软。
毛攀:这事儿确实是我冒失了,我愿意弥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现在就带着东西去麻牛镇,找那个本地老赔礼道歉。
毛妈:不行,你没听你舅说那牛贩子都是什么人呐。陈昊我跟你讲,你不能让他去。
毛攀:妈,你就别添乱了,我心里有数。
毛妈:坐好!
此时陈会长和州槟一起翻白眼:合着你们母慈子孝,就我这受害者是恶人是吧?
冒着得罪汪汪队的风险,州槟这时候也得cue下进程,毕竟是州槟伐木场。
州槟:会长,既然伐木场已经收回来了,那么艾梭那边,我觉得值得推进一下。
毛妈:陈昊,我可跟你说,这用人是最大的事儿。尤其是身边的人。就算不能找个华人,也不能找个外国人吧。我看这伐木场的任事,你得重新考虑考虑了。
陈会长:二姐,你就不要操伐木场的心了。毛攀也不用去麻牛镇了,艾梭亲自会到大曲林来。
果然不出所料,毛妈开始阴阳州槟,替儿子在弟弟面前打击竞品。
这场戏好就好在,它把家族之间那种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通过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展示的淋漓尽致。
陈会长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陈会长,创业初期是一家人一起上,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牺牲品,比如毛爸,这个人没了,他的贡献就自动算在他的妻子头上,也就是成为毛妈屡次向弟弟施压的道德资本。
靠实力运气的双重buff稳坐龙头的陈会长,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也是在各方势力之中夹缝求生,他独揽大权,也要费心周全。
因此,在分配利益的时候,不得不考虑感情因素。但一味考虑感情因素,必然会损害之后更大的利益。
这也是后来他会放任毛攀之死的原因。
如果只是捅娄子,那舅舅给你补上,你听话,接受被放逐的命运,总还能落个富贵。但你不听,先是自作主张,让事情更糟,又跟你妈联合起来欺骗我,用下作手段害人。
这母子俩的行为是对陈会长权威的挑战和威胁。
时至今日,这艘船已经太大了,无法掉头,作为掌舵者,陈会长只能尽力把它开的稳一点,远一点。毛攀的行为,无异于日复一日的在船底凿洞,放任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死,且死无葬身之地。对于这样蠢而不自知,又推不开甩不掉的人,只能物理消除。
毕竟书上说了,愚蠢之人的破坏力取决于两个主要因素:
第一个因素是遗传。有些人继承了数量庞大的愚蠢基因,并且凭借遗传,从出生起就占据了愚蠢群体中的“精英”位置。而决定愚蠢之人破坏力的第二个因素与其在社会中所拥有的权力地位和影响力有关。
看着陈会长因熬夜和焦灼通红的双眼,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高启强,他们的脸上,浮现的是同一种冷静, 克制,以及疲惫,那是侍奉权力多年的后遗症。
最后,用一句书摘作为结尾:
中国文化对于人性善还是人性恶争执了几千年,今天我们意识到,真实的人性既非纯恶也非纯善,而是善与恶,黑与白之间无线丰富的灰,是各种色彩各种品质的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