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柳二两对那个女人的深刻印象是“奇怪”。
两人有了一段令人诧异的“你听,我说”的缘分。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少有起伏,她的表情空洞,她不因遭遇屈辱而痛哭。
接触那个女人的契机,是接到报警人说有人被下老鼠药被毒死了的警情。
小县城服毒自杀有,正经毒杀无。
这就是女人和法医的缘分。
被毒杀的弟弟,住的是低矮砖房,屋里味道怪异,不像死人的味道。
烤火聊天的四五个大伯阿姨,一点儿没有伤心难过。
这是一场谎报军情的警情,人没死,亲人看他快要死了,就四舍五入说他死了。
弟弟本应该死,却没有死,他和自己的哥哥一样,被嫂子下了老鼠药。
嫂子本来出不了事,她下老鼠药毒死自己的老公就没被发现,多亏有文化的的大学生横插一杠。
和空洞的嫂子一样,“死者”的姐姐是面无表情的卸责的。
弟弟是外人,儿子是自己家的,阿姨亲疏有别,“别人”家的事高高挂起,自己儿子掺和的事,她干涉其中。
其他几个亲属事不关己,怕危害到自己利益才来的。
有的时候,至亲的人还比不上外人。弟弟没死,姐姐让法医等死了再验尸,丝毫没想挽救一下弟弟的生命,问就是条件差没钱。
弟弟能活着,多亏了姐姐家的大学生看出事有蹊跷,多亏了法医一群人劝说,多亏了政府有救济。
哥哥家的空房子和只放了咸菜的冰箱,以及猫一样大的老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审讯室都比空房子暖和。
下毒的嫂子终于有了姓名,叫孙春蕾。名字像春天的花蕾一样,美丽而充满希望。
毒死老公,纯属孙春蕾没料到的意外,她的本意不是想他死,只是想他残疾。
给老公下毒,只是因为老公经常打她。
她想不到别的方式报复他,就像她想不到远离家暴还可以离婚。
束缚她的不是婚姻,而是没有了婚姻的避风港,她就无家可归,哪怕只是一座空房子。
这就是不懂法的悲哀,她不知道离婚了夫妻可以分割财产,她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不知道种地家务也是价值。
隐形的价值比明码标价的房子更难被看见。
空房子,是漏风的港湾,也是囚禁自我的牢笼。
看起来好像是家暴反杀案,家暴不是原罪,不被爱和不自爱才是。
孙春蕾的一生,是被嫌弃的一生。
她最亲近的人都嫌弃她,就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前夫有出息,嫌弃她是农村的,没生儿子。
关键是她自己也认为自己配不上,就该给新人腾位置。
女人结了婚就没有家了,娘家和夫家都不是自己的家,娘家回去是客,夫家吵架闹矛盾就无处可去。
孙春蕾清醒的知道娘家催婚就是逐客。
但她从来都没有提出抗议,没有为自己争取过合法权益,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利益被侵占了,她只觉得哥哥成家立业,娘家是哥哥的,和她无关,她被逐客理所当然。
哪来的那么多理所当然?
没有哪一个人一直对不起别人,而别人没有对她不起的。
前夫是无耻的抛妻弃女,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事搁古代也不会轻易放过。
只能证明孙春蕾软弱可期不懂法。
她被前夫嫌弃她占着位置不生儿,被娘家嫌弃出嫁女久待娘家还带着拖油瓶。
所以她认命了,摆烂了,当她遇到条件很糟糕的现任丈夫也觉得可以勉强接受了,觉得自己也就这样,有什么好挑剔别人的道理呢。
不自爱的人是可悲的。她认为自己不值得、不配拥有更好的。
她不挑男人,觉得只要能接纳她们母女就好了,这是她的底线。
男人好不好,不生孩子就知道了。
孙春蕾经历的家暴,是很日常的打,是有理没理都要打,心情不好打,受气打。
打得不狠,没有严重到威胁生命,同村的已婚妇女也是这么过过来的。
事实如此,就应该如此吗?
难道孙春蕾是什么很欠打和不要脸面的人吗?毕竟他打她是不分原因不分场合的。
打不打看心情,自己是否受罪掌握在男人手里。
男人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是和自己平等的地位对待,她说不出来的难受,其实就是男人不把她当人看。
有时候心理受的罪远远比肉体上的折磨更严重,肉体的疼痛还有愈合结痂的那天,心灵的伤痛又如何治愈?
她为什么下狠心痛下杀手?
她老公听信邻居挑拨,大动肝火,回来骂她,腰疼不给她钱看病。
在她老公看来,他养妻子不是白养的,是要干活的,花钱请人干活就是浪费钱。
在他眼里,钱比人重要得多。妻子也只是个不赚钱的废人,伺候他的保姆,和干活的苦力。
你不把人当人看,就别怪别人把你当老鼠,给你下耗子药了。
她的心思很简单,一报还一报,所以她只想把老公毒残,没想把他毒死。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老婆需要花钱看病的时候,不拿钱出来看病,对她又打又骂,结果舍得拿钱出来,又不起作用了。
村里人的冷漠,是一视同仁的。孙春蕾挨打时没有人帮忙,丈夫生病时,也无人问津,关心他舍不得他死的,还是他辜负伤害的人。
弟弟在哥哥生病时不管不问,在他被开馆验尸的时候,倒是笑的最开心,他喜欢他的嫂子,这也是他的嫂子要毒死他的原因。
弟弟总喜欢为哥哥打抱不平,总觉得嫂子花他哥的钱,邻居欺负嫂子,他不仅不护短,不帮着自己人,还帮着外人攻击自己的嫂子,胳膊肘朝外拐。
族人撮合这个和丈夫一样欺负威胁她的弟弟,成为她的丈夫。
孙春蕾怎么会同意,刚干掉一个呢,仅是蹭饭还没有过火的举动,她就忍无可忍,要消灭威胁于无形之中了。
所以,时隔半年,她再次对弟弟下手了。
女儿被她保护的太好了,她受到的委屈伤害女儿都看不见。
即使看见了,也熟视无睹,装作看不到。
孙春蕾对丈夫和女儿那么好,对自己那么坏,就像冰箱里唯一的咸菜。
即使孙春蕾不知道哪些利益是自己应得的,即使无知无觉的背负着本不该背负的痛苦,但心是最能感受到痛的,不被当人看,不被尊重,真的很难过。
穷人可以穷,但不能活的没自尊,因为这是她们最后坚守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