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旧案】一把黑色匕首(5)

旅行   2024-09-11 00:01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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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黑色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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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八、金相专家


晚饭后,裴云飞开始琢磨,案件目前为止尚未见效,说明六组的侦查路数出了问题,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想到?对,那把黑色匕首!


4月20日案发伊始,六组前往复兴中路同裕坊勘查现场,对这把凶刀只是拍照、记录,在案情分析时并未作为一条线索来考虑。主要原因是这起案件中受害人与其未婚夫的关系迅速进入侦查视线,并作为调查的重点;同时,又盯着那对“南宋玉杯”进行调查,黑色凶刀有什么特别的吗?侦查员可能都把它当做一把普通凶器,无意中被忽略了。


次日,4月25日一早,裴云飞和张伯仁,丁金刚在驻地碰头,又一次研究起了这把黑色刀具。


这把黑色凶刀,其长度、形状与寻常人们认知中的匕首无异。裴云飞端详良久:“我虽是金工出身,接触的金属材料比较多,但主要是跟锁具打交道,这样的刀具,我还真没见过。老张警龄最长,阅历丰富,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刀具吗?”


其实张伯仁之前已经提供过对这把凶刀的看法,凶刀之所以呈黑色,是在制造过程中使用了特殊的材料和热处理方式,目的是增强硬度和韧性。但他以前接触的案件以盗窃为主,对各种作案凶器的了解少之甚少。丁金刚也只是认为黑色比较特殊,仅此而已。那就问问金属方面的专家吧。


张伯仁、丁金刚先去拜访了一位名叫苏望鑫的老者。


苏老头儿是世代铁匠出身,对于他来说世代了究竟几代已经没有概念了,起码朱元璋造反那个年代,他的祖上就已经在为军队打造兵器了,距今少说也有五六百年了。辛亥革命成功,孙中山从海外回国,首站抵达上海,受到沪上各界的热烈欢迎,商界名流在张园设宴,席间向孙中山奉上的四件礼品中有一把宝刀,就是由被誉为“江南刀王”的苏望鑫的老爸苏遥祥打造的。报道中有老苏家爷儿俩的姓名,当时还是小苏的苏望鑫作为老爸的助手参与了这把宝刀的打造。


苏望鑫住在南市大境阁,张、丁两人合骑一辆摩托车前往。


“苏老先生,我们是市局侦查员,想找你打听个事,是关于冶金技术方面的,你听说过有一种黑色匕首吗?”


看过张伯仁带来的照片后,苏望鑫点头:“听说过,但没见过。你们可以去问问虬江机器厂的老铁,他应该知道。”


“虬江机器厂”位于虬江桥畔,距提篮桥监狱不远。这家工厂在民国时期就是“国企”,抗战爆发后迁到重庆,后由重庆迁回上海,是老牌的军工企业。


老铁的大名叫铁长乐,广东佛山人氏。铁长乐早年去香港学金工(即钳工),后通过了外轮船长的面试,成为英国货轮“海洋之花号”上的一名机修工,十三年后,他返回广东,在广州开了一家机修作坊。


稍后民国政府组建“中国农业机械公司”,铁长乐担任检修车间副主任。像铁长乐这样的高级技师,说是钳工,同时也精通车、创镗、焊、电以及热处理等多种技能,堪称“全能金工”。


铁长乐看了看黑色凶刀的照片,说:“这种匕首是外国货,我以前在英国的旧货市场见到过一次。我估摸国内应该没有哪个铁匠能打造这种刀具,倒不是技术,是材料难寻。所以材料和制作应该都是在国外进行的,我能提供的就这么多。”


裴云飞自个儿去了江南造船厂,出示证件,拜访了金相研究室首席专家邬政,这位冶金权威端详着裴云飞出示的黑色匕首,沉思半晌方才开口:“黑色刀具我倒是见过,不多。但这种黑色匕首真没见过,更没听说过。”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罕见!实在罕见!制作这种匕首的钢材非常特别,裴同志,想弄清这把匕首的来历只有一个办法----从匕首上取少量金属粉末做一个金相分析。”


裴云飞马上点头:“谢谢先生!那就拜托了。”


邬先生把裴云飞带到旁边的实验室,吩咐助手作好一应准备,他亲自指点操作,用记号笔在匕首的血槽上端点了一下,叫助手在这个位置用一毫米直径的钻头打一个孔,收集金属粉末进行分析。助手依言照办,起初用的是高碳钢钻头,竟然钻不下去,遂改用实验室存量很少的特制合金钢钻头。这种钻头是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在日本人控制的江南造船厂(日军占领上海期间改名为“三菱重工业株式会社江南造船所”)实验室的材料库里发现的,系当时最高端的精钢。


黑色匕首遇到特种钢材制作的钻头,这才服软,被钻出了一个一毫米直径的浅孔,那些金属钻花和粉末竟然也是黑色的,也就是说,用来锻造匕首的钢材本身就是黑色的,这是怎么做到的?


邬政同样吃惊:“这世上还真的有黑钢,我算是开了眼界啦!”


裴云飞请教:“先生,这黑钢是怎么炼出来的?”


邬政看完送检匕首样品的金相分析后,作了个简单解说:“用来制造这把匕首的钢材是一种稀有材料,其特性跟刚才使用的日本合金钢钻头相似,硬度稍弱,但韧性强,估计是进行了某种改造,可能是成分上的,也可能是工艺上的。制作钻头的合金钢是日本的绝密技术,严禁向外泄露,但改进后的这种黑色特种钢,也许管控没那么严,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流入民间。至于为什么用来打造匕首,那我就说不上来了,这已经超出了我的专业知识范围。”


一旁的助手提议:“要不请小田先生来看看?”


小田是谁?小?


小田先生今年四十挂零,战前就加入了日本共产党,在日本排名第三的钢铁企业“神户制钢所”金相研析室担任副主任。1940年,他被军方征调来沪,主持“三菱重工业株式会社江南造船所”(即江南造船厂)的研究工作。他是单身汉,在上海娶了一位中日混血的女子为妻。待到抗战胜利,小田先生不是军人身份没被国民党当局遣返,继续留厂效力,但职务被一撸到底,薪水也连降七级。解放后,日本共产党致函上海市军管会,这才知道原来小田先生是早在大学时期就已参加日共的老党员,战时与共产国际的情报机构建立了关系,收集了大量日军方面的情报。于是,他被任命为金相所的第二副所长。


说到这里,小田先生到了。这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人,身材瘦长精悍,裴云飞看着,寻思他多半是能文能武之辈。在邬政接下来的介绍中,果然提到小田先生在空手道、剑道方面多有实践,日伪和国民党统治时期,江南造船厂每年举办的运动会上都有搏击项目,他铁定是能拿到名次的。裴云飞感叹之余,也产生了学武的想法:人家一个冶金专家都有这等身手,看来我也得物色一个武术名师学些拳脚了,毕竟咱是警察,不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遇到紧急情况难道还靠别人保护不成?


小田听邬政介绍了情况,拿过桌上那把黑色匕首翻来覆去端详片刻,手指在刀身上轻轻弹了几下:“这把刀应该来自印度。”


裴云飞不由暗暗叫苦,光是在上海查找线索,六组就已经忙得人仰马翻了,怎么又扯到印度去了?正胡思乱想着,小田说了他这个判断的依据,还引出了一段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1928年春,日本爆出一条轰动全国的新闻:已创建二十三年、以钢铁制造起家、冶炼出全日本综合品质最佳合金钢的神户制钢所发生一起案件,一块重达四十八公斤的合金钢失窃,而这块代号“037”的合金钢是准备送往美国参加“世界合金钢评比会”的样品!这个案子不但使日本警界感到震撼,连天皇都被惊动了。


这起案件整整调查了一年零七个月,最终未能侦破。为此,“037搜查本部”的本部长亦即总指挥松田引见及该本部下辖的神户组组长大阮初兴自杀谢罪,这二位都是当时日本的名侦探,其中松田引见的事迹还曾被改编为电影。“037案件”被列为重大悬案。


侵华战争期间,小田作为地方技术人员被军方征召,分派至上海,到“三菱重工业株式会社江南造船所”(江南造船厂)主持金相研究工作。


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一夜之间占领上海公共租界、法租界,日本宪兵队对公共租界的外籍巡捕宿舍进行搜查时,在一名印度巡捕的衣柜里发现了一把黑色匕首。日本军曹是学理科出身,对这把黑色匕首很感兴趣,这家伙是懂刀的,弯腰捡起来随手一划拉,竟然削掉了茶几一角。


当下,他给四川北路宪兵队特高课的阿部少佐打电话报告了此事。阿部拿到这把匕首,立即驱车前往江南造船厂作金相分析鉴定。


鉴定是由小田做的,最后得出结论:送检物系采用失窃的“037”样品制造。至于黑色,是在制造过程中添加了某种尚不为人所知的神秘矿石,在高温作用下发生化学变化,冷却后通体变成黑色。经检测比对,原先的母本“037”与这种神秘矿石混合后,能够明显增加钢材的韧性。


刀的主人,印度巡捕奈穆里·希瓦被重点调查,可是,赶到关押外国人的集中营一打听,奈穆里·希瓦并没有关在那里。其时印度、越南未被日本政府宣布为“敌对国”,因此,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印度巡捕和法租界巡捕房的越南巡捕都给释放了,奈穆里·希瓦不知所踪,调查也很快就进行不下去了,那把黑色匕首也被人带回了神户制钢所。


九、印度和尚


返回老大沽路专班驻地后,裴云飞即与张伯仁、丁金刚沟通了调查情况,一番分析后梳理出问题的关键所在:那把黑色匕首被带回日本了,如今唯一的指望,是那个藏匿匕首的印度巡捕。这个“阿三”(旧时沪上公共租界的印度巡捕头上都裹着一块红色头巾,坊间把这些倚仗西捕欺压华人的印度巡捕统称为“红头阿三”,简称“阿三”)应该是能够说清那把匕首的来路的,循着这条线索,没准儿就能找到杀害廉梦妍的凶犯了。


上海解放后我方接管的旧档案混乱不堪,陈毅市长下令组织了一批进步学生进行整理。运气好得很,专案组要查找的有关公共租界外籍巡捕的内容,已经基本整理好了。


沪上公共租界的印度巡捕奈穆里·希瓦。此人当时四十挂零,是九年前从香港警务处下辖的刑事便衣队调来上海的,担任卡德路捕房刑事部华捕第三探组组长。太平洋战争爆发当天,日军占领公共租界、法租界,强行接收两租界当局(工部局、公董局)及下辖包括巡捕房在内的各机构,拘捕全部外籍职员,关押进“敌对国外籍人员集中营”,奈穆里·希瓦亦在其中。但奈穆里·希瓦是印度籍,而其时印度并未向日本宣战,不算敌国,经过甄别,奈穆里·希瓦被释放。


这人后来去哪里了?档案中哪里有这些!


三位侦查员和外援便衣查遍了在上海滩经营特色小吃、香料制作的印度商贩,以及为大户人家或者尚存的外资公司担任门卫或者守夜人的印度人;裴云飞还打了报告,获准由市局外事科警员陪同着走访了印度驻上海领事馆,了解在沪居留的印度侨民的相关信息,依旧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往下该怎么办?案子查来查去,竟然查成了夹生饭,不过,还有一点微光。


旧上海帝国主义租界巡捕房的华捕要比西捕多,不论刑事部还是政治部,最底层的办案人员都是华捕,黄金荣就是做华捕一步步发迹,最后成为上海滩青帮三大亨之首的。租界当局警务处的头目对华捕的心态是“既要用,又不放心”,遂指派印度籍巡捕(法捕房是越南巡捕)担任探长进行管理。奈穆里·希瓦的刑事部华捕第三探组组长就是这么来的。


奈穆里·希瓦既然是华捕探长,他的日常工作必定与华捕有交集。那时候沪上租界巡捕房的事儿还是蛮多的,除了侦查、抓人的实锤行动,还有日常训练、演习以及为达官贵人的婚礼、寿宴及众多的庆典活动站场子撑门面,像奈穆里·希瓦这样的基层领导,虽然与下属的国籍不同、待遇不同(华捕的待遇最低),但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一定要搞得比较融洽,否则这么些活儿就玩不转了。况且奈穆里·希瓦还有在香港警队干活的经历,一般说来应该懂得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中混迹的路数。即便不是和每个下属都能称兄道弟,最起码也得有一两个类似亲信的华捕朋友吧?既然一时找不到奈穆里·希瓦,那就找他当年的下属吧,这些人中应该有还在上海待着的。


裴云飞把这个想法跟张伯仁、丁金刚一说,那二位都深以为然。这时,内勤来第六组办公室送报纸,还捎来一个消息:比六组晚启动一天接受任务调查外滩一起命案的第四组,刚才已经顺利破案,三个凶犯悉数抓获,第六组压力暴增!


对奈穆里·希瓦当年下属的访查,是从黄浦分局看守所的一名留用警员黄克开始的。


黄克曾供职于公共租界老闸捕房。他原是中学体育教师,报考巡捕时,面试的洋考官看中的是他的体魄和西洋拳术,可录取名单报到工部局警务处时却被处办扣下了,说这人尽管是教体育的,但看他一手字写得这么人眼,应该有些文化底子,就留在处办做内勤吧。于是,黄克成了租界警务处一名穿制服的文员,协助英国警官管理卷宗档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租界,外籍警员全部关进了集中营,华捕都被留用,不愿意留下也可以,但不发分文退职金。黄克选择了离职。他会西洋拳术,还曾在比赛中获得过名次,立刻就有武馆聘请他前往担任教练。待到抗战胜利,国民党政权接收上海,警局向他发出归队邀请,他不愿再做内勤,就去了黄浦分局交警队事故组。解放后,他被新政权留用,到看守所当了一名看守员。


丁金刚之前办案时跟黄克有过交集,现在专案组要查找原公共租界卡德路巡捕房第三探组的华捕,他马上想起了曾在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管理档案的黄克,遂前往黄浦分局看守所跟老黄见面。


黄克的记性不错,听丁金刚说到第三探组马上报出了奈穆里·希瓦的姓名,说这个印度人是最后一任华捕第三探组的组长。丁金刚问:“这主儿后来去哪里了?你管过档案,应该清楚此人的情况吧?”


黄克摇头:“工部局警务处有规定,华人不能接触西捕和其他外籍警员的档案,奈穆里·希瓦这人我认识,不过没怎么打过交道。日本占领租界后,他进了集中营,但没几天就被放出来了。后来日本宪兵队的特务又到处找他,可能是卷入了什么案子,没找到,那之后我就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第三探组其他华捕的情况,你还有印象吗?”


这个黄克倒还记得,他告诉丁金刚,第三探组一共有九名华捕,后来死的死,走的走,据他所知,解放后只有三个还待在上海。一个改行做了土特产掮客,行踪不定,一年中有大半年在外地跑生意;一个做了航运公司的货轮船员,也是经常不着家;还有一个,就是在提篮桥监狱当狱警的齐福夫。


丁金刚立刻前往提篮桥监狱找齐福夫了解情况。


齐福夫告诉老丁,第三探组组长奈穆里·希瓦这个人还可以,不像其他“红头阿三”那样穷凶极恶,动不动就骂人打人。丁金刚请齐福夫回忆,这个印度人是否有一把黑色匕首,齐福夫说:“这事我知道,不过没亲眼见过。租界被日本人占领后,宪兵队要抓他,曾有特务找我了解他的情况,我才知道他藏着这么一把匕首。”


丁金刚听着,心里凉了半截,但还是不死心,继续问奈穆里·希瓦平时跟华捕下属的日常接触情况。没想到,往下齐福夫的一句话引起了老丁的兴趣:奈穆里·希瓦跟下属聊天时偶然提起,说他早年在印度做过和尚。


和尚?丁金刚顿时联想到4月20日案发那天去廉宅勘查现场时了解到的一个情况:死者母女都笃信佛教,可此刻得知拥有黑色匕首的印度巡捕居然当过和尚,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可以了解一下!


当天晚上,专案组三侦查员开会研究案情。裴云飞、张伯仁都认为丁金刚的那个灵光一闪对于本案的调查很可能有帮助。裴云飞说:“咱们这就去廉宅走访死者之母雷理娟!”


【待续】



来源:今日头条“声呐研究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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