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眷恋的时代早已过去
岁月像一条湍急的河流
一年四季不停歇地冲刷着河道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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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评书技艺正在快速消失,仅以单一声音呈现内容的它难以跟电影、短视频、MV音乐提供的娱乐价值相比,只好一退再退,缩到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陪伴依旧热爱它的寥寥几人,直到迎来生命的终结。
晚年的祖父爱听评书,尤其是单田芳先生的评书。磁性沙哑的声音、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义薄云天的江湖儿女让学历不高、经历广泛、一生在外的祖父,得到充分的精神慰藉和感情共鸣。他能从评书里的英雄人物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影子里是那个多年前在外闯荡的热血青年,奋斗、抗争、曲折、失败、刺激、喜悦……种种年轻时的经历随着收音机里的声波从内心深处涌起,已远去的记忆重新回到枯竭的脑海,让静静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脸颊泛起红晕,红晕逐渐荡漾溢散,弥漫在老屋之中,像傍晚天边的晚霞,鲜红如初、引入注目,又很快坠入寂暗之中,过程迅捷、短暂,引来长久的叹息。
那时候,祖父居住的老屋整日沉寂,他在时一切都很安静,不在时屋里依旧安静。老狗时常溜进屋内,舒适地趴在坑洼斑驳的地板上,安心地闭上眼睛沉睡,进入院子的风吹草动已让它不再有所反应。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映照着弥漫半空的数不清的尘粒。那些满眼的黑色旧家具已无生气,和他的主人一样进入暮年。
这位在外奔波一生的男人已经老去。他头发花白、步履蹒跚,曾经笔挺的脊梁被悄然流逝的岁月重重压弯下去,很难长时间支持主人所剩不多的精气神。祖母在他退休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伤心过度的他在葬礼上哭得几乎晕厥。他的朋友也已大半凋零,昔日骑行几十公里来探望他、见面就紧紧握手的好友早已失去联系。村里从小和他要好的玩伴病重在床,很快离开人世,他也失去了唯一的棋友。儿孙辈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他。他每日起床后冷清地吃着早饭,服用大大小小的药丸,在腰眼上、膝盖上贴上膏药,颤巍巍弓腰弯背的姿势,是常年练就的娴熟动作,只是花费的工夫越来越长。曾经的风霜雨雪难以阻断他从家里到市区的步伐,蹬着自行车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走上几十公里都并非难事,现在只要阴天下雨,关节疼痛就轻易让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呻吟不停。
如今家乡的下雨天愈发短少,初春时节的细雨没有了往昔的充沛和迷蒙,往往几滴就没了声息。越来越多的是从北边来的大风,风里夹杂着黄沙,弥漫在村子的上空,似乎将人们囚禁在灰蒙蒙一片混沌之中。多年前村北河堤上成排的大杨树遭到无情砍伐,卖掉后被人快乐地消费在县城高档饭店里。失去了大树护卫的河堤,像失去灵魂的舞者,终年不断的河水很快干涸。光秃秃的半坡长满荒草,似乎把河堤整个地绊倒在地,让它软趴趴的再也难以起身。河堤向西一直延伸到市区南面,那是柏油路开通之前村里人去往市区的捷径,也是祖父年轻时走过无数遍的路。即便这条河堤破败倾颓,像一块时光磨砺下失去色彩的暗灰画布,它的早晨与黄昏,祖父也独自看了许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即使是在腿脚不便、思维迟钝的晚年,祖父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过往岁月的深深眷恋。他迷恋过去的人,过去的物,过去的一切。在他眼里,那是集体主义的黄金时期,人们单纯、善良,懂得珍惜与奉献。修建村北小河的石桥,县里出物料和设备,村里负责提供劳力。乡亲们重视家门口的这座桥,它横跨在河上,连接村子和村北的耕地,每天渡引大家从这岸走到那岸,去地里春耕秋收,挣取宝贵的工分,收获汗滴浇灌出的粮食,先是水稻,后来小河干涸后又变成了小麦和玉米。祖父对我说,修桥时地基打到地下六尺就符合工程要求,修桥的汉子们热情高涨、高度负责,齐心协力地将地基打到地下九尺,说要让这座桥坚固无比、传给子孙。
其实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无用,祖父眷恋的时代早已过去。岁月像一条湍急的河流,一年四季不停歇地冲刷着河道里的一切,让过去渐渐消失,又让未来渐渐到来。市场经济的潮浪从市区向东面蔓延过来,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上盖起鳞次栉比的厂房,最终发展成县里首屈一指的工业园小区。祖父每天都走出院子,慢慢踱过河堤与石桥,走进热火朝天的工业园。虽然只有一河之隔,跟白天寂寞冷清、街边只有几位晒太阳的老太婆的村子相比,工业园道路宽阔、车流滚滚,两旁众多的胶合板厂、五金商店、饭馆大排档飞速涌现,里面皆是充满钱欲、干劲十足的年轻男女。他们来自周围村庄,带着整个村子的精气神,怀揣发财的梦想,把自己的汗水毫不犹豫地投进工厂流水线之中,换取不菲的劳酬。晚上又将疲惫的身体带回村子,毫无保留地吸吮村子的精气为自己充电,继续第二天的劳作。周而复始,年轻人的腰包渐渐鼓起来,离开村子去了县城买房结婚,被吸干精气神的村子渐渐破败,像一个年老妇女干瘪的乳房,在过度吸吮下逐渐塌陷萎靡,直到再也挤不出一滴奶水。
祖父跟工业园小区里几个熟悉的人打着招呼。他注视着街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脸上逐渐有了笑容。这跟他年轻时所在的西街何其相似。那时的西街,位于市区核心地带,两旁栉比鳞次的百货商场、农贸市场、土特产店、服装批发商店,里面挤满各地来采购的人们。西街距村子路途遥远,当时缺乏交通工具,村里人难得来此地一趟。祖父是公社供销社的采购经理,常年驻扎在此,每日行走在市场和众多商店之间,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订购数量众多、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通知供销社派出骡马大车拉回,摆上门市的货架上,供给周围十里八乡的村民们购买。在物质生活匮乏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祖父在负责物资供应的供销社工作而成为村子人人羡慕的对象,甚至和公社书记也是关系密切、无话不谈的好友。村里遇到大小难事,村支书都要上门找祖父去公社里说情。工作上的便利,让他走遍全国除了西藏、台湾之外所有的省份,见识了村里人无法想象的世面。我看过他年轻时的众多照片,黑白色的版面里,身材挺拔伟岸的祖父,身着深色长褂,梳着高高立立的分头,白净脸庞上面色冷峻、目光坚毅,全身上下精气神十足,让人望而生叹。在村民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年代的成功人士。
祖父20世纪80年代退休,那时候我还不到两岁。退休后职业的荣耀像一层薄薄的雾气被风无情地刮散。昔日高高在上的供销社开始走下坡路,后来更随着县城超市、商场的兴起而彻底消逝在人们的视野里。现在的人们,早已不为购置日用百货、生活用品而发愁,心中向往的焦点是这个能带来不菲收入的工业园。作为河北南部最大的胶合板生产基地,每天车流滚滚,原料成品进出不断,大批金钱流入流出,周围的人们都想在此成为带有光环的主角,挖掘到自己的财富。年迈的祖父已没有参与竞争的条件,他只是一名路边的观众,别的掘金者眼里无足轻重的看客。作为村里辈分最大的老人,忙碌的人们只是在嘴上客气地招呼一声,实则转身就忙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要跟他长时间认真交谈的意思。
过往的一切已随风远逝,年迈的祖父已无法获得他年轻时曾有过的敬意,只是心中残存无几的骄傲,让他面对逐渐冷漠的世界时会感觉难以适应,有时甚至会不惜代价地表现出对抗姿态。晚年的祖父性情变得愈加敏感、易怒、挑剔,在乎周围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一点小小的事情都能让他大发雷霆。有一家胶合板厂成立时取名“树森木业”,而“树森”二字恰恰就是他的名字,他对此不依不饶,屡次上门要求对方换掉厂名,外地老板无法妥协又不堪其扰,父亲和我百般劝说都无济于事。他生病时脾气会变得很差,打点滴的时候大声抱怨医生拔针让他出血,埋怨饭菜太咸太甜不合胃口、埋怨晚上没有人陪他……他在街上跟小商小贩争吵,搬出过往履历不被认可后怒气冲冲,愤怒的表情让小贩落荒而逃,再也不敢来到村里。
逐渐长大的年轻人通过电视和互联网见识了更多的世面,他们的世界里不再有父辈们过去的影子。更多的时间里,祖父静静地坐在老屋,通过门帘的缝隙看向外面的小院。院子里那棵长了多年的枣树,一年四季里,枝叶绿了结出枣子,枣子落了叶子也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村子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充满着人世间的欢乐与悲伤、热闹与忧愁,只是这些渐渐都与他无缘。以前老屋里有哥哥和我打闹嬉戏,有偶尔来探望祖父的妹妹,也就是我的老姑姑,二位老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到深夜,说到我沉沉睡去。只是后来老姑姑去世,我和哥哥先后离开老屋追寻自己的世界,老屋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了不让老屋整日沉寂,祖父每晚都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评书自然是雷打不动的节目。后来老屋里又多了一台电视机。每天夜晚,电视机里会传来播音员抑扬顿挫的声音,那是在播报新闻,或者是众多充满感情调料的现代连续剧。祖父对电视机里的内容不感兴趣,不明白距离我们国家几千里之外的两个国家为何一直打来打去,也不明白为何老是播放男欢女爱的剧情,这会带坏年轻人。床头的电视在播放了几次以后,就永远失去了声息,任由它蒙上厚厚的灰尘。当我买了电脑以后,他更不明白互联网兴起的意义,看到我在电脑面前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很是忧虑,怕我看坏眼睛也怕我影响学习。
祖父去世后的很多年里,我偶尔听父亲和姑姑回忆起祖父的往事。他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有兄弟姐妹六人。那时家境并不富裕,通情达理的曾祖父艰难地供他读完高小,我想这都要归因于家里仅有的几亩薄田。家乡的耕地土质肥沃,小河流水充盈、便于灌溉,哪怕是很小的一块土地,打下的粮食也能勉强养活几个孩子。祖父学业成绩很好,常常和班里的一位男同学竞争第一名。上学之余,他要担负繁重的农活,和村里小伙伴一样,每天早晚都要到河边割上一筐青草来喂牛。小学毕业后,能写会算又为人机灵的他,去县城作坊里当学徒,那时抗战刚刚拉开序幕。经历过童年的不易和残酷的抗战,祖父走上革命道路。后来为了照顾年迈的曾祖父母,他没有跟同伴一样离开家乡到长江以南的省份去,而是听从组织安排,去了乡里的供销社,当上社里唯一的采购经理,一干就是一辈子。
父亲说祖父年轻的时候话不多,工作上极勤勉,在家的时间短暂匆忙,一整年里只有春节时才能休息三天,从未表现出抱怨消极的情绪。我能想象出一位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在早上或深夜骑着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黑色公文包,骑行在村子到市里的泥泞道路上,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坚毅沉稳的表情。那种终日在外公干、无拘无束跟人打交道的洒脱融进他的血液,让他时刻有一种自在满足的感觉,浑然忘记晚上只身住在嘈杂车马店的不易。只是晚年腿脚的不便让他的活动范围从省外到省内,再到市区,到县城,最终局限到了小小的村子。他的朋友圈不断缩小,最后只剩下家人,生活方式也和村里那些终生务农、不修边幅的耄耋老人毫无区别,他终归还是留在了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子里。
自打我童年记事起,就时常看到祖父一次次地翻看他精心保存的老物件。那些老物件有刻有名字的印章、各种工作证件、众多保存完好的照片、过时的陈旧粮票、几大本地图册,还有一本印刷精美的《毛泽东选集》,它们混杂地放在一个大抽屉里,成为过往记忆的忠实载体。祖父喜欢拿着放大镜,静静地看着地图册,缓缓地翻页,一看就是大半天,嘴里还会自言自语。高中时我去市里上学,每次假期结束开学时,他都要坚持送我到校,而后去市里的西街闲逛。如今的西街早已没落不堪,街道坑坑洼洼,有些路段满是浸满脏水的小坑,两旁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苏式建筑,这些建筑在岁月侵袭下陈旧破落、伤痕累累,墙上的红砖破损斑驳,有的地方长出高高的黄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商店的木质门窗皴裂发黑,只剩下生锈的栅栏铁门在诉说往昔繁华。上了年纪、满脸沧桑的生意人漠然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店里大多批发廉价衣物、五金零件、低档生活用品,无法和附近新建的繁华商场相比,难以吸引年轻顾客驻足停留。
年少的我不想待在这破旧之地,心中恨不得此地早点拆除,祖父却有很好的兴致。他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起来,走路的步子也变得轻快,不停地给我讲述这条街上的往事,即便我之前已经听过许多遍。有时候我不情愿陪他,他就独自一人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在市里闲逛,到了终点站不下车又继续坐回起点,丝毫不顾忌售票员惊愕的目光。公交车的轮子在道路上延伸,从终点到起点,祖父用他已闲置的时光,润活留在西街沉寂已久的往事,在拔地而起的一栋栋高楼大厦间,回想自己青春时意气风发的场景。现在我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生活和工作,偶尔回想起他在西街开心的样子,我意识到尽管他孤身已久躯体衰败,尽管他的思想落后于不断向前的时代,他依旧对红尘世界有着足够的贪恋,他很想让自己的暮年活得很好,直到他去世十几年后才明白这一点,而我那时偶尔会埋怨祖父不好相处,我的心里充满惭愧。
考上大学后我到外地求学、工作,在多个城市间辗转,努力适应外部世界的生存法则。离家渐久,对家乡的记忆在时空利刃的切割下开始松散断裂。我开始忘记家乡的许多人许多事,总是在回家以后听父母说起谁家的老人去世,谁家的孩子结婚,谁家发生什么变故……我才能回忆起自己在村子里成长的一些片段,我甚至开始忘记祖父的面容,难以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些平常瞬间。偶尔回家时我会走进他生前的老屋,屋内湿冷发霉的味道顷刻间涌入鼻腔,里面堆积如山的旧物几无落脚之处。没人住的屋子往往几年后就会腐坏坍塌,现在的老屋也不例外,几根大的屋梁到了即将断裂的境地。我曾经用过的床和桌子早已消失不见,他的那些老旧家具还在,只是都已坏掉不能使用。我忆起他生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中午的阳光晒得院子暖洋洋的,祖父挂起厚重的粗布门帘,让阳光洒进老屋,驱走盘旋在屋里的寒意。两岁半的小侄女穿着花棉裤,摇摇晃晃地跑进老屋,熟练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拎出装满橘子的小纸箱……坐在床上休息的祖父开心地笑出了声,而这笑声是祖父留给我的最后一个镜头。直到半年后他突然去世,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想到这里我愈加伤心,只想把这画面长久留存在记忆深处,因为我知道他开心的笑声在生命最后几年并不多见。
去世前的那几年,祖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使平常走路也会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假期我时常陪他去医院看病、去县城拿药,那些昔日他抬腿就去的地方,现在需要家人的陪伴才有勇气停留。他的血压常年偏高,需要服用大量药物来维持,每天都要测量血压,一有不适就要马上送医。前几年的一次生病,他在病床上有时担忧得像个孩子,有时又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疾病并不理睬他的态度如何,依旧悄无声息又毫不停歇地噬咬他的躯体,直到那个临界点的到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上,祖父毫无征兆地倒在老屋门前。大哥发现时,他已双眼紧闭、嘴唇微张,全然不省人事。儿女们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七手八脚地要将他送去医院。然而已经太晚,他的心脏很快停止跳动,口中也没有呼吸。他于那天早上辞世,没有给亲人留下一句话语。等我匆忙从外地赶回家中,祖父已入殓完毕,静静躺在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里。院子里挤满来回走动的乡亲,帮忙处理葬礼事宜。父母、大哥和我整日守在灵前,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而一墙之隔的前院热闹非凡,猪肉、白菜、豆腐、几十个桌子、做菜的大锅很快就张罗起来,那是在准备白事的宴席。掌勺师傅足够实在,碗里的饭菜犹如被泡在油里,我难以下咽。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似乎没有过分的悲伤,只是长久地沉默着,甚至还能在他的灵前沉睡,直到被母亲唤醒。下葬那天,送葬的队伍松散冗长,我混杂在队伍之中,早上的天气不阴不晴,空气中夹杂着微风,风漠然地刮向行走的人群,带走人们对祖父一生的印象,不管印象是好还是坏,一切都会在脑海中彻底消失。我想起小侄女天真地对我说姥姥(家乡对祖父以上的长辈无论男女,都是称呼姥姥)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时,忍不住掉下泪来。祖父的棺材被安放到村里的陵园,黄土完全覆盖的那一刻,我知道祖父结束了人世间的旅程,灵魂安然去往天国,跟祖母在那里重逢。
每个人都在自己所处时代的舞台登场。落幕的时刻,有人快速退场、退隐江湖,有人迟迟不甘心离开镁光灯,依旧找寻自己的位置,直到被碰得头破血流。晚年的祖父不再是舞台的主角,走亲戚时不再上主家的酒桌,提出的建议别人也很少采纳,他已到了必须退出舞台中心的时刻。守灵的时候,二爷爷家的奶奶安慰我,村里的老人重病在床,往往被后辈照顾得不好,本人遭罪家人也遭罪。祖父离开的决绝迅速,也是一种福分,我们现在把他好好地送走,你不要太难过了……
现在的我人已到中年,到了能理解祖父当年怀旧与无奈的年纪。多年以前的往事对我刻下的印迹开始渐渐显现,时常带我去岁月长河的上游追溯祖父的经历,我想他的一切只是像评书那样逐渐隐退,却一直会在我的内心里流传。偶尔我会在家里收听单田芳先生的评书,还要喝上一点点白酒。我没有像祖父那样安静地坐着收听,而是在客厅不停地摇摆着身体,做着奇异的肢体动作。我对妻子说我想让思绪回到远去的童年。那时地里没有工厂,河堤上的排排杨树高直挺拔,是人们晚饭后乘凉闲聊的好去处。丰收的玉米棒子堆满半个院子。吃完晚饭我陪着祖父一起剥棒子。祖父气定神闲地坐在小板凳上,熟练地揪住棒子尖,左一下右一下,再轻轻一撅,整个皮就撕下来,露出金灿灿的棒子,再抬手扔到身后的棒子堆上。身旁的收音机里播放着单田芳的评书《白眉大侠》,我沉浸在评书的精彩章回里,心情跟随着主人公的遭遇跌宕起伏、时忧时喜,以至于忘记手上的活计。天上的圆月向院子里洒下一片银光,微风吹来,老椿树的枝丫随风摆动,树叶发出刷刷的响声。收音机里高亢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传出去好远好远……想到这里,我再次流下眼泪,独自干了那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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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HP
校对:宋利菲、温学明、刘和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