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林 王蕾
在尕尔寺周围的拍摄精彩连连,大家一直拍到晚上六点。我想了想,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动物可拍了,尕尔寺也不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而且,在这个时间段上路最有可能遇到雪豹。“我们马上走!” 明明已经面露疲态,可一听到雪豹,大家马上就来了精神,疯了一样快速收拾东西。可惜我们一路脖子都抬酸了,却连雪豹的毛也没见到。从囊谦开到杂多,到达时已是深夜。杂多是澜沧江的源头。“杂多”རྫ་སྟོད་,意为“杂曲”的源头;而“杂曲”རྫ་ཆུ།,就是澜沧江上游的藏语说法。杂多和我的家乡一衣带水,从小我居住的村子边上就是澜沧江,如今到了这条江的源头,心里颇多感触。不过,杂多近几年在野生动物拍摄圈中赫赫有名,并不是因为它是澜沧江的源头,而是因为雪豹。我们在杂多县城未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直接开到了“雪豹之乡”——杂多的昂赛乡。通过朋友安排,我们直接住进了一个牧民的家中。我们一路经过的地区都是半牧半农,到了杂多,海拔陡然升高,放牧成为这里人家的收入支柱,每家都养着近百头牦牛。草坡之上牦牛成片,又是一幅别样的高原图景。我们到了昂赛,得知有一头熊刚刚离开。原来就在前一天晚上,棕熊袭击了一头家养牦牛。牦牛被吃得只留下皮骨,血淋淋的。从杂多再往西北,一路都是漫漫无人区。我们已经到了藏北高原的东南,与那个完全不受干扰的野生世界又近了一步。我们昂赛之行的目的就是拍摄雪豹。雪豹是高原的顶级物种,毛色灰白,夹杂黑色斑点,和岩石的颜色接近,分布虽广却极为稀有。它们生活在高山裸岩、草原和灌丛中,此前从未在高山森林中发现过它们的活动踪迹。一直传说白马雪山也有雪豹。我们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合作雪豹项目后,在雪豹可能出现的区域都装上了红外线摄像头,但是至今还没有任何发现。我们住地的东家叫来一个小伙子,推荐给我们做向导,说他带过不少来拍摄雪豹的摄影师,非常有经验。这个小伙子每天都带着我们四处拍摄。拍摄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马麝。白马雪山有林麝,马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马麝和林麝外形相像,但马麝个头更大,分布海拔更高。拍摄到了第三天,我们还是没有见到雪豹。向导小伙子急了:“怎么办呢?我这次怎么搞砸了!”最后反倒是我们开导起这个小向导来,“野生动物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啊!”当年滇金丝猴考察时老柯的话被我直接套来用了。细细琢磨这句话,倒也符合野生动物摄影这个职业。如果每次拍摄都十拿九稳,那拍摄的野生动物肯定有问题!这天下了很大的雨,雨刚一停我们就马上出发,去爬一座很高的高原裸石山。向导说对面的山上经常有岩羊出没,而这里的岩羊是雪豹最主要的猎物。我们一步一滑地爬到山顶,并没有发现雪豹。向导带着其他人下山,转攻另一座据说雪豹曾经出现过的山。我却和他们分道扬镳,选择留下继续“隐蔽”蹲守。等了大约两个半小时后,斯那江楚的越野车冲到了我所在的山脚下,疯狂地按喇叭。我从大镜头观察到他在焦急地招手,“他们绝对找到雪豹了”,这个念头一闪,我整个人顿时充满了电,抄起照相器材就直往下冲。我刚跳上车,车子就冲了出去,一直开到了发现雪豹的山脚下。我们都太兴奋了,以至于车的整个前轮在湿润的草甸上滑了出去。我们的人小心地给我打手势:雪豹就在对面!我看到老张已经精神抖擞地爬到快山顶了。对面的山就是雪豹的栖身之所,如果不是向导,单凭我们真还挺难发现的。对面的山体上是整面绿绿的草甸,草甸中有一块裸露的“岩石”。我们大气都不敢出,使劲盯着五六百米开外的那块“岩石”。“岩石”似有所动,我立即一个劲地按快门,直到“岩石”跳到绿草之上,又消失在山的背后……终于成功拍到了雪豹,我却没有像有些摄影师那样兴奋,“哇,我拍到雪豹了”,好像从此又攻占了一个山头。我只是为又记录到一个新的物种而高兴,也为我们的向导高兴。如果我们空手而归,他该多么失落!我与雪豹仅有的这段相遇,如同两个人擦身而过,缺少那个似有还无的“一暼”,和那种莫名的前缘注定。接下来的一天,我们爬上一处山顶,没有等到野生动物,倒等来了一场大雨。只有老张一个人带了雨衣,其他人都被雨淋得湿透了。我让大部分人都先回去,只有向导、我和老张留下继续。等到下午四五点钟,我们已经在雨中捱了整整一天。终于,老张打着哆嗦说:“我现在必须要下去了,太冷了,再过一会儿我就不可能自己背器材下山了。”我看着老张灰青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撑到了极限。我们一起下山时,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生出一阵心疼。老张比我大十几岁,极为好强,平时根本感觉不出来他比我们大许多,但是不管怎么硬撑,人终难抗拒年龄的沉重。接下来的整整两天都是大雨倾盆。从早到晚,我们只能待在住处整理相片,闲时和东家聊聊家常。杂多的藏族人其实非常有钱,这里盛产冬虫夏草,他们的家庭年收入是我们滇西北藏族人无法望其项背的。但这些牧人身上依然保存着藏族人最淳朴的一面,对我们这些外来人毫无算计,干肉一端就是一盆,酥油茶、酸奶随时喝个痛快。比较起来,家乡的藏族人反而显得很“现代”,尤其是那些靠近旅游地区的,没钱的时候大家相处融洽,一旦有钱就完全变样了。牧区的藏族人则不同,他们就连表达起情感来也是朴实直接的,毫不避讳地把你的脸捧到手心间,热乎乎地搓来搓去,这就是高原对我的触动吧。在杂多昂赛乡拍摄了近一周,我们的牵引绳和升降器都派上了用场。好几次,我们的越野车要跨越湍急的水域和茫茫的沼泽,每次一陷车,大家都会赶紧淌过齐腰的激流去挂牵引绳。在这里,一点点的疏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每一次救援都必须竭尽全力。眼看离无人区越来越近,我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最艰辛的时候就要到了。自杂多向北,海拔越来越高,我们渐渐远离了高原草甸与森林地带,来到高原荒漠区,闯进了一片风雪统领的世界。寒风一阵阵把雪粒摔打过来。我们这些外来者不会无视大自然发出的警告,但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冰雪封存下那片大自然的平缓与从容。有容乃大,正是这片世界的气度,也正是它吸引我们前来的致命诱惑。藏北高原,我们的最终目的地到了!藏北高原是一个统称,包括西藏的羌塘、青海的可可西里、新疆的阿尔金山。我们所进入的地区属于可可西里。没有尽头的公路只是一昧向前探去,旁边是更加笔直的青藏铁路。道路、河流、太阳,只有它们才能为这片土地指出界限与方向,也只有它们才能让那些星点小镇不再迷失。一片风雪中,一个羊群慢慢走近、清晰,赶羊的是个骑马的藏族小伙子,说着一口安多藏语。我们连蒙带猜倒也听懂了,原来他是到小镇卖羊的。我甚至问了每只绵羊的价格,冲动地要把所有绵羊买下来再运回德钦……如此不一样的天地,能让人做梦,也能让人做傻事。只是站在公路边上,我们就已经醉了。这里的天地单纯到只有三种颜色:浅褐属于大地,灰蓝归于上天,漫天漫地再撒上一层白——天上的白很淡,地上的白很硬。这就是藏北高原,随你走到多远,浅褐、灰蓝、很淡的和很硬的白,便是世界,便是永恒。在这片单纯的天地大舞台上,生命的登场必然带着灼人的热度。飞腾、奔涌,都只会是出于涌到喉头的血腥。一群群的藏野驴、藏羚羊,还有屁股上有个可爱的白色心形的藏原羚,它们的奔跑能把人看醉。藏野驴也许太孤独了,最喜欢和越野车赛跑。它们跑起来一定要扯长脖子,姿势笨拙,却不会影响爆发的速度。只有倔强地跑赢越野车后,它们才会停下脚步,喷出一股股热气。我们车队成员都有基本的野生动物保护知识,不会和它们追逐奔跑,因为我们知道这些高傲的生物真的会不服输地一直奔跑,直到肺部炸裂。因为摄影,我认识了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布周局长和布琼书记,又通过他们,认识了许多质朴善良、穷其一生为了信仰而守护可可西里的朋友。没有这些守护者的许可,贸然进入无人区属于违法行为。“你最想拍什么?”面容祥和的布琼书记面带笑容,很有耐心地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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