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9年5月,广州,507实验室
对COM1的研究陷入了瓶颈——具体来说,是这种物质的熔沸点始终无法固定下来。阮维新试图从分子结构的角度解释这种现象,但是即使是在实验室通过分子建造技术合成的、具有完全相同的分子结构的COM1,仍然会测出不同的熔沸点。这种性质意味着,通过人工降雪的方式投放的COM1,无法在固定的温度下熔化或汽化,也就无法选择合适的引燃时机。一直以来,科学院和军科院对这种物质高度重视,阮维新团队的研究被寄予厚望,如果能在10月的百年庆典前取得突破,将是一个巨大的喜讯。
躺在办公室的床上,阮维新的意识逐渐模糊。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记忆飞回了十年前。
2039年7月,吉隆坡
本科毕业后的暑假,阮维新和往年一样回到家里休息。他对即将开始的博士生涯既期待又紧张。电视和网络上充斥着关于世界大战的新闻,原本不以为意的阮维新,也逐渐发现了身边的一些变化。有人为了躲避战事来到了这里,吉隆坡机场也比往常繁忙得多;有人出于个人理想,加入了“大陆联盟”或“大洋联盟”,他们彼此甚至可能在战场上相遇;有人做起了大宗商品的生意,在粮食、金属、燃料等价格飞涨的背景下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人,和阮维新一样,不仅没有主动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没有被动地受到战争的波及。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秋天。阮维新去千里之外的国科大上学后的仅仅一周内,吉隆坡发生了两起恶性治安事件,一件是打砸店铺,另一件是穆斯林和印度裔的群殴。随后,马来西亚政府执行了宵禁,邀请东盟安全部队进驻,并且对粮食和部分生活必需品采取了配给制。气氛突然严肃了起来。在确定家人和朋友的生活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后,阮维新一头扎进了学术的汪洋之中。他一边阅读着有机化学方面的文献,一边频繁地参加各个其他领域的讲座。在国科大这样的基础科学顶尖学府,他觉得自己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2039年10月,北京,国科大
报告厅的过道上都挤满了人。很早就来占座的阮维新,此刻就坐在第二排的中央。这是风霜电气集团今年的第一场高校活动,一方面介绍集团最新的业务和研究进展,另一方面为即将开始的冬季招聘预热。和在场的大部分人不同,阮维新不是来应聘的,他刚刚博士一年级,还没有任何求职压力,主要是对风霜的研究感兴趣。
时钟指向了15:00。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来,舞台上的巨幅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由旋风和雪花组成的蓝色图案。两分钟的宣传视频后,风霜不同部门的负责人依次登台。介绍陆上风电部门时,演讲者展示了一张不同尺寸的风力发电机和人类、树木、房屋等的对比图,随后是一台风机和它产生的电力能支持的人口的对比图——这让阮维新印象深刻。讲座后,阮维新一直等到了咨询和投简历的人都离开,才走到刚才的那位演讲者面前,略带拘谨地介绍了自己。
“阮同学你好,我叫韩霜,目前是陆上风电部门的技术团队负责人。”对方从容地和阮维新握了手。
两人聊了很久。从风机材料的耐久性,到集团的业务拓展;从大学生活,到职业选择;甚至还包括最近的战争形势。因为还有后面的行程,韩霜和集团的其他人很快就离开了。即使多年以后,阮维新清澈而热情的眼神,依然经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另一边,韩霜的自信和清醒让阮维新十分羡慕。此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工作上的往来,直到针对COM1的研究,再次将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2040年2月,嘉兴
春节假期出行的游客,似乎并不在意战争的影响。事实上,在去年的高强度核战争后,各主要参战国都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截至目前,近800枚核弹已经摧毁了300多座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直接杀死了2亿人,而常规武器和核辐射造成的伤亡更是不计其数。最近,这样的毁灭性打击逐渐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特种作战和低烈度冲突。不管是刚刚放宽的战时管制,还是及时行乐的普遍观念,这一年的春节比前几年都要热闹得多。
新的浙江省政府办公地就在南湖旁边。作为在这张战争中受到打击最严重的省份之一,浙江的经济和民生问题尤为严重。在采用战时标准建造的办公楼内,省委书记林深,正在和建筑和交通业的国企负责人讨论重建问题。短时间内让杭州、宁波等城市恢复原来的样貌是不可能的,这次讨论也因此出现了两种观点:一是原址重建,二是易地重建。原址重建照顾到了原有居民的感情,可以修复和利用较为完好的基础设施,但是残余辐射、水污染等问题很难解决;异地重建的工作量更大,但好处是可以做出适应当前形势的城市规划,也可以把原址保留下来作为纪念。
最终,异地重建的方案赢得了大多数与会者的支持。林深等人在合作意向书上签了字,接下来就是向中央申请拨款了。
仅仅两天以后,浙江省政府就收到了中央的确认。在众多的批示中,林深看到一行娟秀的软笔书法,下面的落款是:李抒。林深知道,这是主管灾后重建等工作的常务副总理。他此时还不知道的是,几年之后,他们两人将以“李-林政府”的简称,频繁出现在外媒报道中。
2040年5月,美国国家安全局
离开夏威夷基地的胡安·杨,在朋友的介绍下,被安排到了国家安全局从事通讯工作。此刻,他和所在的团队正在尝试恢复中西部人口聚集区的通讯系统。战争爆发一年以来,这些地区是受损最小的——远离大城市、缺少重要军事目标,都是它们得以幸免的原因。和很多在战争爆发后搬迁到湖区的家庭不同,胡安的家原本就在湖区,只是现在的湖区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繁忙的工作之余,胡安依然坚持每天给家人打一个电话。听到他们的声音,从他们口中了解到湖区的最新情况,对胡安来说是难得的放松。
战争造成的破坏不仅在肉眼可见的地方。胡安和同事们挨家挨户走访的过程中,看到很多孩子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们,或者直接跑开了——这和他小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小朋友们总是最先在一个社区中认识所有人,他们会在客人来访时活蹦乱跳,会在夕阳下的草坪上恣意奔跑,会在每年万圣节满载而归。而去年的万圣节,可能是美国人度过的最冷清的一个:很多人要么参军、要么举家搬迁了,孩子们也被家长告诫不要在晚上出门。这一次,没有了假扮的鬼魂,真正的鬼魂们终于成为了主角——假如它们存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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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维新想到了韩霜。
“韩总,休息了吗?”他试探性地给韩霜发了一条消息。
“没呢。你最近怎么样?”阮维新没想到,对面立刻回复了。
“研究进展不顺。”他打了很多字,最后还是删到了只剩这一句。
“打个电话?”韩霜的效率体现在了所有方面。
两人又聊了很久。尽管阮维新的研究内容是最高机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谈天说地。带着困意放下电话,阮维新意识到他几乎没怎么提及自己的研究,但两人的对话一直没有中断过。外界的关注和压力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也让他原本热爱的科研变得没那么有吸引力了。对此,在行业巨头担任要职的韩霜能够感同身受,她觉得这也是检验自己的抗干扰能力,以及是否真正热爱所从事的工作的一个机会。
韩霜最近调任核电部门负责人。她努力适应着工作内容的变化,同时因为公司地位所带来的、比同行更复杂的管理方式而感到有些疲惫。她有些羡慕像阮维新这样从事科研的人,但她自己也清楚,这是不同行业、不同工作类型导致的滤镜,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隔行如隔山”,但这个化学博士却和自己有很多共同语言。韩霜没有细想,而是放下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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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自己的仕途,林深更担心的是战争的走向。尽管核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但旷日持久的常规战争还看不到任何结束的迹象。正如百年以前的二战,现在需要的是和当时的原子弹那样足以改变游戏规则的武器,否则战争可能要一直打下去。二十多年的公务员经历让他明白,那些貌似偃旗息鼓的参战国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实力,至少在华夏国,一定还有很多手段没有用到——当然,应该是使用的时机还不成熟。
事实上,一大批新武器已经投入了战场。在中东和北非,机器人和无人机大量进入传统的陆军和空军,并且取得了亮眼的表现。各交战方的比拼,从人员和装备等多方面因素,变为几乎完全取决于军事科技甚至是民用科技。在南太平洋和加勒比地区,无人深潜器投放水雷、破坏电缆、袭击民船、制造小型海啸,以极低的成本实现了极高的收益。高超音速导弹已经具备高度的通用性,可以根据需要适配不同的弹头,从大气层外打击军事基地、科研机构等重要目标,或者从地面摧毁敌方的太空武器。有传言说,一些大国正在研制能够控制局部气候的武器,但还没有测试和使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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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又回到了参军之前的生活状态。他曾经在桑切斯参议员的团队任职,现在桑切斯依然是参议员,也是共和党元老之一,而自己的身份已经转变了很多次。
不过,他的人生理想一直没有变过。不论是为了自我实现、社会认可,还是渴望创造历史,他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个亚裔美国总统。
此时,大洋彼岸的另一位亚裔,也有着类似的目标。身为副总理的他,并不满足于仅仅负责具体事务,而是想要统领全局。眼下,他接到了一项不同寻常的任务——跟进某种新型武器的研发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