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皱的日子
谢宇茜
在陕北,暑气还没有散去,西北风就像一个淘气鬼,时不时偷偷出来扬达。一天,我突然感觉到喉咙和耳朵有一丝丝发痒,第二天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赶紧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指着日期数了一下,呵,离立秋还有17天。怎么会这么准呢?
一
去年这个时候的一天,我和同事去采访了当地一个史料老专家。老专家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了解放后延安交通的变迁史。我们如获至宝地翻阅着整理成册的油印资料,直到空气混着着泥土的气息飘进了房间,我们才意识到下雨了。一会儿,我感觉嗅到了一股地毯的霉味,没多久,呼吸变得急促,咳嗽伴随着气喘,开始不断地用纸擦鼻子。同事是个心细的人,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大事,但是她已经注意到我的状态不对,询问了一下我的感受,就匆匆结束了这次采访。
回到家后,虽然症状越来越严重,但还是坚持给孩子做饭、辅导作业,直到他上床睡觉。静下来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咳喘一直没有停,又赶紧起来冲了一包市中医院研制的冲剂。每年春秋时节,我都会患上咳嗽,前几年在同事的介绍下,发现这种药治疗这个症状还挺管用,所以家里还备了一些。
吃完药,喉咙似乎舒服了一些,但是咳喘就像海浪一样,退下去马上又涌上来,依然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我想睡着了就不咳了,于是赶紧闭上了眼睛。但是没想到反而越咳越严重,不仅咳得肚皮肋骨都疼了,而且喘得气都快上不来了,还恶心、不断起来吐口水。如此折腾了几番,我终于受不了,凌晨12点多的时候,我一把掀开被子,把老公摇醒:“我难活得不行了,带我去医院吧。”迷迷糊糊被推醒的老公二话不说,就爬起来穿衣服起身。
我紧张兮兮地来到离家最近的中医院急诊室,害怕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谁知道医生一听说我这症状,轻松地说:“又一起过敏性鼻炎引发的急性哮喘。”原来,当天下午的那场雨,激活了空气中的粉尘,引发了不少像我一样有季节性过敏性鼻炎患者的急性哮喘。医生给我开了药,用喷雾器让我吸进鼻子,仅仅只过了几分钟,我就慢慢地平喘了,一瓶药水下来我早已经不咳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看病感觉好得最快的一次,甚感神奇。记得小时候生病,吃了药打了针以后还难受,我总会问母亲为啥还那么难受,母亲总说,又不是“狗灵丹”,哪能那么快好了,你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于是我乖乖地睡觉,希望一觉起来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好了!现在“狗灵丹”真的让我遇到了,我突然忘记了折腾我那么久的难受,变得欢快了起来,甚至跟老公讨论起这一神奇的变化。凌晨一点多,我愉快地回到了家,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二
然而,急诊开的药用完后,我又开始感觉眼睛、耳朵、喉咙痒。糟糕,这不就是一直以来过敏性鼻炎的症状吗?几年来,一到秋天,我一感觉五官开始发痒,就赶紧戴上口罩,倒也相安无事的。可是这次戴口罩没用了怎么办呢?我赶紧咨询了一个跑医院口的同事,他推荐我继续去市中医院治疗,找耳鼻喉科的北京专家。
北京专家?没错,在陕北延安,常年都能在市中医院找北京专家看病,想想也觉得幸福感爆棚。然而就是这家医院,在没有搬上新城前一度没多少患者。至少几年前我去过一次,稀稀疏疏的病人,和市上其他两家门庭若市的医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年,现在变成了患者抢着来、全市满意度最高的医院。
仔细想来,这一改变还是与从延安上山建城有关。当时,在医院的搬迁上,其他两所效益好的市级医院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搬迁。然而中医院抓住机会,搬上来后不但有了宽敞明亮的院址,而且引进了先进的医疗设施,最重要的是与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签订了共建协议,北京方面每年都会派一批驻延专家常年蹲点坐诊、带队伍、建院士工作站。
给我看病的北京专家就是与本地专家不一样。他在抽血确定了我的过敏原是“蒿粉”以后,给我详细地介绍了病因、难受的原理,还问我懂了没有,使我受宠若惊,他的真诚和蔼很快消除了我内心的紧张。以前看病的时候,我一直认为给医生提供的病情越详细,就会给我诊断得越准确。我不仅说自己的病情,还会问医生问题,但是医生基本不回答我所最关注的问题,三言两语带过,似乎根本不想听我对病情的讲述。大多数情况下,在外面等一两个小时好不容易轮到了,进去就诊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每每总因为觉得在医生面前介绍病情时没发挥好而懊恼不已,以至于后来每次去医院看病,总想着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简洁又详细地给医生告知我的症状,搞得自己在医生面前就像丑媳妇见公婆般精神高度紧张。北京专家嘱咐我说:“明年你要在立秋前二十天开始用药,你现在已经引发哮喘,再不用药,就会越来越严重。”
三
我患过敏性鼻炎已经7、8年头了,还从来没有用过药。因为我患病的第二年,无意中发现戴口罩能避免病情发作,因此以后的每年我只要一发现自己不舒服,出门就自觉地戴上口罩。今年,当我意识到自己过敏性鼻炎又犯了,算起来还真是在立秋前19天开始的,我再一次觉得医生料事如神。那天,我每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就给他们说:“北京专家太神了,就像天气预报一样说得太准了。”说完我还觉得不过瘾,还想夸夸,就是再也找不夸奖的词了,于是我赶紧去药店,买了预防治疗过敏性鼻炎的药。这个药也是想不到的神奇,喷了不到半小时,七窍不舒服的症状就消失全无了。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摆脱口罩了,我不禁感慨:自由地呼吸,真好!
药店出来,漫步在新城,回想起新区建设之初,“土方填起来的房子不知道稳固不”“谁跑到山上住了”“鄂尔多斯的新城都成了‘鬼城’”……唱衰声一片,即使政府给的低价职工福利房也有人不愿意要。但是新区建成后,教育是和北京名校合作办学的、医疗是和北京名院合作看病的,道路修得展溜溜的、小区修得像园林一样,休闲娱乐的广场、公园随处可见,每去一次新城,就更爱一分。穿梭在崭新美丽的新城,心中澎湃着喜悦:这才是一个城市该有的样子嘛!然后所有的委屈、磨难、不幸都瞬间云消雾散。有时,我还登上高处,眺望崛地而起的楼房,心中竟还生出“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古人情怀,激动得迷离了双眼。现在,和我一样想法的人也越来越多,人们都开始抢着来新城购房置业……我又莫名地生出了一股自豪感。众人的热情追逐再一次证明了,我们对新事物的认知都是曲折的。正如我知道自己患了过敏性鼻炎,也是曲折的。
四
那是2015年立秋前后,我突然喷嚏不断,喷嚏时伴随着四肢挥舞全身震动。没多久,我的眼皮就肿起来,眼睛看上去就像一颗明晃晃的水蜜桃,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最要命的是,我感觉耳朵和咽喉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我,难受得我居然有了可怕的不想活的念头。我跟同事吐槽:生个孩子体质就变了,要知道以前感冒对我来说就像家常便饭,除了擦烂鼻子没啥感觉呢。同事介绍我去了一家她常去药店,说老板是大夫,会开药。吃了几天后,症状仍不得好转,我就跑到市上最好的医院去看。医生说我得了鼻炎,给我开了药,可是药都吃完了,还是一点症状都没有减轻。我又去了另一家市级医院。这个医院据说刚引进了最先进的耳鼻喉检查机器,只要到这个科室看病的,挂号的时候就要直接交120块的检查费,先进而冰冷的仪器探进了我的鼻子,我紧张地一哆嗦。很快,医生说,你这是过敏性鼻炎。“XX医院说我是鼻炎。”“这哪里是鼻炎呢,你看机器显示得清清楚楚。”当时,鼻子插着东西躺在椅子上的我,哪里能看见仪器显示屏呢。再说即使看见显示屏,医生也没给我解释鼻炎和过敏性鼻炎的区别,我如何能判断。但我一向是个很听话的人,所以不管懂不懂,相信医生就是了,接受了他开的一系列治疗。我问医生,这个病能彻底治好不。医生说,你只要彻底离开这里才能好。
当时医生模棱两可的话我也不太明白,直到后来发现身边好几个同事都有我这个病,才知道我们患的这个过敏性鼻炎是个地区病,主要是空气中的蒿粉造成的。曾经陕北的植被非常不好,上世纪50年代开始,大面积人工种植沙蒿来防风固沙,尤其是榆林地区沙漠化严重,经过60年的治沙努力,沙漠终于从陕西的版图消失了。蒿草虽然一定程度上防治和减弱了沙尘暴,但也造成了当地老百姓一到立秋前后过敏性鼻炎就泛滥成灾。而延安和榆林的地缘关系紧密,即使我们再不欢迎,西北风也是毫不客气地裹挟着蒿粉前来串门。世间仿佛本来就是一个问题解决完,一个新问题又出现,而人类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有时又想,大自然总是相生相克的,给你一样好的,就会给你一样坏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从古至今,一直在考验着我们。就像当初我选择了爱情,从南国来到陕北,我就相当于放弃了亲情、友情。亲人和朋友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变成了生命里的名词,时间久了,连母亲似乎都觉得这个女儿似乎可有可无。朋友也因为生活、工作渐行渐远而没有了共同的话题,只能在心里留下一个重要位置。
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榆林面对治沙中造成的老百姓过敏性鼻炎的问题,早在2021年起,就连年召开专题会议,积极开展过敏原的整治工作,从中心城区向外逐步栽植替换蒿属类植物,同时进行蒿属类植物药物抑制开花试点工作。欣慰过后我想,也许若干年后,不需要彻底离开这里,我的过敏性鼻炎也不会再犯,任何苦恼问题也许将不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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