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刘亚娟，今年45岁。
20年前的2001年，我和魏国强结婚了。
结婚日期是4月1号。
这个日子看起来有点像玩笑。
事实上，也确实有些儿戏。
我家锣鼓喧天，他家就来了2个姐姐，租了3辆出租车，把我接去了他单位宿舍。
晚上，入洞房。进门我都傻眼了。
房间里只有两张单人床拼出来的双人床，和一张桌子。
那天，我妹陪我来的。走的时候，出门就哭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我选来选去，竟选了这样一个男人。
而我并没有很难过，心里还觉得和战争年代一样浪漫。
想着只要两人同心协力，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后来日子是好了，然而我的心里却是苦的。
没有出轨没有家暴，但就是苦不堪言。
02
1976年，我出生在烟台的一个小村子。
我爸做了十几年的村干部，家里条件就还好。
我家姐妹三个算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没吃过什么苦。
特别是我，读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分配到另一个村做老师。
现在看不算什么，那个年代却是很体面的工作。所以难免找对象要求高一些。
学历上差太多的，肯定不行，没有共同语言。我又不太想找本校老师。
毕竟小学的男老师太少，实在挑不出来。
总说人海茫茫，事实上每个人生活的圈子很小很小。
就这么拖到了二十五六，爸妈都开始急上房了，到处给我找人相亲。
我心里是抵触的。为这事还哭过，感觉自己像一件销路不好的商品。
直到我爸的一个同学，介绍了魏国强。
魏国强比我大5岁，老家山西，是个海员，跑近洋海运。我们那个年代，一说出过国，就感觉是很厉害的事情。
而且大5岁，我想着会照顾人一些，所以就答应见了。
其实第一面我是有点失望的，他天天在海上风吹日晒，又黑又瘦，面相显老。
连我爸都没瞧上他。
可是魏国强看上我了，又登门见了一次。
那天他手里提着两大包礼物。
正是初春，阳光灿灿地摊在院子里。
他看见我，粗粗一笑。我忽然就有了心动的感觉。
03
每次回想起那一天，总觉得魏国强打动我的，就是看起来一身正气吧。
让我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扎扎实实的很可靠。而且，他比我大好几岁，我想着，应该比同龄人更懂得照顾人。
于是就答应和他处处看。
魏国强家里很穷。姐弟四个，他是老幺。
他能吃苦，又有心气儿，在海运行业一步一步干上来，凭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
中间我打过退堂鼓，主要是他放假的时间太少了。
虽然他是跑近洋吧，但一二个月也见不上几次面。
我妈就说我，身边的老师你不愿意，跑得远的，又嫌没时间。你这挑挑捡捡的，是准备在家当老姑娘呀，差不多就嫁了吧？
我承认，我是个讲求感觉的人。魏国强不错，但心里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可我年龄的确是到了，拖不下去了。
然而嫁给魏国强的第一天，我就想哭。
知道他是个不太在意形式的人，但没想到新婚之夜的房子简陋成这样。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他心里没有这根弦。
他父母全在老家农村，婚礼就几个光棍哥们儿帮着弄的，要不然也不会想出拼张婚床的馊主意来。
说白了，魏国强就是不清楚家是个什么概念，也不知道作为丈夫该做点什么。
他对婚姻的理解，就是把我娶回来。
仅此而已。
04
新婚后的第四天。
魏国强请同事过来吃饭。
我忙活了一天。他们热热闹闹吃完走了，我一口还没吃。
那么多菜，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了半碗汤。
我寻思着，先把脏碗捡下去，回头再喝。
结果我刚转身出门，魏国强就拿起半碗汤，哗，倒掉了。
我心里这个气啊。
我忙活了一整天都没吃饭。难道他看不见吗？
收拾完，睡觉。我越想越难过。我又累又饿，可他却浑然不觉。
我忍不住哭了，心里满满的委屈。
魏国强终于发现了，他稀奇地问，你怎么了，哭啥？
可要我怎么说呢，为了半碗剩汤气哭了？
我还嫌丢人呢。
而魏国强看我不说话，竟然再没多说一句，直接躺下就睡了。
05
哪个女人没对男人有过幻想呢。
不费一言一语，男人就能体会到你的想法，你的感受。
明白你为什么开心，懂你为什么难过。
可现实是，我嫁给了一个榆木疙瘩。
我妈大概从我妹嘴里知道了情况，送来了茶壶，热水瓶，洗衣盆。
当时魏国强不在，回来就不高兴了，闷声闷气地说，以后不要你家的东西！
非常大男子主义了。好像拿了我娘家东西，就吃软饭似的。
道理我也懂，但他连句像样的人话都不会说，开口就冲我。
那时候，我性子软，让他顶一句，眼泪就下来了。
而魏国强连安慰的话都没有，竟然还发脾气。
他不耐烦地说，说不了两句就哭，你一天到晚哭啥呀！
一瞬间，我心里全是失望升腾起的泡沫。
06
魏国强的婚假是一个月。
可过了十来天，魏国强一个同事家里有事，想他顶岗。
他二话不说就走了，回来婚假也就结束了。
从此开始了聚少离多的生活。
那时候不比现在，联系的方式这么多。有时觉得自己嫁了个临时老公一样。
而且慢慢地，我发现婚前还是相处得太少了，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人。
当时看中他的一身正气，可一身正气还有个附属品——脾气不太好。
加上他在海上待久了，不会和女人相处，一点事没做好，就吼我。
当我是他手下的小海员训呢。
我受不了，自然要哭的。他手下要是掉眼泪，还不让他罚死。可我到底是他老婆啊。
他没辙，只能气呼呼地不理人。
现在的男孩，都是看偶像剧长大的。从小就知道心疼女孩，爱护女孩。
可我们这一代人不是。
男孩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刚强，电影里演的是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
春晚小品相声里公然嘲笑“妻管严”。
男人要是听女人的，关心女人，那是没出息。
大环境加小环境，把魏国强培养成真正的钢铁直男，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
07
有一次，冬天感冒了，咳嗽得厉害。
魏国强就问了我一句怎么样，我说吃药了，没事。他再无话。
在他的概念里，我要是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学生来我这边背课文，我不停的咳，连学生都说老师你喝口热水吧，而魏国强躺在床上，无动于衷。
学生走了，我又哭了，他问我，又哭啥？
替自己不值呗。
可我不想说。我在等着自己的男人主动关心我，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但魏国强完全体会不到，翻个身，和生病的我生闷气。
我真觉得自己像是林黛玉嫁给了张飞。
一肚子苦水无处说。
08
2002年夏天，我怀孕了。
我妈老思想，希望是个男孩。公婆也一样，但魏国强和我说男女都一样，他都喜欢。
现在想来，这句话大概是我在这段婚姻里，体会到的为数不多的暖吧。
第一次怀孕是真艰难啊，各种反应都非常剧烈。
而魏国强一点关怀都不给我。
学校放寒假的时候，肚子有六七个月大了，之后没上班。
有次，魏国强休假在家。
他拿着一个苹果，在我跟前吃得津津有味。
我好馋啊，可又不好意思开口，看着他吃完。我就哭了。
他照例问不出所以然，照例两个人都生气。
其实，连我都要哭烦了。不知不觉，性格就开始变了。
09
2003年，女儿出世。
正值非典，生得并不容易。
我从产房出来，魏国强当着医生的面，啪的亲了我一口。
我又惊又喜。
那是我这辈子都会记得的浪漫与温情。
因为太少了，那么直接，那么热烈，微微的胡茬刺疼了我的脸。
有时会想，也许他是爱我的吧。
只是不懂表达。
魏国强很疼爱孩子。会抱，也会亲。
我发现大男主义的男人也有优点的，他们孝敬父母，包括对我爸妈。
他们关心同事下属，甚至是刚刚认识的小兄弟。他们也疼爱孩子，虽然严厉，也有温柔。
唯独他们对老婆漠不关心，仿佛是一件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10
05年，魏国强身体不太好，决定不跑海运了。
他进了我们县城一个单位上班，我仍在村里学校教学。
我们终于可以天天守在一起，结果不是增加感情，而是变得更能吵了。
我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吧。
忍不下去，自然顾不得什么等男人主动才是真爱。
我明白的告诉魏国强，我需要他的体贴，他的关心。
我是个女人，不开心掉眼泪的时候，需要男人来哄一哄。而不是和我发脾气，不理人。
他说他明白了。
可事实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谓关怀，不是想要就要得来的。
在沟通失败后，我也开始像他一样，发泄自己积压在心里的脾气了。
11
回想起来，我们其实没有大的矛盾，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魏国强偏偏有他的“三不原则”，不让、不问、不理。
我哭闹时，绝对不让着我，而且声音还要更响，脾气还要更大。
不管发生什么，绝不主动问我。有关我的一切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吵架之后，绝不主动先开口。别说认错，连句话都不说。
别人家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家是对着拱火，就怕小事不够。
有一次，我堂哥家孩子过生日，在村里摆酒席。
吃完午饭，我到堂兄隔壁邻居家串门，一大堆女人说说笑笑。
因为魏国强和我们村里人不熟，大家想见他，我就让外甥女叫他也过来坐坐。
偏巧我女儿在院子里拉肚子，我找纸给她擦屁股。魏国强就进门了。
我姐开玩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人家爸爸过来给孩子收拾来了。
女人们哄堂大笑。
这算什么过分的事吗？结果魏国强黑着脸，铲完屎，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晚上回家，和我大发雷霆，非说我故意让他当着那么多女人的面铲屎丢人。
我当然委屈，和他吵起来。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彻底爆发了。
和他对着骂，摔家里的东西，就连挂在墙上结婚照都砸了。
那天我特别的痛快，但也特别的难过。
因为，我终于也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了。
12
有时不敢想自己是怎么走过了这么多年。
就这么一个铲屎的破事，我俩吵了近十五六年。
我就想让他明白是巧合，他就说是我故意让他出丑。
和我闺蜜吐槽，她说，你俩是不是闲的？这么点小事值得吗，要是遇上大事还不拆房子啊？
可说也奇怪，大事上，我和魏国强从来没矛盾。
魏国强为人方正，大是大非上，没毛病。
家里老人病了，出钱出力，一点不含糊。孩子上幼儿园上学，样样办得明明白白。
工资一分一毛都上交，除了抽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
在魏国强眼里，我总是揪着点小事，混作乱闹。
而在我眼里，就这么一点点小的改变，魏国强都不愿意做。
他根本就是个不近人情的木头人。
2009年，怀了老二。
这一次，我看开了，想吃啥让他买。想干啥，让他做。
我不再为一个苹果委屈得掉眼泪。
我但凡说到的，魏国强都能办到。可是我不说，他绝不会关心我一下。
哪怕问一句你累不累，都没有。
好像我是台怀孕的机器人。
10年儿子出生，出产房的时候，我还在想，生姑娘的时候，他亲了我一下，不知道生了儿子，会不会亲。
结果，没有。
心里大片的失落压下来，淹没了生儿子的喜悦。
可吻不是苹果，我不可能开口要的。
13
儿子出生后，我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每天都想哭。
我在等，等魏国强的关心。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吻，可统统都没有。
我可以让他去买东西，去做饭，但我不能让他来爱我。
追着男人去乞讨温存，那真的就太可怜了。
我已经34岁，两个孩子的母亲，青春只剩下那么一点尾声，不想再糟蹋自己。
我心里曾装满了风花雪月，可都在日复一日的争吵里，干涸成无尽的裂纹。
他有他大男人的固执，我也有我小女人的执拗。就这么倔强的绑了半辈子。
我妈伺候我月子的时候，我不敢哭，怕她担心。
她走了，我就掉眼泪。
魏国强不懂我怎么了，恼怒地对着我吼，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让我干什么我没干，你还想怎么样？
他拿起桌子的米粥碗，啪地砸在地上。
我拿起手边的奶瓶，啪地扔在墙上，然后对着他哇哇大喊。
不就是比凶，比狠，比无情吗？
我也会的。
14
后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吵架，摔东西，不吵到要死要活，不罢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次吵架，还要翻旧账，一泡屎，吵了十几年。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都是小心翼翼自卑的性格。听到大动静，都会一哆嗦。
我是搞教育的，心里觉得对不起他们。
而我最担心的是，我和魏国强这样一直吵下去，会让儿女不幸福。
我是有次无意中看了女儿的日记，她在日记里说，她以后一定不会结婚，因为她受够了父母的争吵和冷战。
是的，她用的是一定。
我很焦虑，可我也没有办法啊，整个人的情绪被魏国强牵扯着，卷到漩涡里出不来。
多少次说过离婚，可又离不了。孩子还没成人，我家里又很传统，不会让我轻易离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问题——没有大事。
我妈说，谁家夫妻不绊嘴啊，他都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算什么吵架啊。你不要太矫情了。
其实我也反省过我自己，是不是太矫情，太挑剔。
但夫妻之间，一个人反省是没有用的。你以为自己错了，他立马觉得自己赢，更是变本加厉。
慢慢的，我的身体不行了。吵急了，手指会麻，胳膊会抽筋。
心理上的伤害，终于转嫁到了身上。我提早衰老了，生了甲状腺结节。
那已经是2021年了。
15
去医院检查那天，魏国强开车送我到大门，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我说，我病了，你都不陪我吗？
他说，我这不都陪你来了吗，你别故意找事了好不好？
我再次爆发了，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从来不会关心我。
而他照例暴跳如雷，吼回来。他说，在里面等和外面等有什么区别，你都四十多了，自己还不会看个病吗？
一句话扎得我眼泪狂流。
是啊。
我都45岁了，就和这个不知爱，不知疼的男人吵完了青春，耗尽了人生。
有时候，真的好累。
甚至有过想死的念头，也是种解脱。
可我还没成人的儿女，不就更可怜了吗？
其实我骨子里，就是想做个小女人，找个知冷知热疼我的男人。
但魏国强却一直想我和他一样，独挡八面，拿得起，放得下。
除了床上我是他的妻子，其他时间，我是他的战友，他的伙伴。
你能想象吗？结婚20年，他对我从未有过任何称呼。
他本身就很少主动跟我说话，偶尔说话，也是直接说事。
因为这事我吵过闹过，但他就是不改，也不可能改了。
我常想，如果当初，我早早就对魏国强提出要求，教他怎么去疼，怎么去爱，怎么和和气气，商商量量，是不是我们现在的婚姻会多点温度。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有惯性的。
婚姻一旦产生了固定的模式，想改，就真的太难了。
其实从婚姻的表层来看，魏国强称得上是个完美的丈夫，工资上交，孝顺父母，也是个称职的父亲，挑不出半点毛病。
人人都说他好。
然而深入到婚姻的内核，只有我知道，我和魏国强之间早已千疮百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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