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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我亲自问过BBC制片人,比如他们历史类的纪录片,会招牛津和剑桥的历史学博士,招进来以后再培养他们影视制作技术,还有很多生物学的博士,包括他们的主持人都是学者类的,所以我说中国纪录片的导演缺乏更深层次的学术训练和文化的熏陶。
申:我早年接受过一次采访,我当时就提出来了,因为那次在意大利获奖之后我才知道,他们很多影片的导演,就像你说的是生物学家,或者是有博士头衔,在所研究的领域里也有诸多著作,这些都让我很震撼。某种程度上来说西方的纪录片人是公共知识分子,是某一个领域的专家学者,例如社会学家,他会拍一些社会类的题材,又比如怀斯曼他是有法律博士头衔的。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去想的话,我们本身的知识储备,需要建立在这样的一种视野平台上,有观察生活的能力。比如法国的皮埃尔·布尔迪厄对整个电视的批判,对我也是一个影响,我们应该建立一种对整个社会的任意视角专业上的积累。
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1930年-2002年),男,当代法国最具国际性影响的思想大师之一
周:我这几年有带很多年轻导演,就让我很震惊,首先他们到了现场,不做很深入的专业调查,然后解说词直接在百度上抄,或者拿点公开的比较浅层次的介绍材料,然后就结束了。我说你们难道不去看一些专业学者的著作,或者跟专业的学者做深入的了解吗?他们说不需要啊,因为大量的纪录片是这样出现的,所以这也是我很苦恼的。
申:比如说那次给我很震撼的,我去意大利领奖,那时候年轻可以归结为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很深的认知,但是有些问题是不能规避的。好比说当你跟生物学家在探讨关于整个自然命题的时候,他所提到的问题,你根本没办法进入他的语境,即使旁边有翻译,你不能说是因为语言屏障,有些东西你是不懂的。比如说他提到国家公园是谁创立的?谁之于这个使命创造了整个美国本土第一家国家公园,我们没有这个对话的能力,因为在这方面的知识太浅薄了,别的行业也如此,你怎么能深刻呢?同汉语言老师讲的,纪录片要深刻,同时又要好看。无法深刻,你建立的知识坐标都停留在一种有限的信息范围里,没有自己的知识系统。我后来花了很大的功夫,我这5年的时间开始读城市学,我从芒福德开始读到《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读了大概二十几本书。为了拍城市类的片子或办城市杂志类的,就需要研究城市到底是什么,闲暇的时间我就开始翻这些书看,也就是说我知道自己很浅薄,同时我知道我的同类也不深刻,我觉得这是不可原谅的。
简·雅各布斯创作的城市规划学著作,首次出版于1961年。图片来源网络
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1916年5月4日—2006年4月25日),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斯克兰顿,美国记者、社会活动家,被认为是新城市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
周:我觉得这也是可以公开提出质疑和批判的,就是现在中国纪录片界的很多导演,包括一些撰稿,在对知识传递背后的专业性,还有思考的深度都是不够的,说白了很多人就是当一个饭碗。
申:把纪录片工具化,这是纪录片的悲哀,尤其是中国纪录片的悲哀,因为它只是作为一种形式上的模仿,对某个领域里的一般性记录,你达到了,但是这能证明什么?你没办法通过纪录片这样一种形式跟你的深度思考,或者是对社会、对自然、对生命本体深度的去思考。那也意味着你怎么可能走得远呢?并不是要每个纪录片人都要成为一个哲学家,但一定是一个会善于思考的人,这个要求应该不高吧?或者在学识上应该比更多的人懂得更多一些。不只是信息的,就是自身的知识体系这块要达到。
约翰·格里尔逊(John Grierson,1898年4月26日—1972年2月19日),出生于英国苏格兰丁斯城,英国导演、编剧、制片人。确立了“纪实”作为纪录片的美学思想,真实生动、具有技巧,相对与束缚在电影棚具有革命意义
《电影语言》,法国电影理论家马赛尔·马尔丹著作。图片来源网络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年3月26日—1963年1月29日)出生于美国旧金山,是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之一
《场所精神》著名挪威城市建筑学家诺伯舒兹著作(场所精神(Genius loci)通常指空间的气质与品位,实质上是能给人心灵以震撼的空间艺术,一种潜在的、无形的场力,是城市开放空间环境艺术的最高境界)
雷德里克·怀斯曼(Frederick Wiseman),1930年1月1日出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美国纪录片导演、编剧、制片人,毕业于威廉姆斯学院和耶鲁大学
《书缘:纽约公共图书馆 Ex Libris: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2017),怀斯曼执导。图片来源网络
周:您也是60过了,我50多了,我们应该是属于我们的作品和我们的主张都属于上一个时代的,我看你特别注重一个传承,但是现在这个时代是变化很大的,抖音当道,您看抖音吗?
申:我从不看抖音,但是抖音、TikTok我都知道。这些东西要接纳,这是一个微时代,微信、微博、快手、抖音、小红书、b站,这是一个微化的没有耐心的时代。微化时代催生就是碎片化的文化,不能说漠视它或者诋毁它,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个潮流。
但是有一个问题就出现了,你选择的立场是什么?比如我要做纪录片,那就停留在传统的一种形式上,相对于互联网这样的一个时代而言。那么这种时代的记录,如何能够去跟随这个时代,甚至去引领和超越这个时代。比如说像怀斯曼他90多岁了一直还在工作,他去年还在拍纽约图书馆,按照他的计划每年拍一部大片。那么我们所能够做的,从纪录片的领域上能够做的到底应该是什么?我个人的观点是不去做价值上的选择,这个片子重不重要,或者会起到一个多么大的作用,不去做价值上的选择,而是做审美上的选择。这是我为什么要在深圳倡导,在二更平台上成立一家真实美学影像中心,而不是总去关心问题本身,因为中国的问题太多了,现实的问题也太多了。我能不能多从一些审美的角度来去看待这个世界,什么叫做真实美学?“真实美学”就是构筑了一种真实的平等的对话的理想,这是我对他的定义。美学的范围很宽泛,美学既意味着艺术哲学,也是一种思考。这种思考就是建立一种平等的对话理想,把影像建立到俯下身来一草一木,或者在文化形态上更像村上春树所倡导的小确幸,小而确定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叫做
“白日不到处,
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
也学牡丹开”
——《苔》清代诗人袁枚
哪怕青苔上的花,像米粒一样大,也可以像牡丹一样绽放。我们回归到对个体命运的关注。所有西方的思想史、西方的哲学最后都回归到对个体的关注和关怀,个体的命运即人类的命运,这也是我个人的主张。“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玫瑰”,这是阿根廷图书馆馆长兼著名作家博尔赫斯的话。
周:我客观的说,在很多年轻人看来是不是跟着潮流,我感觉大家都追着潮流,那你这种自信或者是叫自我意识觉醒也好,是怎么来的呢?
申:我唯有阅读,什么叫做阅读?阅读就是挑战你相信的东西,因为它教会你还有那样一种视角,那样一种意志文化对你的审视。
周:我突然想到我们坐在这个场景上,背后是斑驳的这个白墙上有那个不管是叫岁月还是雨的那个痕迹,刚才我采访的时候,我忍不住看见墙角有一个,这叫三角梅吧,背后是黑色、灰色、白色的墙,然后这么安静的聊天好像也是很难得。
申:这老房子都有100年历史了。
周:对,我就说我们这么安静的聊天,在本身这种快节奏下,也是很奢侈的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申:什么叫幸福?按照罗素的定义是:
“美好的人生是为爱所激励、
为知识所引导的人生。”
你看我们有爱,我们有朋友之间的友情,有知识的引导,我们在讨论这个片的未来,这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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