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82
有人说，人类最有效的记忆体是味蕾。的确，儿时的记忆总是那么深刻，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也不管时间过了多久，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竟然如此的鲜活，就像梦中家乡的野葱花，在山坡上草丛中散漫地开放。我们随手采摘几朵，带着十足的野性进入厨房，把浓浓的葱香漫开，呛入鼻孔，透进心房。
我的家乡在一个叫土塔河的地方，也就是大集体时代的旦马牧场，是一个纯牧区，汉族和藏族长期混居在这里。我们的夏季草场在大小直沟，每年七八月份的时候，牧民们就驮着帐篷赶着牛羊到夏季草场，开始为期一个半月的放牧，乡民们称之为“上垴”。而“上垴”的时间刚好和中小学生的暑假相吻合，所以每年的暑假我都陪着父母到夏季牧场度假。
大小直沟是一个堪比阿勒泰的地方。由于海拔较高的原因，这里的天是那么的蓝，晴天天高云淡，阴天大雾迷茫，山涧小溪众多，流水潺潺，在沟底汇成一条大河，河水更是清澈无比。河道两旁长满河柳冬青和香柴，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和草原沼泽。
说实话，野葱花在大山深处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大小直沟人烟稀少，但野生动植物种类却不少，有些还十分珍贵，比如动物有豺狼雪豹狗熊梅花鹿岩羊麝等，植物有冬虫夏草雪莲党参当归黄芪羌活大黄等，因此有人调侃说，这里的牛羊肉之所以鲜美营养价值高，主要是牛羊喝的是矿泉水，吃的是冬虫夏草。然而，我却对野葱花情有独钟。
在我的印象和记忆当中，牧区还真是不缺肉的。我们“上垴”期间，生产队通常要宰几头牛分给牧民们改善生活，母亲则把肉切成条，用炊烟熏过后晾成肉干，有效延长了肉的保存期限。还有就是雷击狼咬落石等自然灾害受伤的牛羊，请示队长宰杀后分给相邻的牧民食用。
其实，那时候我们最缺的是蔬菜，由于交通不便，买菜只能到武威城去，队里也只能种个洋芋萝卜白菜啥的，而且洋芋萝卜都不在成熟时节，“上垴”的时候只能多带点绿白菜。因此，我们每天的伙食除了茶和馍馍以外，做饭就是在清水里下好面条，调少许绿白菜，然后烧一勺清油，把摘来的野葱花放进清油里，再迅速倒进锅里“滋啦”一声，帐篷立刻弥漫着一股葱花的清香气，食之味道鲜美，深入骨髓。如果做的是干肉面条，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让人回味无穷，刻骨铭心。
所以，采摘野葱花便成了我放牧生活中顺便完成的一个小任务，无须刻意而为。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们放牧的时候，来到牛羊尚没有过踩踢过山坡上，这时就会看到草丛中星星点点的野葱花。野葱花并不是丛生的，而是单个生长的，它的叶子和枝干大约有芨芨草那么粗细，枝干顶着一个小指头蛋大小的花苞，或盛开或含苞欲放，用手轻轻一摘，野葱花便脱离枝干，这样就不会连根拔起，影响来年生长。
野葱花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大山深处天气恶劣，变化无常，刚刚还晴空万里。但只要有风起云动，一会儿便电闪雷呜，风雨交加，下冰雹更是家常便饭，小枣般大小的冰雹打人身上，生痛生痛的。被冰雹砸过后，草原上一片狼藉，那些比较脆弱的植物爬在地上，枝不是枝叶不是叶的。而野葱花经过冰雹的洗礼后，却依然昂首挺胸，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采摘野葱花需要耐心的。它不象野韭菜，找到一处便是一片。而野葱花却是零零星星的，如果每次能摘到十几二十朵就算运气好的，也可以说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们随手把摘到的野葱花装进衣服口袋，回到帐篷掏在一块布单上，精心翻晒晾干，这时候野葱花的颜色就变成了微黄。母亲小心翼翼把它装在一个小布袋存起来。就这样采摘个七八次，就足够我们享用一年，有时甚至还有送亲戚朋友的。
尽管后来我们走出大山，到城市追寻自己心中的诗与远方，但生活中还从来没有离开过野葱花。俗话说，出处不如聚处，我们生活的小城里，土特产铺子里就有买野葱花的，亲戚朋友也会时不时送点过来，所以不论是自家的餐桌上，还是外面聚会，我们都少不了来一盆葱花面片。特别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少时生活的点点滴滴，便时刻涌向心头，常常梦见自己回到了大山深处，广袤的草原上，奶白色的野葱花儿，像空中眨眼的星星，洒满山野，山风吹来，不住地点头微笑，一缕一缕的花香向远方悠然散去。
这不正是我们所说的乡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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