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立忠先生:1968年出生,江苏扬州人,大学本科学历,硕士学位。曾任中共扬州市江都区委教育工作委员会委员,扬州市江都区丁沟中学校长、党总支书记。
丁沟集镇中心东迁后,原来的那一片街区就成了老街。老街上有两条河,一条南北流向,一条东西流向,两条河在此交汇,呈“丁”字形,丁沟地名可能正源于此。丁沟老街能称得上“老”,一是有“新”相对应,更重要的是因为它确实有其历史。要说起其历史,必须要说说穿过老街的那两条河。因为水是生命之源,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交通出行,两条河在此交汇,人们自然也就选择在此栖居。东西流向的河,人们都习惯性地叫丁泰河。顾名思义,它贯通丁沟和泰州。我的奶奶曾经说过,很久以前丁沟及周边老百姓大凡坐船去泰州,都是要走这条河的,我的爷爷去泰州看病也是走的这条河。我们庄子就在这条河的河岸上,庄上的几位老人说过,这条河来往的船很多,但对这条河的历史,老人们则是语焉不详。至于这条河是大自然原本就有的,还是人挖的,相关的文字记载更是一片空白。南北流向的是三阳河。这条河还是可考的,三阳河建于公元587年,距今已一千四百多年。其实此“三”非彼“山”,它的真正名应为山阳河,古名叫山阳渎,是因为它北起山阳县(今淮安境内)。《隋书·高祖纪》如此记载:开皇七年(公元587年),开山阳渎以通漕运。《通鉴》也有记载:开邗沟自山阳至扬子江。山阳渎即古邗沟,是隋大运河的一段,从茱萸湾邗沟东至东陵(今宜陵)老通扬运河,再折北经樊汊(今樊川)奔高邮,入宝应射阳湖,达淮阴之山阳,与淮河相接。山阳渎的开挖,为隋文帝平定南方陈朝而统一天下,解决了大军物资供给提供了极为重要的便利。关于山阳河还有些传说,明末清初诗人费锡璜《山阳河记》云:丁沟一带,“昔有仙人牧山羊于此,羊迹逶逦沿而为河,羊首东而尻西”。故山阳河又名山羊河。又有一传,古有一仙人从南向北牧三只仙羊,一路羊足过处即成河,故山阳河又曰三羊河。在陆运不甚发达的时代,贯通东西南北的两条河给丁沟带了十分便利的水运条件,两河交汇之处便成了商品集散贸易地,丁沟老街也由此而生,从此若干年。到我记事时,老街还是街,繁华如从前。老街以八字桥为中心,是两座桥,一座跨丁泰河,另一座跨三阳河,两桥呈八字形状。因为两座桥,老街则被划成了相对独立的三片。两座桥之间的一片为中片街区,中间正对南北桥的是一座大会堂,大会堂用作开会的时候不很多,比较多的是用作放电影。每逢有电影放映,老街上就特别的热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像赶集似的。放电影通常在晚上,过年则很特别,从中午到晚上,一场接着一场放。大年初一这一天,电影票更是一票难求,买到票的,没买到票的,把两座桥之间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小孩子还特别的多,小孩子早上在庄上挨家挨户忙拜年,下午就上街,主要就是看电影,用压岁钱买上一两二两用报纸包的瓜子,白天买不上票,就等晚场。不看上一场电影绝还不想回家,过年不看场电影总好像少了些什么。大会堂的后面是机关食堂,两边有两个饭店,一个叫时新饭店,另一个叫新风饭店。那时候,进饭店吃饭叫“下馆子”。下馆子对我们学生来说,口袋无钱,下馆子则无缘了。新风饭店东侧是一家老浴室,那时候大家都叫它澡堂子。老浴室一年只开三季,夏天不营业。小时候能进浴室洗个澡也是个极为奢侈的事情,十天八天能洗上一次就是不错的了。每一次洗澡都能顺便在街上吃上一碗凉粉,买个油端子,要快活上几天。这片街区中间还有几家住户,地地道道的街上人,吃的是国家粮。那时候班上有几个街上同学,老师也经常拿他们教育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孩子:“你们乡下的跟人家街上不一样,你们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老师还说,三泰的孩子就是把“别忘了你是农村户口”贴在墙上,挂在帐子里。那时候在我们的心目中,上大学就能够转户口,捧上铁饭碗,吃上国家粮;街上就是我们的远方。八字桥西是商业区。从桥向西走,供销社、布店、鞋店、剃头店、生资公司一个接着一个,商业非百货商店莫属。百货商店西边,从南到北是一个露天市场,南部分是菜场,北部分是物资交易市场。北边那一片叫张家街。多次听张家后人志桐先生说,张家街那一片原来都是他们张家的,早年还有戏台子,张端礼先生所作《丁沟竹枝词》曰:“河西有座张家庄,开阔空前大广场。每隔三天逢集市,人山人海闹洋洋。”八字桥西沿河也是一条街,书店、酱菜店、药店,还有茶水炉就在这条街上。河西老街的道路,除了主干道,沿河路、小巷里的路都是石板铺成的,“丁沟老街三条石,车来人往不变色”(《丁沟竹枝词》),石板下面是空的,雨水可以防积水,冬天下的雪也化得快。八字桥南则是政府办公区,其实就是一个公社办公地而已。当时也没有今天的七站八所,人员不多,办公场所就在一个巷子里,巷子狭长,石板铺的路。印象中从没有去过,后来政府搬了,更少人去了。岁月流转,老街繁华落尽。但于我而言,老街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在老街旁边的学校读书的时候,老街有几个好去处。走过那段梧桐路,出了学校南门,就上街了,最近的是一个酱坊,据说是一个王姓老字号。酱坊旁边有一户人家是租书的,起先租小人书,一分钱一本。买不上书,就租书。我记得最早接触《三国演义》等四大名著,就是四套连环画小人书。后来流行武侠小说,就改租武侠书,金庸、梁羽生、古龙,堂屋里满是的。一批男生都成了武侠迷,有一次班上有个男生竟在晚自习课上看起了《书剑恩仇录》,班主任悄悄走到他身边,如痴如醉的他竟然毫无察觉。“看的什么,给我。”接下来的晚自习,那个同学都忐忑不安,就等着班主任一阵狂风暴雨,可班主任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书带走了。第二天,那个同学没等到批评,只等到班主任叫他拿下一册去换,原来班主任也是武侠小说迷。还有些同学不仅仅迷上了看,还有“更过分”的,竟悄悄地写起了武侠小说。再往西走,大会堂南边巷子里还有家做康乐棋生意的,几张桌子。那时候中午没有自习课,一些同学丢下饭盆就匆匆而去,唯恐赶不上。人多时就通过比赛决定上与下,赢者上输者下。我技不如人,更多的时候只有旁观。徐晓彬先生毕业三十年后作诗回忆:“镇有文化站,捣球不记盘。武侠正流行,三顾小书摊。”慨叹当年求学“生活苦中乐,懵懂忙里闲”。那时候没有多少人家有收音机,桥西的百货商店也是一个好去处,每天中午大人小孩就早早围在卖电器的柜台前,听刘兰芳大师说《杨家将》《岳飞传》,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开始他一言你一语,叽叽喳喳,刘兰芳大师一句“上回书说到”,即刻宁静。后来读到刘鹗的《明湖居听书》一文。文中写到白妞出来前,“满园子里听来都是人声”;白妞出来后,“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皇帝出来还要静得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对这段文字,因为有过亲身经历,理解起来就很容易了。就在大家还“沉醉不知归路”的时候,刘兰芳大师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家又都在一片“唉”声中“作鸟兽散”。第二天还会不约而至。曾经青春的我,这几处也是我喜欢的好去处。中学毕业后,街中心东迁了,老街就很少去了。几年前九十五岁高龄的孙仁美老师故地重游,我陪老人漫步老街。每走一处,老人总要驻足,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一行人讲讲他在老街的经历见闻,老街的繁华和烟火。当我们走进静寂的小巷,踏上深处一段仅存的石板路时,孙老师连声说道:“这就是老街,这就是老街”,“留不住全部,有一点也好!”感叹中虽有少许的遗憾,但可以感觉到孙老师一定回到了曾经的从前。“只是看了你一眼,就已确定了永远”,更何况曾经走过千百次的老街呢?老街,记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