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还有完没完了?
乐活
文化
2023-07-03 19:02
北京
最近莫名对佛学主题的书很感兴趣,可能是模糊地觉得,要寻找一些解决方案——在对未来感到混沌且无力的当下,看看怎么能体面地过完这一生——至于要解决什么、又能解决到什么程度,并没有答案。所以当新经典的编辑老师为我推荐这本《苦厄的终结》时,马上就被书名打动。毕竟,此时此地,谁会不期待终结苦厄的方法。7月3日至7月23日,《苦厄的终结》多抓鱼独家首发,首发期售价54.5元,点击购买
本书作者潘卡吉·米什拉(Pankaj Mishra),是当今绕不开的思想家和知识分子,被《经济学人》誉为「萨义德的继承者」,被《外交政策》评为「全球百大思想家」之一。不过 30 年前,米什拉还是一名困厄的印度大学毕业生,附带一个不切实际的作家梦。印度,某种意义上是和中国很相似的国度。这个国家在过去几十年迅猛发展,但在腾飞的新世界中,大多数人找不到自己所属的位置。米什拉在当时便感到所处世界日渐停滞且狭隘,于是他开启了一段长达十年的旅程。这十年中,他行走于世界各地,阅读大量史料,穿梭于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作品中,印证西方哲学与佛陀思想的对照和呼应。在这段旅途中,他尝试回答:佛陀的思想能否缓解当下人们因当今世界的政治无能而产生的痛苦?个体的视角中,这持续的「苦厄」,究竟有没有可能得到片刻的终结?我共情了,羡慕他投身于个人情感无法左右的历史中的能力。我大概没有可能复刻这次「出走」,但当我把这本书读完两遍之后,在精神深处已经与作者同行过了。很久没有读到如此真挚、充满智慧、言之有物的作品了,这是一本哲学之书、思辨之书,一本可以照亮探求之路的书。19 世纪 30 年代初,托克维尔就在思考:为什么生活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民主社会的人会特别焦虑不安——因为「他们的希望更易落空,欲望更常受挫,心灵更躁动不安,焦虑也越发深重。」近 200 年后,这种精神困境近乎平移到了中国——为了取得成就,为了一些转瞬即逝的微小功绩,人会不断拼命奋斗。迫使人们努力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要维持一种生活方式,好让自己的社会身份(也就是日渐固化的社会角色)得到认可。只不过现代的我们,在公共领域各种声音的渲染下,恍惚间认为我们是更有「个体能力」的一群人,认为我们有足够的意识、权利及能力去主宰个体命运。其实只有我们有能力选择、追求并满足自身欲望时,才有能力主宰个体性——但很多东西,我们其实从未真正拥有。在这种时代性的精神困境中,佛陀的教义再次「翻红」,还夹杂着网络化的自嘲和玩笑。这位出生在两千多年前的人物,到底为何在近些年倍受关注?他当初的想法,又是否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佛陀不是一个虚构的形象,而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他出生于印度北部一个边远小国,原名乔达摩·悉达多,是掌权的释迦族年轻的王孙,生活富足。他在目睹衰老、疾病和死亡后,陷入怀疑和自我反省,继而离家,踏上寻求解脱的孤独之旅。此后佛陀漫游于当时的印度北部,向世人阐释苦厄的起源与自己的想法,直到涅槃。我之前想当然地以为:佛陀应该诞生于一个相对单纯的时代背景下,所以若是面对现在这种史无前例的复杂性,恐怕他也要手足无措。而现在我意识到,乔达摩诞生之际,人类文明正处在所谓的「轴心时代」,精神与世界观也正在经受巨大变革。他所处的时代同样苦难深重,而且那时可供人们转移目标以减轻痛苦的手段,比今天还少。在新生活方式的压力下,原本依赖宗教仪式维系自身稳定的社会逐渐崩塌。人们不满于刻板拘谨的劳作生活,同时又陷入精神上的荒芜。佛陀的时代,与我们的时代,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在动荡的时代洪流中,伟大的思想者都会尝试给出对抗虚无主义的武器。两千多年前,佛陀就试图动摇人心中那个被误以为独立自主或稳固不变的「自我」。因为历史的重演,我们又可以认真审视他的思想。「佛陀从不纠缠于抽象的大问题,而更愿意鼓励个体正视眼前的处境」。他的教义深厚宏大,我只能尝试做一些基础的解读和阐释。很重要的部分是「苦」。生命过程中,衰老、疾病、死亡,以及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压抑、忧郁、悲伤)都无法避免。当我们感受到快乐的时候,也有「苦」环伺在侧——「苦」与现象世界无常和充满缺憾的特性息息相关。人类的苦境在波德莱尔、尼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笔下同样出现过,他们都曾以知识分子特有的激情、痛苦和冷嘲热讽描述它。但佛陀不满足于生动地诉说或哀叹,他不仅剖析人类思想和心灵在遭遇环境剧变时面临的陌生困境,还尝试战胜它。佛陀认为,「苦」的本质,就是世人对所谓「身份和自我」的执着。佛陀否认「我」在现实中的稳固性,他认为将自我与世界(以及其他自我)割裂来看的思路是错误的,这恰恰是引发渴求、傲慢、自私和幻想的根源。他希望人们了解,世间每一样事物都处于某种因果链条的过程中,万物皆需互依共生,无论是人类自身还是物理现象。在米什拉的理解中,我们因为执着于一个更好的「我」,不断生出欲望,生出对地位、权力、财富和性爱的渴求。另外,人既会去追求圆满而稳固的幸福,又常会在变化中迅速失去它,这加剧了挫败和不满。「我」的无限扩张,也是当下世界混乱无序、充满冲突的深层次原因。于是现代人似乎不可避免地聚首于开头提到的精神困境:「希望落空,欲望受挫,心灵躁动不安,焦虑越发深重。」如果佛陀能够见证 20 世纪,见证人类不断强加给同胞的极苦境遇——各种战争、饥荒、杀戮,会开出怎样的诊断处方?实际上,佛陀从未构想任何激进的大规模社会改造工程,而后者是几乎所有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都主张的道路。佛陀之所以对各种野心勃勃的政治活动无动于衷,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坚信人只能借由个体形式,而非集体组织,才能实现救赎。致力于政治与社会改革,离不开人的「内在转变」。换一种更残酷的说法便是:历史洪流中,个体能改变的,始终只有自己的精神。曾经,我以为佛陀可以教给我的是「如何佛系躺平」,并认定这不过是某种偷换概念的虚无主义。如今我终于理解,佛陀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积极乐观、强调主观能动性的哲学家——痛苦不可回避,而当一个人不再固守某个特定身份的「自我」,就不会再执着于悔恨过去或陶醉于未来,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自由。这自由不在别处,就在此时此地,就在佛陀宣称过往是抽象而未来是虚幻的这一刻。至此,我也真正理解了作者米什拉在文章最后的判断:佛陀堪称一位与时俱进的当代人。也理解了对我个体而言的,苦厄终结之路。写到这里,不得不开始担心本书的销量,不过也确实放下了对结果的执念再次重申,这不是一本关于佛教教义的著作,而是一位知识分子的自省顿悟之书。这是一个曾经穷困的知识青年书写的个体精神之旅,为理解佛陀而开始、最终以认清自我而结束。米什拉并未成为佛教徒,而且打趣自己甚至无法静下来「冥想」。他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作为一名困惑的印度青年,如何渴望步入西方中产社会,并享有那种优越感——直到那无所遁形的漂泊感袭来。他用优美的文字为我们阐述佛陀的义理,直白地袒露自己是如何否定、怀疑,并最终理解了佛陀。我们都可以沿着米什拉的思想与行走之旅,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更好地认清自己,看到一些过好这一生的可能性。这样的作品实在是太少见了,正如书评人安德鲁·布朗所言:「当其他人都在合谋让世界变得更恐怖时,《苦厄的终结》提供了一个极具吸引力和发人深省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