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 没想到能从短视频平台的私信里找到客户。对方是一位年过五十、白手起家的女富豪，过去十几年里积累了价值上亿的资产，“她现在跟小男友一起生活，爱情和事业分得很清楚，最不需要的就是婚姻，但也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那就是想尽办法想保住资产。”作为香港一家头部联合家族办公室（family office）的高级管理人员，财富缩水的恐慌最近正笼罩在Kevin的客户们头顶。
大多数情况下，Kevin会帮这些客户做“资产隔离”（asset partitioning），在开曼群岛、泽西岛、英属维尔京群岛等地分散设立信托，以达成资产保护、保值、税务优化、财富传承等相关目的。在十几年的职业生涯里，Kevin为富人们奔走于欧洲、新加坡和中国香港之间，平时会将工作经历剪成视频发在社交平台。“在一个没有任何作品的私密账号背后，可能就有一个富豪看着手机屏幕，迫切想有人帮他们管理自己庞大的资产。”亿万富豪的财富“守门人”
Kevin供职的机构，在中国香港属于头部联合家族办公室。主要为超高净值家族提供财富管理和经济事务管理的咨询。最近十年间，“家族办公室”这一顶级财富管理机构开始被内地富豪所了解。Kevin因此接触到了不少内地富豪客户，其中女富豪占据了他客户总数的七成左右。来自江浙沪的客户最多，其次是北京，年龄在30-50岁之间。女性富豪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群体。瑞士信贷集团在《2018全球财富报告》中指出，在经济环境不佳的时候，她们对风险更加敏感，对规避风险的需求也更高。上文中的那位五十岁女客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社交平台上找到了Kevin。
家族办公室是由超高资产净值人士成立的私人财富管理公司，一般分两种类型：独立家族办公室（单一家族办公室）和联合家族办公室。独立家族办公室为一个单一家族成员的需求而设立，而联合家族办公室则为多个超高净值家庭提供服务，可以节约家族办公室的运营成本，尤其对于财富规模没有大到成立单一家族办公室的富人们而言，加入联合家族办公室是一个合理的选择。
现存的家族办公室，70%集中在欧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门槛平均在1亿美元以上。对欧美“老钱”们来说，“家办”可谓贯穿每个人的一生：祖父母辈的投资收益、养老规划，父母一辈的公司经营、税务统筹、法律咨询，以及在常春藤和牛剑学着艺术或文学专业的孙辈们的学费支出、每月零花钱发放……只要涉及到钱，生活处处都有家办的身影。在香港，就聚集了一批发展成熟、体系完善的家族办公室，汇集了包括财务顾问、律师、会计师、投资经理、证券保险经纪、信托经理等在内的人才，他们背后是遍布全世界的私人银行机构和金融机构。他们几乎已成为富人家庭必备的“财富守门人”。从最简单的财富规划到购买私人飞机和各类私密服务，家办的业务无所不包。![]()
香港中环
为富人守护财富的职业道路上，Kevin对内地富人的财富观也有了一定的认识：“国内的高净值人士更倾向于‘守财’，财富传给下一代的想法根深蒂固。”不少内地富豪们会“病急乱投医”，他们面对的是国内鱼龙混杂的家办市场。相较于已经发展数百年的欧美家族办公室，这些国内开设的家办似乎有所跑偏，各种概念讲得云里雾里，专注于贩卖情绪和焦虑，但实际上在做的事情，还是基本的理财和保险代理而已。在新加坡一家投行工作的Eric认为，内地的家族办公室市场还处于特别原始的状态，用理财产品和购买保险就能增值和规避风险的说法“听起来就十分幼稚”。“基本上都是月薪两万的金融民工们，在各种投资‘暴雷’事件后，开始投身所谓的‘家办’行业，集体开会为顶级富人殚精竭虑，帮他们想方设法赚钱。”“但钱多到一定程度，普通理财产品和高佣金低收益的保险就显得非常无力，他们用手里的钱就可以把大部分风险屏蔽掉。还有一些金融从业者要募集一支新基金，就联系家族办公室，说能不能帮忙对接，这就等于利用富人的钱为自己盈利，失去了金融服务的专业性。”围绕高净值客户的服务，在财富管理圈中是一项小众且隐秘的活动。不管是出于“老钱”们低调奢华的心理需求，还是防止普通人窥视引起不适的动机，这些服务的具体内容从不会在互联网上显山露水。普通人在互联网上搜索，几乎很难找到这些服务的具体细节和照片。和家办有业务对接关系的私人银行在其官网上只有数行字介绍业务；一些国内家办机构的公开资料更少：官方网站只有一个设计精良的logo、公司固定电话和地址而已。这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大批让人眼花缭乱的私人服务项目：Kevin的贵妇客户很喜欢艺术品收藏，他为其开设了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账户，只要在罗斯柴尔德银行有足够存款，就可以参观该银行捐赠给欧洲各大博物馆的私密艺术品。此外，家办和其对接机构还会定期举行富豪客户与世界顶级富豪们交流的高级派对，包括卢浮宫私人游览、非洲私人狩猎游、顶级岛屿豪华聚会、欧洲酒庄品酒游、F1赛车观赛包厢及私人游艇福利。一周前，肯豆·詹娜在社交网络上发布了自己光脚走在空无一人卢浮宫里的照片，平日里人头攒动的《蒙娜丽莎》，她可以走到防护罩前面观看、合影。![]()
夜游卢浮宫的肯豆·詹娜
卢浮宫曾在几年前澄清不会让个人“包场”参观，但名人、富豪们能够独享艺术圣殿，背后大多有特殊安排。在Kevin看来，去卢浮宫是富豪们增加炫耀资本的绝佳机会，酒庄品酒和游艇聚会则是富豪们交换资源的场合，“因为富人也是要靠这些场合来拼资源的。”除此之外，富豪客户们的私人生活是家办们需要介入的领域。在一些人数多达二三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家族里，家办会定期在家族内部组织活动，类似“家庭团建”，以促进不同家庭成员之间沟通。“一大家子人长期不走动就疏远了，这也不利于财富的长久运作和积累。”家办甚至要处理一些敏感的家族事务：“比如富二代要结婚了，婚前协议就得我们来准备，离婚协议也是一样，因为为他们服务，都是‘无边界’的，需要的律师、会计师团队都由我们来组建。”处理富二代的教育问题和顶奢消费也是家办们的常见业务。“比如子女要进国内外各类私立学校，钱当然是必需，但也要靠专业团队来疏通人脉、准备资料、制定具体的升学计划，这都和他们未来继承家业息息相关。一些富二代不好好上学，我们也会进行干预。”在购买奢侈品方面，Kevin操作过的例子有购买私人飞机、游艇和跑车。一些地方举办奢华生活方式展，Kevin会提前帮客户预订展会入场券。当然，客户也会直接向Kevin所在的家办下订单，他会组织团队帮客户购买需要的物品。“有一次，一位已婚客户要订一架私人飞机载他去巴黎给女朋友过生日，我们也得接下任务，这些都很稀松平常的事。”
亿万资产，三代清零
改革开放时代里喷涌而出的国内“新钱”们，很注重家族财政权力的归属，这也是为什么如今不少家办的决策权，往往都在大家长手中。一位二代女性投资负责人曾在媒体采访中表示，尽管家族的家办建立了和外部投资机构一样的投委会，专业人员的构成也和市场上的结构极其类似，但是最终“我的父亲拥有决策的一票否决权”。不少富一代深知，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子女们，对继承家业没有那么感兴趣。接触了不少内地高净值客户的Kevin也认为，美剧《继承之战》里老大过农场生活，公司却由弟弟管理的故事，在现实中也非常多。“一位客户家中的长子，对继承公司并不感兴趣。他喜欢在欧洲画画玩音乐，这些通常都是百万千万级的投入，父母对他宠爱有加，但他们也深知把钱直接留给子女的风险，就会将一部分钱在证券市场上做配置，产生的收益交给他来花。”“一些富二代有不良嗜好，父母们可能会让家办来成立信托并设定条件，比如他改过自新，走上正路，那就可以得到这笔财富。”“当然富一代们也有失败案例，有人挣了几亿不懂投资，手机炒股都给全部赔光了。”“也有走下坡路的富豪家族，手中有大笔资产，觉得与其烂在手里，不如卖掉，就让家族办公室把钱放进私人银行里。这些存款的年化收益率在10%左右，收益可以继续养着家族里的二代三代。”此外，也有不少创业一代们的资产，因为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到了二代分崩离析，到三代就蒸发殆尽的例子。“一位实业公司的掌门人，家中长子不务正业，父母也不喜欢他的未婚妻，差点就被爸妈踢出继承序列，一家人都闹得非常僵。即便如此，在父母去世后，他还是拿到了三分之一的财产。剩下的资产被其他子女继承，女儿嫁做人妇，在公司里成为白领，背靠遗产过活。”不经妥善管理的资产，会在代际间逐渐缩水。这个大家族的孙子辈又开始“不务正业”。“这些富三代在高中开玛莎拉蒂，和学校老师起冲突.......没有资产管理的富人，再有钱也会有家道中落的一天，细想也是让人唏嘘不已，所以有句话说得很对：守住财富比创造财富还要多花十倍的力气。”采访，撰文：Jonas，盆栽
编辑：Sebastian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使用了化名
故事细节做了模糊处理
图片来自受访者以及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