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都板街舞团的女孩们谈了一场“恋爱”

文化   2024-11-06 21:12   北京  

跟杨圆圆认识是在2020年的庐舍之春女性导演剪辑驻留计划,那个时候,我知道她是一名艺术家。我在“庐舍”看了她的纪录短片《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时间过去了四年,今天,她的纪录长片首作《女人世界》,将在全国公映。


回想上次采访杨圆圆时,她刚结束了孕检,而这四年,大家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改变。如果您有兴趣阅读之前的采访,你会发现,她当时的想法,在最后成片的时候,又有了很多改变。从第一次采访时她说:“我好像开始慢慢抛掉一些更学术的东西,我觉得有些东西或许可以作为背景,或者是以一种更自然的方式融入电影。”到这次采访时,她很清楚的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如何去表达。她说:“做《女人世界》就是不断做减法的过程。”“我意识到最核心的是女性生命力。


电影正在热映 推荐大家去电影院观看。



影片在平遥举行全球首映时,即已取得良好的口碑,点映时也是一票难求,公映后,预祝《女人世界》在院线上映后,有很好的票房成绩。

以下为凹凸镜DOC整理的杨圆圆导演的自述。


专访杨圆圆:从《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到《女人世界》



我和都板街舞团的女孩们谈了一场“恋爱”


采访/撰稿:张劳动
整理:奥伊米亚康的云
编辑:张先声


2018年,作为一名视觉艺术家,我收到亚洲文化协会的邀请,去美国做了一个长达半年的驻地交流项目,他们并没有对我提什么硬性的要求,这半年时间里,我只需要做一些有益于自己创作的事情。


当时我想要探寻的,是美国20世纪演艺史当中与华人女性相关的故事。在过去,我的作品都是想要去挖掘一些被遗忘,但可能并不该被历史遗忘的人与故事,这些故事经常和移民有关,它们讲述了20世纪移民史、殖民史或战争史当中一些受到牵连的个体命运。总之,我想沿着这条线索去寻找。


这个想法的起源还与一件事有关:我很迷演员黄柳霜的故事。我觉得黄柳霜是一位被历史曲解的先锋女性,她经历了很多历史当中的曲折,后来我觉得,肯定还有更多“黄柳霜”的故事应该被看见。



*黄柳霜,美籍华裔著名演员。出生于美国洛杉矶,祖籍广东台山,她从小喜欢影剧,1919年仅12岁的黄柳霜就在美国好莱坞登上银幕。1924年她在美国大明星范朋克主演的《巴格达窃贼》中扮演蒙古女孩而出名,1932年她返好莱坞加入派拉蒙公司主演了《龙女》一片,在国内声誉大振。1942年黄柳霜拍摄了《轰炸缅甸》和《重庆来的夫人》后息影。1961年病逝。


在抵达美国后,我去了很多图书馆,看到了很多部由美国华裔导演拍下的纪录片,其中,我看到了香港导演魏时煜所拍摄的《金门银光梦》,那是她在2013年拍的,其中触动到我的是影片里提到的导演伍锦霞的生平,很意外的是,伍锦霞的家庭相册是被人偶然在旧金山机场的垃圾桶里发现的。


我就想,1914年出生的伍锦霞是这样一位先锋的女导演,她又拍电影又开餐厅,还是一位男装女侠……这么先锋的一个人,她的资料就这样被丢在垃圾桶,在此之外,还有多少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命运呢?


关于伍锦霞,她所拍下的很多部胶片电影到现在都已经没有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在1939年,拍过的一部名为《女人世界》的电影,我当时就被片名吸引住了。虽然这部电影胶片遗失了,但还留下了一份剧情梗概和一张剧照。那张剧照是一群女性站在一起的合影,她们都看向中间的某一个方向。那中间的位置好像是一个虚空。当时我自己心里有去想象:她们所看着的那处虚空当中,仿佛站着的就是伍锦霞自己。


伍锦霞导演《女人世界》剧照


伍锦霞的《女人世界》应该是历史上首部由华人女导演拍摄且全部由华人女星主演的电影。这部电影与36位背景各异、职业各异的女性有关,讲述了她们居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所发生的故事。电影宣扬了属于女性的独立精神。在那个战争语境当中的年代,伍锦霞想说女性也可以保家卫国,于是便落在了这样一个宏大的命题上。你想想,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多么先锋的事情。然而,胶片遗失了,对于这一切我们只能依靠脑补还原。



*伍锦霞,1914年9月24日出生于美国旧金山。祖籍广东台山。早期华语片女导演,曾在好莱坞电影业界发展,当时被称为“好莱坞唯一华裔女导演”。其一生曾导演或制作过11部电影作品,在香港拍了5部粤语片,在美国执导了6部华语片,获得相当的赞誉。伍锦霞平时多留短发,穿一身男西装或猎装,毕生没有与异性相恋及结婚,香港影坛中人更以“霞哥”相称。1970年,伍锦霞病逝于纽约。


当时并没有想好作品具体的形式是怎么样的,如何去重现这部《女人世界》。我本来的构想是去检索、做研究、调研,去查各种各样本不该被遗忘的女性故事。我也许会把这些搜集到的档案再结合一点虚构,正像我以前惯用的那类创作形式,它会有一些档案摄影,会有一些表演,会变成一部影像装置加摄影的的结合,并在展览里出现……我本以为我会继续沿着这个思路去挖资料。


然而,当我挖着挖着,我又开始去寻找演艺界里,有哪些场域是我可以去探索的。在这个过程里,我了解到唐人街曾经有过关于“夜总会”的文化现象。“也许这可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当时的我这样想。


彼时,有两部作品研究的正是这个领域,第一部是华裔导演曾奕田在1989年拍摄的作品,叫《紫禁城,美利坚》(Forbidden City U.S.A.),如今,该作所拍摄的人基本已经去世了。另外一部是由一位白人作者写的一部口述史,在这本书当中,最后的一个章节把我点亮了,我发现原来有这样一个老年舞团,而且她们依然在活跃,依然在跳舞。于是我就去找到了她们的facebook,从而联系到了她们。


《紫禁城,美利坚》海报


当时,我本来想先去见见她们,做一次采访,但她们直接跟我说,她们将要在拉斯维加斯演出,于是我去看了她们的演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柯比。柯比其实并不是舞团的常驻人员,她更像是舞团的特邀。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反应是“哇!”那种感觉就是一见钟情,我觉得柯比太有意思了,我好像得拍一部关于她的纪录片。


所以,《女人世界》这个名字是一开始就有的,但拍纪录片这个想法,是因为自己在第一刻遇到了柯比产生的。那个时候我意识到,除了纪录片,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传递她的这种生命力与魅力。这部作品不能靠观念、靠想象,因为这个可爱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杨圆圆导演和柯比的合影


当时真的觉得不可思议,从她穿的衣服到她散发出的那种体能、生命力、魅力、激情,全方位地震撼到我。站在舞台上,一个92岁的人怎么能那么有劲儿,总之,这部片子就是这样开始的,当然这里面也有着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为柯比一开始也不是都那么愿意接受我,我也经历了一个彼此之间建立信任的过程。


柯比后来才慢慢搞清楚了我到底想要干嘛。用她亲人后来的话说就是,你们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有某种缘分的。她说,她的妈妈其实是一个很向前看的人,她的人生不回头,今天有事儿今天办,明天要做什么也会去计划,但过去的事不会回头看,我想,这也有可能是她保持青春的秘诀。但遇到我之后,她女儿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我妈妈跟一个人讲过这么多关于她过去的事。”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柯比愿意信任我,愿意和我敞开自己。


柯比


这种关系建立起来,大概用了两三个月。通常来说,大家在初次见面时会先彼此互相了解,我还记得在那次见面的时候,她对我的问题比我对她的问题还要多,她会问起我,你是从哪来的?你为什么要找到我?你到底想干啥?我在这个交流过程里是比较坦诚的。我向她解释了我当时在做的调研方向,我有告诉她,很多华裔女性的命运不应该被历史忘记,我也向她讲了自己在那个时期对她们做过一些调研,这让我对她们很着迷……柯比可能感觉到了我的真诚。后来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让我进了她的家,而第一次见面时,我们仅仅是在她所住老年社区的会客厅见面。


再后来,我有认识了“都板街舞团”的Cynthia Yee(方美仙),她的出现对影片特别重要,因为她其实有点像《女人世界》的执行制片人。她就是负责张罗舞团事务的大姐大。她是一名乐天派、行动派,比所有的人都更热爱冒险,相比之下,柯比其实没有那么爱冒险,柯比会需要观察一下,要慢慢看看,但Cynthia就会直接问我,“你想去古巴吗?古巴唐人街你去过吗”我说我想去,她就跟我说,她们也想去,问我能不能跟她们一起去。我当时说行,但当时我自己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有多难。


-Do you want to go to Cuba? Can we go?

-What? Yes!


“都板街舞团”,中间为:Cynthia Yee(方美仙)


我们俩行动力可能都比较强,一个敢想,一个敢配合,但我是属于那种粗心大意的人,虽然我答应了,但到后面才意识到这件事好像有点难。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硬着头皮上,因为我觉得这件事绝对值得去做。后来,我们之间的信任关系是从旅行中真正得以建立起来的,她们会觉得,圆圆,你真的可以带着我们把这件事做成,我们又一起经历了这么有意思,也有意义的一次旅行……


说回柯比,当我第一次去到柯比家时我发现,他们家其实很像一个电影片场、一个博物馆,是很多很多东西的集合,也是她和她的老伴相互交织的写照。在他们的生活当中,一个充满了图像,一个则充满了色彩与服装。她老伴儿史蒂芬,是一个记录者,也是一个图像创作者,从2000年开始,他就开始去记录柯比的生活。他俩是千禧年谈的恋爱,那也是一段激情四射的爱情,当时我就觉得天呐,太可爱了,原来70岁还可以谈这种恋爱。


柯比和她的家


当时以他们为主要拍摄对象的纪录短片《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出来以后,有好多人留言感叹:我现在还是一条单身狗,而人家70岁还能有弟弟,真的很可爱……总之,我当时进了他们家,首先就被整个空间就吸引到了。我就很喜欢史蒂芬做的那些拼贴,他在大自然的背景上贴上了穿着华丽服装的小人。他跟我讲,“这就像是我们俩关系的写照,我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就是那个喜欢大自然的人,她就是那个喜欢在屋里跳舞的人,我们俩可能看起来本像是走不到一起。她永远不会跟我去登山,但是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她跟我抵达山顶。”他的这些话当时把我震撼到了。


当时我就觉得,关于他俩的长爱故事应该多拍拍。我一开始是想把这些作为长片中的一部分,但后来想着想着,我觉得不行,或许可以先拍一部短片。长片里面当然也有爱情的部分,但短片就单独把这条线拎了出来。在长片里,我们没有史蒂芬的戏份,他更像一个男配;但在短片里,你会更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是谁,以及他们两个人是平等的……


《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海报


关于素材的整理,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一直以来比较擅长处理的一件事情。在以前,我的作品也会融合很多档案,我一直会以一种更平等的视角去看待图像。我不认为我自己亲手拍的东西就比其他的素材更特殊,尤其是《女人世界》,它本来就是站在一个更长的时间轴上的。


一方面,这是一部歌舞公路片;但另一方面,它其实也是一段时空之旅。你随着当下的这段旅途,展开了一场所谓的跨时空旅途。在这当中,我们走进位于旧金山的唐人街,来到属于旧金山唐人街的历史当中,不断地在当下和历史之间切换。我希望这二者之间可以很好地交融在一起。


我们在这里要面对很多类型的档案。在以前的图像时代,新闻是被16毫米的胶片所记录的,这类资料很有限,那时没有电视机,世界新闻是要在电影院用胶片来放映的。本来资料就少,我还要去搜集各种各样小的档案、纸片……


《女人世界》的开头,是我比较骄傲的一段。那时我们真的尽全力去处理那些极其有限的档案。那些档案有的来自火柴盒大小的图像,我要高清扫描这个东西,然后把它呈现到大屏幕上;有的来自夜总会里餐巾纸上面的印花乃至明信片的印花……我把我能找到的有限的图像都汇总在一起,尽可能完整地去为观众带来当年夜总会时空的视觉观感。我我不觉得它们之间有区别,对我来说,它们都可以去构建这个时空的图像。


唐人街的旧时光


有一段很多年前拍摄的MV的出现也很有偶然性。她们当年留下来的影像资料很少,大部分都是照片,是静止的,当时我就挺发愁的,此外,还有些老档案特别贵,会一秒一秒给你算钱。对于那部MV,我记得是在2019年的下旬,我们完成了当天的拍摄,当时Cynthia以前跳舞的导师Dorothy去世了,我们就发了一条讣告,上面写着:一百零一岁的舞者Dorothy去世了,并在她的讣告底下写了Cynthia的联系方式,这是因为Cynthia既像是她的徒弟,又有点像Dorothy的干女儿,她真的蛮难过的。


后来,我在她家陪她喝东西、聊天,她说自己刚收到一封邮件,来自加拿大的一家档案馆。邮件写着:您好Cynthia,很遗憾Dorothy去世了,我们这里好像找到了一整卷胶片,也许属于你们这个舞团……


Cynthia打开一看,邮件的附件是一段由加拿大档案室工作人员用手机录下的一段低清影像,然后Cynthia想,这不正是我们当年在加拿大巡演的那个MV嘛。


那段MV是电影中有着绿色背景的那段,还配了一首叫卡哇伊baby的歌,Cynthia说他们怎么会有,我一看那个档案馆在魁北克,发现原来那就是她们当初巡演所留下的胶片,我立刻联系了档案馆。我说我会给你付转录、扫描的钱,请把这部胶片的高清扫描发给我们一份,真的很幸运。虽然后来我们还要为那段音乐去付很高的版权费,因为她们翻唱的是一首名曲。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这样发生的。所以你看,这些档案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有我自己从ebay买的,还有各位奶奶自己用相机翻拍的。


《女人世界》剧照


关于《女人世界》制作的时间跨度大概用了六年时间,核心的拍摄期是两年,之后找资料是一个陆陆续续的过程,可能一直持续到2022年,就有四年的时间……头两年是核心拍摄,然后前面四年是一边剪一边找素材。


我记得当时在剪辑过程中,总觉得这里还缺点东西,我就会开始想,我还能从哪找素材?项目开始的第三年对我来说是停滞的一年。那是2020年。一大堆素材已经在我的手里了,我知道我拍了很多了不起的东西,但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已经剪出来了。但长片就有点……因为之前没有经验。所以在“庐舍”的时候,我给我自己剪了个预告片,剪的预告片依旧带了重构伍锦霞《女人世界》的那条线。因为当时我依然还想要用一种把散文电影结合纪录片的方式去创作。


《女人世界》剧照


我记得庐舍之春女性导演艺术驻留计划完了之后我去参加CCDF全球华语纪录片提案大会,山一女性影展创投单元,在这个过程中,我在不断尝试调整剪辑思路。我意识到一旦散文电影出现,就会给影片核心主角的生命力打折。有的时候,你越想讲观念的、抽象的东西,它越会削弱我本来想传递的东西--柯比,或者是这个舞团的生命力本身。后来我意识到,通常拍一个电影,都有一句话简介,这个事情是很重要的。


拍电影和我做艺术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我做艺术的时候,我会想讲好多件事,我可以做一个艺术项目时把很多概念叠加在一起,但电影不一样。我觉得电影本质上还是线性叙事,你要讲好一件事,但是你可以把更多复杂的东西糅合在这一件事当中,所以后来我就把观念的那条线给抛掉了。


不过,我其实也没有完全把它扔掉,在做《女人世界》的过程中,我慢慢把它变成了一个更大的艺术项目。


在长片之外,我还做了五个短片。这五个短片除了《相爱的柯比与史蒂芬》是直接和柯比相关的之外,其他四部是和《女人世界》无关的。它其实包含了整个过程中我所调研到的其他一些与海外华人演艺界历史相关的东西,就比如说粤剧。我对粤剧很感兴趣,有两部片子都是和早期海外粤剧这条线有关的。其中有一部我采用了一种更观念、更散文电影、更实验的一种方式去讲述。


此外,还有一对母女的故事,它和主线完全无关。她们是上海人,我觉得她们的故事特别有意思,于是我单独拍了一部短片,所以其实核心拍摄的那段时期,我特别的高产,当时的我应拍尽拍,拍了一大堆素材,到最后就剪成了一部长片加五部短片。


《女人世界》剧照


在我参加了更多的创投之后。我也收到了大家的一些反馈,大家会觉得柯比她们这条主线的故事太吸引人了。作为一个艺术家,可能想讲的东西太多了,但做电影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我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肯定也是听了一些大家的反馈,再加上自己的一些失败的尝试后才有的。


在剪辑过程中,我不断尝试,但总觉得不行。后来我也意识到,这部片子我自己剪不了,我就开始正式去找做过纪录电影的剪辑。找的过程非常艰难,因为我们拍的都是全英文的素材。


当时,我就和剪辑老师们约在青年路的Vagas,我记得自己约过将近20位剪辑,不停地见面聊。有的是我喜欢剪辑师,剪辑师看不上我;还有的时候是我看上剪辑师了,但是剪辑师不会英语,或者时间不合适,各种情况都有。


到最后,我遇到了南加大毕业的唐倩妮。我觉得这是很完美的一个组合,倩妮是一个新人,曾经生活在美国,对这个事情感兴趣。我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电影,觉得她有一些想法,又是一个很踏实的人。因为我们这个项目短不了,我也真的很感谢倩妮,她为我们付出了非常多的时间与耐心。


当时,我已经没有工作室了,于是她便要在我家的书房会面,每次她在自己家里剪,剪完了再来我的书房跟我汇合。我们家其实是一个很私密的空间,而且那个时候我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经常剪着剪着我就跟她讲,我难受,再躺一会儿,后来我的孩子出生了,我们还没剪完。当时坐月子休息完了之后,我记得她回来,我们一起接着剪,时不时我还得出去喂奶什么的……幸好她是个女孩子,在这个过程里,我们相处的挺默契、挺亲密的。她后来还回忆,她自己有在我们家吃过不少产妇营养餐。


《女人世界》剧照


在我内心当中《女人世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路片,它更是一次多重旅程的交织,它是一场生命之旅,同时也是一场平行时空之旅。一方面,在当下的时间轴当中,你跟着一群老人在往前走;但同时,每当走到的一个地方,她会不断遭遇她自己的回忆。比如只有当我们走到古巴这样的地方,这些回忆才被激活了。可能更多和她们的父母辈,和一个更大的华人移民史相关的叙事有关。这或者也和我的出现有关,这让她们开始意识到更多与中国相关的问题,而她们平时并不会想起这些。


她们当中, 有些人已经是第四代美国人了,甚至还有一些则是连中文都不会写的人。但在旅途展开的过程中,她们就会不断因为一些映照而去想起一些时刻,这其实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在当下的旅途中,我们因为遭遇的情景而陷入了回忆,于是我们就把这段回忆展开。所以在影片前半段,我们认识到的是她们个体的过往人生;而在影片的后半段,我们认识到是她们整体的身份认同和过往人生。


这其实是在拍电影的过程中边拍边构建起来的结构。对我来说,古巴之旅特别重要,从我们踏上古巴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片子的调性应该是这样的——《女人世界》发生在旅行当中,而旅行也在电影里很重要。


制作《女人世界》的过程中,我和拍摄对象都带给了彼此很多惊喜,这是一个彼此互相圆梦的旅途。我们在一起冒险,因为我,她们敢做一些之前没敢做的事,但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我那两年的人生不会是那样过的。我本来想把我从这个片子里剥离出去,把整部作品呈现为她们自己的旅途,到后来我不断尝试这么做,直到我的剪辑说,你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这个是过不来的。


《女人世界》剧照


做《女人世界》就是不断做减法的过程。到最后,我意识到最核心的是女性生命力。在这里面,当然还有衰老、爱、对生命的激情,这其实是一个很人性的东西。在这之上,我们有人文、有历史,有不该被遗忘但险些被遗忘的一段非常精彩的华人历史篇章,这几个层面我们都有,但它归根结底还是关于人物的,它是围绕人物而展开的,不再是围绕一个观念而展开的了。


我们的片尾曲名叫《love again》,一支专门为我们电影而写的片尾曲,我觉得这名字特别好,再爱一次。人跌倒了依然可以爬起来,再爱一次。人到了92岁,腿脚不灵活了,失去了自己曾经的容貌、曾经的体力,但你依然可以在舞台上跳舞,依然可以选择做自己。哪怕你失去了很多东西,你依然可以有勇气去做自己,做自己比什么都更重要,爱自己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她们在第一时间打动我的东西。直到最后,我也意识到这就是最最动人的东西。当然,影片还包括了她们的身份、她们的历史、她们所经历的这些……但前提是,哪怕经历了这些,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这个人,是这样勇敢地面对自己人生的,我觉得这就是最动人的。



图片来自: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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