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平至刀靶水——寻觅父辈长征的战斗踪迹之一

民生   2024-11-16 00:01   北京  


铭/记/历/史

传/承/精/神

致敬缅怀

自去年到闽赣苏区游历归来,一直想循着中央红军长征经过的路线一游。可叹的是,由于笔者年老体衰,所以只能选择到先父生前念念不忘的几处刻骨铭心的地点进行凭吊,通过现场查看体会当年先辈们艰难困苦的征程。
此行选择的地点,主要为贵州的黄平、刀靶水、娄山关,顺道路过重庆、成都与几位网上结识的好友把酒言欢,最后从延安转道去中央红军结束长征的吴起。金秋十月,乘着乍起的秋风,如愿踏上了寻觅父辈战斗踪迹的旅途。


纪行之一:从黄平至刀靶水

作者 思目

按照最初的打算,是要到先父陈目海念念不忘的黄平新城,去察看一下当年红军战斗的遗迹。由于去黄平的交通不便,原以为从遵义去较佳,但经过一番探究,发现先到贵阳,租车或乘火车到黄平,然后再设法去现场凭吊为好。

没想到笔者的网友得悉后,热情地提出不必如此麻烦——可以先到重庆与他会合,然后他驱车陪我一同去黄平,并说他也想去看看。对于他的好意及托辞,笔者当然心知肚明!感激之情,一时难以言表。

十月下旬某个周六一早,网友如约来到下榻的宾馆,驱车带我前往黄平。经过四个多小时的奔波,顺利赶到黄平城。匆匆吃过午饭后,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坡上,找到了当地政府树立的红军黄平战斗纪念碑。


笔者拍摄的图片


看到纪念碑周围的荒芜景象,心中禁不住感慨万千!在中央红军长征众多的战斗中,黄平之战只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战斗——军史中的记载只不过寥寥数笔,一带而过。但对于在此战中负伤的红军战士而言,却开启了一段终生难忘的痛苦经历。


(一)势在必然的黄平战斗

1934年10月21日夜,中央红军突然发起总攻击——红三军团和红一军团在红八军团和红九军团掩护下,同时向王母渡、韩坊、金鸡、新田一线之敌发起猛烈攻击!拉开了中央红军主力西征的帷幕。由于之前红军已与粤军达成秘密协议,敌余汉谋部稍作抵抗便全线撤退。随即红三军团一部由王母渡顺利跨过桃江,迅疾向南康、大余、崇义前进,红一军团前卫主力也快速向桃江挺进。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由于队伍过于庞大,尤其是军委第二纵队携带了大量的辎重,因而作战部队的快速机动,受到了极大限制。军委第一纵队主要由红军总部及干部团等组成,中央核心机关和中革军委随该纵队行动并指挥,队中虽然也有一支辎重队(主要负责运输中央机密的档案资料等),但总的来讲比较精干。但第二纵队就大不一样,除了那支庞大的运输队之外,中央各机关及军委总供给部、总卫生部等,几乎所有的非作战人员都集中在这支队伍里,主要由中央教导师负责护卫。

教导师是于1934年7月中旬开始组建的,据时任师参谋长孙毅回忆:“新组建的教导师,直属军委领导,主要任务是负责掩护党中央和军委机关,并保障其安全。”(注1)教导师下辖三个建制团——教导一团主要由各县独立营及游击队抽调人员组建而成,教导二团由原军委教导五团及二团剩余部分合组而成,教导三团由原军委教导第一、三、四团的老兵(班长)及排以上干部组成。其中教导二团有三千多人——大部分为新兵,教导一团和三团各有一千多人,全师共约六千多人。

军委第二纵队行进时,由教导师第一团担任前卫,教导三团担负后卫掩护任务。因教导二团大部分为手持梭镖的新战士,只有老兵(班长)及排以上干部手中有枪,所以主要负责保护运输大宗物品的辎重队——据时任军委一局作战参谋吕黎平回忆:“另外,由于转移时决定带上许多笨重的炮弹制造设备(如官田兵工厂的机器)、印刷机械(总部和中央政府的石印机)、以及野战医院的X光机、电台的发电机和蓄电池,十几个人才能抬动的小山炮等一大批辎重,……。”(注2)

蒋介石确认红军主力已离开闽赣苏区后,立刻手忙脚乱地调整部署:先是于12日命令原西路军总司令何健为“追剿军”总司令,指挥原西路军及北路军的薛岳及周浑元部共十六个师专事“追剿”中央红军。同时命令粤军、桂军、黔军各派有力部队,分别到湘粤、湘桂和湘黔边,对红军进行堵截。
随即何健在衡阳成立“追剿军”总司令部,将所配属部队分为五路大军,对红军进行追击。前两道封锁线虽然没能堵住红军的西进,但却为第四道封锁线的设置争取到了时间。

16日,红军沿着湘桂两省交界的九嶷山脉继续西进。由于山路崎岖狭窄,蜿蜒起伏十分难行,虽然已抛弃很多辎重但总有些舍不得丢,故部队的行进依然缓慢——原计划五天的行程,却走了整整十一天,整个部队都被拖得疲惫不堪。时至25日,当中央红军从道县和江华之间突破第三道沱江(潇水)封锁线时,国民党军设置在全州、兴安之间湘江沿岸的第四道封锁线已基本完成。此时的蒋介石禁不住大喜,认为红军已是流徙千里,四面受制,下山猛虎,不难就擒!

25日,中央政治局召开“禾塘会议”上,研讨强渡湘江的意见。毛泽东提出,尽量不要从广西过湘江:一是要翻越五岭之一的都庞岭,山高路窄不适合大军行进,前面还横亘着更高的越城岭。二是桂军战斗力远胜湘军,且民风强悍。彭德怀也认为:“否则,将被迫经过湘桂边之西延山脉,同桂军作战,其后果是不利的。”(注3)

表面上看,指挥中央红军作战的是中革军委,但实际一切都是由博古支持的“洋顾问”李德说了算!大概由于这是此前不久,红六军团走过的路线,因此毛泽东和彭德怀的提议随即便遭到否决。可叹的是,“洋顾问”李德对这一带的地理地势并不了解,只是通过简单的地图作业来部署红军的作战行动。25日下午五时,中革军委下达了向全州、兴安之黄山地域前进的命令,部署中央红军分四路强渡湘江。

由于博古与李德等人的错误指挥,经过湘江战役后的中央红军,已由出发时七万一千多作战兵力锐减至三万多人。由于红三军团在湘江战役中,主要担负光华铺、新圩一带掩护中央纵队和后续部队渡江的任务,仅此一役就伤亡四千多人!其中,红十八团伤亡殆尽,红六师只剩下不到两个团。随后,红三军团进行缩编:将军团医院缩编为卫生所,减少军团及师直属分队并合并供给部的运输队,抽出的人员补充给作战部队。

12月11日,中央红军先头部队进占通道县城。12日,中央及军委纵队抵达芙蓉镇。当日傍晚,根据毛泽东的提议,中央召开临时紧急会议——即史称的“通道会议”,着重讨论红军战略转移的前进方向问题。毛泽东建议放弃原定计划,改向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前进,到川黔边建立根据地。尽管毛泽东的建议得到多数人的支持,但博古、李德等拒不接受!执意坚持北上湘西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的原定计划。

14日下午十七时三十分,中革军委下达15日行动命令:红一军团攻占黎平,红九军团向锦屏挺进并相机攻占。红三军团由播杨所前进至中温、平铺、地青地域,准备援助红一军团进攻黎平。军委第一、二纵队在洪州司、小寨地域,休息并进行改编(合并)。

其时的国民党军匆忙间,在黎平至锦屏一线设置了一道封锁线。可能是来不及调兵遣将,该防线主要由黔军周芳仁旅及当地民团负责防守。从黎平至锦屏的直线距离,超过九十华里,就这么两个兵如何防守?!
15日一早,红一军团开始出发,经鹰坡、新厂、界牌进入贵州的黎平。随即,红三军团也经团头、播阳,进入贵州境内。令红军意外的是,负责防守的黔敌所部已逃离,红一军团兵不血刃进占黎平城。

根据史料记载,14日凌晨得知红军先头部队正向黎平疾进,守在外围的民团率先开始逃跑!随后驻守黎平东北十万坪的国民党军也跟着逃离,据守黎平的敌旅长周芳仁及守军(第七团)和民团总指挥等获悉后,随即也弃城带领部队逃往岩洞、铜关方向。14日下午,红军先头第三团率先进入,不久红一师也进抵县城。

黔东南这一带,俗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民谚,老百姓十分贫穷——可谓“一贫如洗,十室九空”,但县里囤积的粮食却堆积如山。红军随即打开粮仓放粮,赢得当地穷苦百姓的热烈欢迎!于是林彪、聂荣臻电告中革军委:“……,建议‘我军主力应利用目前机会在黎平西北一带略事休息、整顿于集结’后,‘重新布置经施秉以南向镇南关……以桐梓、遵义、仁怀为中心之地域前进’。”(注4)


黎平会议旧址(图片取自网络)


黎平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县治位于一座山顶之上——周边群山环绕的德凤镇中。该镇的主要街道为翘街,又称东门街——实际为二郎坡和东门街两条街:东起古城垣东门,南至二郎坡荷花塘,全长约一公里有余。之所以被称为“翘街”,盖因其街中间低凹,两头缓缓翘起如一根扁担。经过审时度势,中央决定在此召开政治局会议——即史称的“黎平会议”,就通道会议发生的争论,进行研究讨论。

此次会议是在二郎街一家胡家店铺召开的,由周恩来主持召开,参加者有博古、朱德、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陈云、刘少奇等。经过激烈争论,毛泽东改道黔北的建议得到多数与会者的赞同!最终决定放弃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的原定计划,通过了《中央政治局关于战略方针之决定》,同时确定在适当时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审查黎平会议的决定和总结第五次反“围剿”以及长征以来军事指挥上的经验教训。

19日下午18时,朱德与周恩来发出《关于军委执行中央政治局十二月十八日决议的决议》的具体命令:“‘野战军大致于二十三日可前出到剑河、台拱、革东地域’,其区分为:一、九军团为右纵队,有占领剑河的任务,以后则沿清水江南岸向上游前进;三军团、军委纵队及五军团为左纵队,应经岭松、革东到台拱及其以西地域。‘野战军到达上述指定地域后,于十二月底右纵队有占领施秉地域、左纵队有占领黄平地域的任务。为此,应坚决进攻和消灭在上述地域的黔军部队。’”(注5)

红军西进贵州后,虽然走的还是数月前红六军团行进的老路(线),但难保不会袭取贵阳。因此贵州省府主席兼第二十五军军长王家烈根据蒋介石的命令,在贵阳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经过一番研究认为,横贯贵州中部及东北部的乌江是天险——两岸多为高山峭壁,江宽水急难以泅渡,只要守住沿江渡口,便可阻止红军的西进,保住老巢。同时在施秉、黄平一线,部署了六个团的兵力,企图逼迫红军北上湘西。

24日7时,中革军委下达命令:“我野战军以夺取先机,首先消灭黔敌,并占领镇远、施秉、黄平地域之目的,……。”(注6)林彪、聂荣臻指挥红一军团,以两个师攻取镇远,一个师威逼施秉;红三军团主力则进至施洞口地域,向黄平侦察敌情及道路;军委纵队进至革东地域;红五军团跟进至大田角、九坑地域。红军的目的是消灭新、旧黄平地域的敌人并攻占该地域,然后在这一带稍事休整,准备强渡乌江向遵义挺进。


注释:

注1:见《中共党史资料 第59辑》,中共党史出版社,1990.9,第2页。

注2:见《吕黎平回忆录》,第94页。

注3:见《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团记事》,国防大学出版社,1988年6月第一版,第196页。

注4:见王健英著《中国共产党组织史大事记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9月版,第1021页。

注5:见《朱德年谱新编本》1886—1976(上),第441页。

注6:见《朱德年谱新编本》1886—1976(上),第442页。


(二)父辈讲述的黄平战斗

由于湘江战役后部队大量减员,中革军委不得不于12月4日发布命令:“‘为提高各兵团的战斗力及灵活性,后方机关应缩编。’命令要求取消师的后方机关,取消兵站,缩编军团医院和卫生队,缩小军团的直属队,充实战斗部队。”(注2)

其时护卫军委第二纵队西征的军委教导师,是当年7月中旬开始组建的,据时任教导师参谋长的孙毅回忆:“新组建的教导师,直属军委领导,主要任务是负责掩护党中央和军委机关,并保障其安全。……。为此,军委参谋长刘伯承亲自领导教导师组建。”(注5)被任命为教导师师长的是张经五,政委则由何长工担任。

据时任教导二团司号长老红军陈目海回忆:在强渡湘江之前,几乎所有雇用的脚夫都逃跑了,教导二团的大部分(主要为新战士)都去充当脚(挑)夫了。进入越城岭时,因作战伤亡及一路上开小差等,教导师只剩下三千多人。上级命令取消教导一团和三团,以二团为主缩编成一个大团,由何长工担任团长兼政委,我被任命为司号长。

此后不久,大约在苗山附近,我随文年生(原教导一团团长)及一个整营的兵力,补充到红三军团第五师。之前文年生曾在红三军团担任过团长,湘江战役原红十四团团长牺牲,故文年生被任命为该团团长,我被分配到该团一营任号目。我原来的老部队是杨得志的红一团,来到红三军团打的第一仗,就是黄平战役。

根据红三军团战史记载:“24日,红三军团从台拱(今台江)地区出发,经施洞口、平寨等地,于25日攻取瓮谷陇。当日22时,即兵分两路向黄平县城进击。”(注1)

此战亲历者陈目海回忆:

记得部队在黎平休整了几天后里,军委命令红三军团攻打并占领新黄平县,具体由红五师执行此次任务。当天夜里,我们红十四团作为前卫团,以急行军的速度率先出发。由于路不熟,出发前特意找了个苗族老太婆做向导——她跟随马帮多年,熟知这一带的道路。考虑到她年老体衰,汉话说得也不好,营里专门安排四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轮流背着她走,并带上她的侄子做通司(翻译)。

那天夜里天很黑,部队沿着山间小道打着火把,跌跌撞撞快速行进。大约走了三个来小时后,前卫连突然停了下来!营长带着我急忙赶到前面去察看,只见老太婆耷拉着脑袋双目紧闭,爬在背他的战士身上一动也不动。营长与她的侄子交谈后得知,老太婆大烟瘾犯了,吃点儿大烟膏就行了。

营长急忙命令后面送来一坨大烟膏,掐下黄豆粒大那么一小块儿,递给老太婆的侄子。没想到他摇头说不够,营长问得多少才够?他随手掐下由小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儿,说这些差不多。营长顿时吃了一惊,因为普通一次吞下这么多,是会死人的!她的侄子说没事儿,平常她一次就吃这么多。

看着她侄子将那坨烟膏喂到她嘴里后,我们大家都紧张地盯着她。大约过了几分钟,老太婆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似乎像猫一样发着光,向四周扫视了一下,便拍了拍背她那位战士的肩膀,指了指右侧的一条小道。随后部队放开脚步,快速向西边的黄平城行进。天亮时分,部队在离城不远的一道山隘口,遭遇在这里的防守的敌军。

由于情报不准,原以为守城的敌军只有一个团,结果打了没一会儿,从黄平(新)城又赶过来一个团的敌军,向我们发起反冲锋!由于后续部队离我们还远,我们全团只好退到后面的山上,一边防守一边等候主力部队的到来。大约接近中午的时候,红五师第十三团和第十五团,先后赶到战场。

其时红五师的师长是李天佑,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后,命令一个团向敌右侧后迂回包抄,主力向当面之敌展开反攻。
陈目海回忆:听到进攻命令后,我立刻跳出临时构筑的工事,吹响了冲锋号!由于山上的路少又很狭窄,是敌军重点封锁的地方,我站在高处刚吹完一遍冲锋号,就被敌军的一颗步枪子弹击中——造成前胸进入、后背穿出的贯通伤,眼前一黑,接着就昏死过去。

陈目海回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身体刚一挪动,伤口就痛庝难忍。我强忍着痛庝,慢慢地坐起来,掀开衣服查看了一下伤口。发现子弹是从胸膛下部,中间偏右一点的地方打进去的,后面的创口如何看不到。虽然伤口血已凝固,但稍微动弹的厉害一点儿,血又缓慢地流出来。

此时的周边空无一人,除了战死的尸体外,没有人活动的迹象。我咬紧牙关,缓慢地解下自己的绑腿,屏住呼吸将前后的伤口紧紧地扎住。随后打算起身去找部队,但人还没站直一阵晕眩袭来,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喘了几口气感觉好点儿,我挣扎着站起来,捡了根被枪弹打断的树枝拄着,强忍痛疼向县城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挪动到县城边上,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坐在路边喘息。恰在此时,兄弟部队一位炊事员出来挑水,发现我后立刻跑了过来。在他的搀扶下,我回到了红十四团团部。团里的医生检查后,将我的创口清洗干净,洒上一些白色的粉末,就严实地包扎起来。医生说我命真大,子弹大概从肺尖处擦过,要是直接打中肺就完了!可能是因为年轻,虽然被流了不少血,最后还是自己凝住了。

由于物资缺乏,当天晚上,安排我同另一个重伤号躺在一起——共用一条军毯。第二天早上喊我们吃饭时,护理员推了推我旁边那位伤员,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牺牲了。得到我还活着消息,营部的人都感到惊讶!这时我才知道,我的军装、毯子等早已被分光了,只剩下团介绍信和号谱等零星物品。我补充进红十四团之前基本上没打过什么仗,背包里的军装、毛毯等被分走没有再还回来,另找了些旧的给我了事。

根据笔者考证,实际陈目海昏迷了约二十五、六个小时——“时近中午,雾散天晴,强攻更加不利。正面攻击部队遂暂退摆街营一线,另一一部千余人由黄飘新庄出发,绕过尖山坡抵达县城东南面,……。正面部队此时再次发起猛攻,终于在当晚22时攻下尖山坡。…… 27日凌晨2时,红三军团攻克黄平城。”(注2)由此可知,陈目海大约是在26日中午过后负的伤,27日下午方苏醒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右路红二师也攻克了黄平旧城(旧州镇),军委纵队推进至施秉、黄平之间驻下,后卫红五军团则进至台拱。随后,中革军委下达命令,部队在这一带休整。依据相关史料推测,中央红军主力之所以要在此停留,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要做好西渡乌江的各项准备。二是要隐藏红军的真实目的——之前红六军团就是由此转向北进湘西的,以便能出敌不意,一举突破乌江天线!

29日,红一军团兵分两路,快速向乌江畔挺进:红二师于30日进占猴场、陈家寨,31日推进至木老平及其东北地区。红一师主力从余庆出发,30日进抵乌江龙溪渡口。红三军团于31日进占瓮安城。31日下午十五时,野战军司令部来到猴场,命令红一、三军团分别在江界河、袁家渡、清水口三个渡河点架桥。
未曾想就在此时,博古与李德又发事端,要求部队停止西进,继续执行北上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

根据相关史料记载,中共中央政治局于1934年12月31日下午至1935年1月1日凌晨,在贵州瓮安县猴场镇宋家湾一个名叫宋泽生的商人的宅子里,召开的(史称)“猴场会议”。据说这是党史上,唯一一次“跨年”度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出席的政治局委员有博古、周恩来、毛泽东、朱德、张闻天、陈云,候补委员有刘少奇、王稼祥、邓发,“洋顾问”李德等列席,会议由周恩来主持。


猴场(又叫草塘)会议会址(图片取自网络)


猴场会议虽耽搁了一天时间,却为众多的红军伤病员赶部队,创造了条件——依据史料记载,红军将湘江战役以来的大部分行动不便的伤病员,留在黎平及黄平、施秉一带。但其中那些尚能动弹的很快就后悔了,他们宁可牺牲也不愿离开部队!据
陈目海回忆:其时我同另外两个重伤号,被寄养在一户老百姓家里。一位记得是连指导员,被步枪子弹从左肩射入右肩穿出,擦伤了食管和气管,因此说话、吃饭都很困难。另一位则是江西籍战士,他的左大腿被子弹打穿,但没伤到骨头。

我们寄养这一家是苗民,由于战乱,家里只剩下个小脚老太婆,说话也听不懂。头一天还在,第二天不知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就这样大约又过了几天,担任后卫的五军团同志从后面上来,见到我们就惊讶地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说他们后面就再也没有红军的队伍了,劝我们即使受伤也要尽量跟着队伍走,再不走等国民党军上来就来不及了!我们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追赶部队,匆匆吃了点儿东西便互相搀扶着上路。


截取自陈目海1956年上报组织部门的《自述》底稿


一路上,我们每天只吃一顿饭,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咬牙前行。好在这时中央红军正准备强渡乌江,虽然部队的行进速度很快,但走的距离还不算远。每天部队停下来宿营后,我们虽晚几个小时也还勉强能赶到,终于在乌江边赶上了部队。过了乌江之后,为了不影响部队作战,各团的伤病员都被集中到一起,跟随师部行动。

突破乌江后,红军一路紧追侯之担的残兵败将,乘胜拿下了遵义城。此时,国民党军的追兵已被甩在乌江东岸,于是中央决定在这里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即著名的遵义会议。当时红三军团所部,在遵义城南面的刀靶水一带驻守,防止贵阳方向的敌人越过乌江。幸亏有这几天的休息,跟随部队行进的伤病员获得了喘息。

陈目海回忆:在此期间,医护人员给我检查伤口时,发现前后伤口都已生了蛆,清洗后敷上药重新包扎起来。此时,伤口的痛庝已大大减轻,感到伤势似乎有所好转。但那位战士的情况不太好,本应将伤口内的旧纱布抽出来,再将涂上药膏的新纱布用木棒捅进去。但因我俩帮不上忙、他自己又克服不了痛疼,结果伤口化脓,整个大腿都肿了。而指导员则因为食管被擦伤,吃东西受到影响,所以恢复较慢。

记得当时我们被集中在一起,同军团部及师部在刀靶水街上,几个相距不远的院子里休息。大概是由于连续作战,一直没有完全休整过来,再加上有些轻敌——经过乌江等战役,认为贵州的双枪兵没什么战斗力。没想到就在刀靶水期间,突然遭到了王家烈双枪兵的袭击!后来才晓得,王家烈的双枪兵吸足了大烟,还是能打一阵子的。


注释:

注1:见《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团史》,国防大学出版社,1992年9月第一版,第335页。

注2:见《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团史》,国防大学出版社,1992年9月第一版,第335、336页。


(三)从刀靶水到土城

刀靶水,尽管始名于三国蜀汉末期,但真正使其彪炳史册,还是因中央红军的战斗及播下的火种。当笔者站在刀靶水南北贯通狭长的街上,望着两侧红军长征路过时留下的遗迹,心头悠然想起父辈们当年在这里斗争的情景!

今日刀靶水小街(笔者摄)


1935年1月12日,红军控制了遵义及其周边地域后,中革军委电告各军团及军委纵队:“我野战军为求得机动,便于今后向川南发展与打击阻我发展之敌,特重新规定各兵团集中于行动地域。”(注1)红一军团驻守遵义以北的桐梓一带;红九军团居于东侧的绥阳及永兴、湄潭一带;红五军团主力移驻团溪地域;红三军团护住遵义城的南及东南侧;中央(军委)纵队仍驻扎遵义城。同时,命令各军团按照军委指示,对部队进行缩编。

随即,中共中央召开历史上著名的“遵义会议”:13日至15日,政治局集中研讨刘伯承与聂荣臻提出的建议,即黔北地区是否适合创建苏区及根据地的问题。15日至17日召开扩大会议,集中检查了五次反“围剿”以来,中共中央的军事路线以及“西征”以来军事指挥上的错误。起初,博古并未承认其“左”倾冒险主义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在其所做的报告中一味地强调客观原因——归结于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力量的强大上。

但洛甫(张闻天)在反报告中,较为系统地批评了博古、李德等,五次反围剿以来军事指挥上的错误。
接着,毛泽东做了重要发言,除分析批评错误的军事路线之外,重点阐述了中国革命的战略战术以及今后应采取的军事策略。
由于大部分与会者都支持毛泽东、张闻天和王稼祥的意见,因此会议决定补选毛泽东为政治局常委——参加中央的领导工作。并决定取消“三人团”及博古、李德的最高军事指挥权,周恩来为党内对于军事指挥上下最后决定的负责者,毛泽东为周恩来军事指挥上的帮助者。

会议期间,国民党军并没有停止对红军的围追堵截——尤其是贵州军阀王家烈与侯之担等,既担心遵(义)桐(梓)一带被红军占据,又疑虑中央军趁机入黔从而失去自己的地盘与统治!于是集中了所能调集的队伍,从金沙和息烽两个方向,向红军发起进攻。由于北路敌侯之担的兵力薄弱,前来支援的川军尚未赶到,只是用少量兵力对红一军团进行骚扰和试探性进攻。而敌南路则集中何知重、柏辉章八个团的兵力,从乌江上游的黄沙渡、六广渡一带过江,企图经刀靶水北上去“收复遵义”。

其时守卫在这一带的,主要为红三军团:红五师驻守刀靶水,红四师镇守西侧的鸭溪一带,红六师(已缩编为独立团)镇守东侧尚嵇一带。军团部则与红五师师部一起,设在刀靶水街上。刀靶水地处一条狭长的谷地,地广人稀,阡陌(小路)纵横。15日夜,一股黔军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绕过前面防守的部队,渗透到刀靶水进行偷袭。

据老红军陈目海回忆:黔军士兵吸足了大烟,还是能打一阵的。由于连日征战,战士们十分疲惫,这股敌军摸到第二道岗哨才被发现——根据部队战后检讨,敌军是从街西侧摸进来的。第一道岗哨大概是睡着了,幸好第二道岗哨及时发现,但因未来得及擦拭武器,仅打了一枪就卡壳了!只好将四颗手榴弹,一一甩了出去。

刀靶水南北长、东西窄,由于天很黑,敌情又不明!枪一响大家就知道不好,按照部队事先的部署,部队纷纷冲向村外集合地点。那天晚上,我们不少伤病员都合衣睡在师部院内。混乱中,我们这些伤员纷纷爬起来,不由自主地跟着部队往外跑。跑到村外集合时才发现,那位腿部负伤的战士跟着大部队冲了出来,而那位指导员却不见踪影。

笔者在刀靶水红三军团司令部旧址门前留影


根据“红三军团司令部旧址”前的介绍,其时红五师师部也驻在此处——这里是原万福寺第七至第九重殿所在地。尽管进行了整修,似乎院落与框架等,还是原来的。

其时,红五师师长李天佑正患病——打摆子(疟疾),跑出来时身上只穿了件衬衣。只见他不顾浑身颤抖,立即组织部队实施反包围!打了没几下,王家烈的双枪兵就撒腿跑了。此次遭袭,共牺牲几十名同志,其中大部分都是行动不便的伤病员。部队返回后,我同腿部负伤的那位江西籍战士一起去寻找,发现指导员已被敌人枪杀在大门外。

可能是因伤双臂使不上劲,动作慢了,刚跑出门就遇到敌人了。我们两人十分难过,毕竟在一起共患难了十几天,彼此有了感情。掩埋的时候才突然醒悟到,我们连指导员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只能草草埋了了事,那时也只能这样。

16日下午,彭德怀等提前离开遵义会议,一路骑马赶回刀靶水。将李天佑调军团部作战科长,红五师师长由彭雪枫接任。17日凌晨2时许,黔军三个团逼近刀靶水。为使镇上的民众免受战火伤害,彭德怀指挥红五师与红四师,将来黔军何知重的第一、三、五团经槽子土、鸡屎岩,诱至田脚坝伏击圈——这一带山高林密,地势险要。

在随后发起的战斗中,红五师凭借有利地形,居高临下与敌人激战!经过约四个小时激战,来袭的黔军何知重所部伤亡惨重,溃不成军,仓皇逃窜,红军一路追杀至艾田和螺蛳堰。当日下午,红军又与从金沙县扑来的黔军柏辉章部五个团,进行激战!一时间,枪炮声、喊杀声震动群山,经过一番血战,将黔军柏辉章部击退。

18日晚,鉴于国民党军已围了过来,中革军委下达新的指令:红一军团仍留守松坎地域;红九军团推进至通往桐梓大道的适当地域;红五军团进至板桥、娄山关地域;红三军团主力由遵义向仁怀方向侦察前进,红四师在遵义以南运动防御,并构筑警戒阵地,伪装长期防守遵义,迷惑和迟滞敌军的行动。

19日,中央红军由松坎、桐梓、遵义,分三路开始北上。20日,中革军委正式下达了《关于渡江的作战计划》:目前的基本作战方针,是由黔北地域经川南渡江后转入新的地域,协同红四方面军由川西北方面执行总的反攻,以粉碎敌人新的进攻并赤化四川。各部迅速转移到赤水、土城及其附近地域,渡过赤水,夺取蓝田坝、大渡、江安之线的各渡河点,以便迅速渡江。红五军团于次日5时进至桐梓南部宿营,负责监视和侦察遵义及其以南之黔敌,担负后卫任务并要在板桥带足四天米粮。

22日23时,中革军委急电各军团及军委纵队:红一军团进抵狮子口,红三军团进抵回龙场,红九军团进抵良村,军委纵队进抵温水,红五军团进抵双龙场;24日红一军团到习水,红三军团推进至土地坝,红九军团进至东皇殿,军委纵队进良村,红五军团进至温水。红五军团主力(缺一个团)9时起开进栗子坝,一个团仍留娄山关地域向遵义方向侦察警戒,至13时后由娄山关撤至桐梓城西北地域宿营,并加强警戒。

由于这一阶段的作战及快速行军,部队的伤病员增加了不少,各军团的卫生部门已无法再派人,跟在后面对伤病员进行照顾了。因此,伤病员们每人又发了四块银元,大概的意思是一旦掉队好用。
据陈目海回忆:每天一早吃过饭后,各部队的伤病员便跟在各自部队的后面行进。由于伤病员走得慢,中间吃不上饭——只能在头天晚上搞一点儿剩饭,如果没有搞到第二天就只能饿肚子。

贵州这个地方,天气始终都是阴沉沉的,动不动就开始下雨。贵州的道路修的又差,一下雨满地泥泞很不好走,对我们这些伤病员来说就更加艰难。往往部队到达宿营地四五个小时后,我们这些伤病员才能走到——有时甚至半夜才能赶到。由于第二天一早又得出发,得不到充分休息的伤病员们,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跟不上队伍。

那位腿部负伤的江西籍战士由于伤势没有好转,每天拄了根棍子,一瘸一拐走得非常吃力。一次休息后,他和另外几位伤员落在后面,晚上宿营时也没见到他们。第二天早上部队出发时,我回头张望了好久也没看见他们,估计很可能牺牲在半路上。我们三个人中,本来我的伤最重,没想到他们两人却都牺牲在我的前面。

我之所以比较幸运,伤口奇迹般地长出了新肉并基本愈合了。后来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年轻——当时还不满二十岁。虽然我的伤好了不少,但随着部队不停地快速行进和体力下降,慢慢也吃不住劲了。当中央红军主力进抵良村一带时,川敌郭勋祺旅和廖泽旅也尾随追击到达温水。于是,毛主席决定利用土城一带的有利地形,伏击一路紧追不舍的川军所部。

记得那天上午,红三和红五两个军团,在青杠坡与刘湘的模范旅打上了。我们这些伤病员,就待在军团部后面不远处的小山丘下面休息。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正坐在地上打盹,突然前方枪声大作,打得很是激烈。不久,部队通知后撤,喊着叫我们赶紧走。看到大家都站起来了,我也竭力想站起来,跟着向后撤。可不知是怎么搞的两条腿全麻了,眼看别的伤病员都起身走了,我怎么站不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刻,红三军团部的教导营走过来了。下辖的司号排中几个小司号员见我坐在路边,就急忙跑过来说还不快走!敌人马上就追过来了!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告诉他们我实在走不动了,今天就死在这儿吧!几个小司号员一听,不由分说,将我从地上架起来就往回跑。跑出十几里地后,我渐渐感到好一点儿了,两条腿也能走了。

这些个小司号员中,有好几个是我在教导二团任司号长时训练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们的帮助,我肯定会牺牲在一渡赤水之时。其时,军队行军打仗的通讯手段主要是通过号音,来指挥部队的作战与令行禁止,因此司号员往往是两军作战时的狙击对象。因此,不仅每个连都配备两名司号员,而且军团部都设有司号排。

长征刚开始时,战斗中受伤的团以上干部,大都安排在军委第二纵队的后方医院休养。之后,由于负伤的干部越来越多,各军团只好自行解决。当时在三军团教导营休养的大都是团以上干部,由于缺乏医护人员,只好安排小司号员一边照顾、一边负责保卫。大概是看到我与小司号员们的关系,加上过后我还能自己走,所以我就在教导营待下了。

由于教导营的医疗条件相对较好,我也得到了较好的治疗,因此在教导营的这三个月里,身体很快得到了恢复。一天换完药,医生笑嘻嘻地告诉我,前后的伤口都已完全愈合,以后不必再换药了,慢慢地养着就行了。这时中央红军在毛主席指挥下,通过四渡赤水形势已大大好转,因此我主动要求离开教导营,回到作战部队去。

由于此时红五师已缩编为红十三团,我就被分配到红十团二营营部司号班。可刚过了两天,团里下来个政工干部,非要我立刻下到四连去当司号员。可我虽然外伤已长好,但因伤到了肺——伤口处还留有酒盅大小近一寸深的窝,所以根本就吹不了号。我解开衣襟给他看伤口,没想到他却无动于衷,打着官腔说我该不是怕死吧!

我听后尽管十分愤怒,却也没再说什么,强忍着怒火下到了四连。此时已是5月,中央红军刚刚渡过金沙江,红三军团接到的命令是打会理。


注释:

注1:见《朱德年谱新编本》1886—1976(上),第449页。

说起这位政工干部,老红军陈目海气不打一处来!这位成天喊着革命口号的政工干部名叫罗保成,不仅多次同他过不去,而且时至抗战最艰难困苦的阶段,竟然受到大叛徒王凤鸣的蛊惑,投降日寇当了可耻的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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