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骄傲的马尔代夫侍者

生活 2022-09-26 02:56 德国

这次旅途中遇见了两个有趣的人。

一个是飞机上坐在我旁边的德国女人，一个移民者——是的，是德国人移民到国外，而不是外国人移民进德国。她的目的地是约翰内斯堡，南非共和国。她说她对德国很失望，已经在南非找到工作，并且她会先在非洲安定下来，再把八十老母接过去。

她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35至40岁中间，虽然肥胖，但打扮时尚干练，一看就是经常出差的女性职业人。她说话非常友善，和我老公彼此抱怨德国哪里哪里不好，然后我老公也说他退休后说不定和我去美洲或其他地方生活。

我觉得和她的短暂聊天并非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正巧让我碰到一个移民者，包括看到报纸上很多老人移民到温暖的西班牙等南欧国家，也许这说明了一个移民数量升高的问题。我网上搜了一下移出人数，从1992年至2015年每年的移出人数一直在十几万的水平，然而从2016年开始至今，数量飙升至22万～28万每年，几乎是翻了一番。

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从2016年开始移出人数增加。另外移民是一个重大决定，涉及到举家搬迁，所以2016年显示的增量其实暗示之前的两三年这种计划就开始在酝酿了。而且从这位女士的身上使我获悉，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移民去美国，可能大部分老人退休后会去温暖的国家定居，而年轻人则按照自己的工作需求选择国家，毕竟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另一个有趣的人则是本文的重点，一个骄傲的马尔代夫侍者。

一般来说，马尔代夫的英式服务是非常专业并且友善的，这种服务在中国和德国是享受不到的。然而总有个别人不会特别友好。

拉尔夫就和这个不友好的酒吧侍者杠上了——当然只是在我面前抱怨，见一次抱怨一次。说，这个人怎么这样，见面不打招呼，不说谢谢，上错饮料也不说对不起。拉尔夫很想教训一下他，让他知道做人的道理。然而根据我的观察，他并非有意针对我们，而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我只见过一次他朝客人微笑，而且他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们看，和他们交谈甚欢。我比较疑惑的是，他喜欢交谈的是什么样的人？总之也不多，就一对德国年轻夫妻获得了如此殊荣。

于是每次我都劝阻拉尔夫要教育他的冲动，说，他这个人脾气就这样，要是你仗着自己是客人教训他，就会显得你很粗鲁。

话说回来，其实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比如点单，签单，只不过他不像其他服务生会和客人寒暄，甚至一句废话也没有，开头就是：我能为你提供什么饮料，然后上饮料，签单，干净利落。如果上错了也立刻拿走错的并快速换上对的……或许在他的眼里，他只是完成了工作，而他不需要执行服务员的另一项工作技能：与人沟通的能力。

但是隐约中我也感到这个人有点不太一样，他要么内心孤僻，要么可能特别孤傲。果然，在我们最后一个上午喝道别酒的时候，他居然开口和我们说话了。（我忘了是谁起的头）

我们先聊了点泛泛之谈，比如我们运气不好，出海浮潜没看到魔鬼鱼。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马尔代夫的出海浮潜活动中没人保证肯定能看到，又不是在公园里。几年前我们出海看鲸鲨也是在海上熬了4个小时，在最后才非常幸运地碰到了，而且只和鲸鲨共游了15分钟。这次出海两个多小时，其中一小时漂浮在海上，我和一个瑞士女人在20分钟后就开始胃里犯恶心了。这种眼睛没有目标，只看到浑浊的海水（很多浮游生物），再加上海浪把人忽高忽低地摇摆着，我感到在面罩里无法顺畅呼吸。一直摒着，最后上船后呕吐了，在UNESCO自然保护区里贡献了我的呕吐物，并且立刻被鱼群分享。向导说他看到了三只魔鬼鱼，其实我只看到了一个黑影……所谓的官网上那种从下往上拍的清晰的和魔鬼鱼浮潜的照片实际上是潜水的摄影师拍的……从上往海里看，包括普通人拍的照片，根本就不清晰，如果运气好，遇到一百只魔鬼鱼结对游过还好，像我们才遇到两三只根本看不清楚。后来那对瑞士夫妻不服输，又报了一次出海活动，这才看到了上百只，我们只能表示羡慕嫉妒恨，然而，我不想再品尝头晕难受的状态了。

你想象中的浮潜画面，非常清晰：

实际网友贡献的拍摄照片，海水很浑浊。而我们更惨，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结果侍者高傲地抬起了他的下巴，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打量我，反复问道，你们没看到？你们一只也没看到？！然后拉尔夫把我上面那段话解释给他听，包括我们看鲸鲨的经历，我们觉得这只是运气问题，除非频率很高地去尝试，就像那对瑞士夫妇一样（话说一次出海费用是117美金不含税/人，两个人去两次就是500美金了，约3500元人民币）。

然后他很骄傲地告诉我们，他不仅免费出海，而且人家还得反过来付他钱。我陪笑道，是啊，对我们来说就太贵啦。但愿下次能看到吧。

他似乎终于逮到了他的出场白，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经历了，我和拉尔夫就在一旁，哇，嗯，这样地附和着……

他说，我从8岁至15岁便一直随着父亲生活在船上，我父亲是船长，他带着我游遍了马尔代夫各个环礁，看到了各种海洋生物。（然后他把各种鲨鱼的名字念了一遍。）但是18岁以后我就不能再呆在船上了，也不能吃海鲜。我生了两年病，从此对大海过敏。那时候我一抓手臂上的皮肤，就能抓出一把盐来……现在我只要一吃海鲜就会起疹子。

我和拉尔夫惊掉了下巴，说，还有这种事啊？

他说话经常重复，很典型的骄傲型人格，就是自己的事迹重复两三遍，以达到使人印象深刻的目的。

为了从这个话题中出来，我主动问道：你结婚了吗？

这下好了，我简直是戳中了他的另一大优点，他说，“我今年26岁，但还没结婚。我不想结婚，我不喜欢女人——当然我也不是同性恋，”他笑着赶忙解释一下，“我在上初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我和她同样聪明，是班上最优秀的两个人，我们两家也很要好，彼此熟悉，就好像我们已经结婚了一样，我父母把她当女儿看待，她父母把我当儿子。然而自从我们分手后，我们两家就再也不来往了。”

我问，为什么你们分手了？

他说，她出轨了。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信任女人了。他很开放地表示，他会和很多女人睡觉，但不会和她们交往或结婚。他甚至已经有了一个私生子，但他把儿子送给了姐姐抚养，因为他姐姐生不出小孩。

“他知道你是他父亲吗？”

他给我们看他和儿子的合照，略微腼腆地笑道：“他叫我叔叔，他不知道我是他爸爸。”貌似只有说到他儿子的时候，他才没有那么傲慢的表情，相反有些羞涩。

虽然我和拉尔夫在心里彼此嘀咕着，我靠，这家伙这么疯狂！但表面上我们一副很理解的表情，就好像这种私生子的狗血剧没啥大不了的嘛，不天天都在这个世界上发生嘛……

我一直以为穆斯林是很保守的，没想到这么开放。

我们问他马尔代夫人是否可以娶四个老婆，他说是的，但是真正娶4个的很少。在他们的市中心也就一个德高望重的男人娶了4个老婆，每次逛街都浩浩荡荡，因为每个老婆后面还跟着一群孩子。他说，对这样的人你不会想要去批评他，而是对他肃然起敬。我们都很敬爱他。每次看到他我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内心嘀咕，大概普通人都崇拜强者吧。

他承认，能娶多少老婆是由你的经济能力决定的，每一个老婆和一群孩子都需要有足够的房子供养。

不过他一个老婆都不想要。他轻蔑地看着我，说，女人只是性的对象。

我被他的说法彻底折服了，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因为我相信，他就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是很笃定地这样认为的。就像他的其他行为模式一样，做事干净利落，内心思想和行动完全吻合。这和嘴巴上说一套，行动一套，内心戏又一套的人完全不同。因为他的这种彻底的“单纯”，才使得我折服，一点反驳的心都没有。

况且我从来不喜欢去反驳特别骄傲的人，否则不纯粹找茬嘛。他说，我们听，就好。

不过后面他越说越离谱了，似乎是要给“女人只是性的对象”这句话做注解，他举了个很不恰当的例子。他说，我举个例子啊，只是举例哦……比如你，（他朝拉尔夫说）抛弃了你的妻子，把她留在马尔代夫，我就会把她带走。

这话让我听了着实不太舒服。按照他的逻辑，女人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只能任由男人宰割。男人要你或不要你，他们可以选，但他脑袋里不会有“我把她带走前要不要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的问题。不过他的这个例子的确完美阐释了“女人只是性的对象”这句话。

最后，他还主动暴露说，在马累，如果你去问一个十岁的小孩要毒品，他们肯定能给你，而且不会有警察知道。只要不被警察抓到，就是合法的。

什么伊斯兰教的规矩啊、法律啊，其实他都不信，只要不被抓到即可。

我很感激他如此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们这么多隐秘的事情。然而一旁的印度侍者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笑着摇摇头。看来，这骄傲的小伙子不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些话了。可能他和很多客人重复讲述他的海上经历和恋爱经历了。因为骄傲的人喜欢重复阐述自己。

这位印度人就靠谱多了，来马尔代夫养家糊口，家里有一双儿女，本分老实，待人谦和有礼。他身上或许也有什么故事，不过或许是些大不了的很平常的故事。

因为时间有限，我们没有继续聊下去，这位骄傲的侍者免费多给了我们两杯啤酒而没记账，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祝你们旅途顺风之类的客套话，而是在倒完啤酒后就消失了。果然是他的风格。

事后，拉尔夫再次跟我抱怨，说他骄傲个屁啊，还不是只是个服务员罢了。

啊，拉尔夫变脸变得还挺快，在他面前一副有说有笑称兄道弟的样子，背过脸去就又骂上了。所以说礼貌这个东西，也是把双刃剑。待人客套有礼貌不代表喜欢谁，只不过是自我的修养罢了。

一个呢，虽然没礼貌很骄傲，但是做事不含糊；另一个呢，虽然有礼貌，但很会逢场作戏。然而在我看来，两个人都不坏，都是好人嘛。只不过对生活的态度不同，观念不同罢了。

回到德国后，我们赶紧去吃十份怀念的意大利披萨。餐厅老板不知怎么跟我们聊起一桩发生在意大利的凶杀案，大概是因为我们先提起马尔代夫是个穆斯林国家的原因吧。他说，一个巴基斯坦家庭，因为15岁的女儿爱上了意大利小伙子，一家人把女儿处决了，还录了视频，现在逃到法国亲戚家去了。意大利在争论是否应该把他们抓回意大利判刑，然而这些人还没入籍，算是外国人在意大利犯法。

我们共同谴责了以宗教的名义杀人性命。餐厅老板说，世界上并没有神，只有很多个神的代言人，而这些代言人其实都是人类，而且是非常邪恶的人类。包括现在伊朗很热门的头巾事件，都是这种以神的名义干着杀人的勾当。

我不想谴责所有的穆斯林人群。文中提到的侍者也不代表所有穆斯林。杀人的穆斯林家庭也只是个别家庭。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把“女人只是性的对象”和家人随意处决女儿的恶性事件联系起来，就觉得相当可怕了。

当人被灌输这样的观念并相信它时，这才是最可怕的。然而，他们必定觉得，他们做的才是最正确的事啊，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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