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一再解释过,所谓“魔幻现实主义”不是杜撰的,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同样,当我们用穿越、玄幻、盗墓这样的词来形容现实,那也一点都不虚,说的就是当今的中国现实。”
——张晓舟《死城漫游指南》
也许是我的注意力在变得愚钝,或者在我所踏及的狭仄的土地里见不到这种奇观——我从冬天去过沈阳一次,见识过在满人故宫的前景衬托下在霓虹和夕阳里闪闪发光的摩天高楼之后,就开始喜欢捕捉一些这样带有一些魔幻现实主义的景色。
今天从静安寺地铁站出来——这是我来到上海后第一次来到静安寺——原计划从另一个地铁口出站的我被苹果店吸引了目光。这个直营店在前段时间炒得很火,不只是因为它是目前中国最大的苹果专卖店,而且也是由库克亲自揭牌剪彩的——于是走进去,看到了穿短袖短裤的中学生把玩手机,一旁是穿西装的高管视察工作;几个老头老太太在门口问这个店是干什么的。走上中间那个让人很有主角感的楼梯,隔着一条马路竟然是发着佛光的静安寺。就是这样,我身前是1700多年历史发着浩瀚佛光的静安寺,身后是建起来还没有17天的全球最大数码厂商在中国的最大直营店。这种魔幻让我有些挠头,但不是困惑,或者说我觉得应该困惑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习惯了的。
好在这种古色古香与赛博时代的冲击是以当头一棒的感觉冲到眼前的,而不是像另一些带了点欺骗意味的,让我有种夏天穿了不透气的防晒服的窒息感。前几周和这周在上海周边游,在网络上各色各样的帖子的推荐下去了这些城市里的“全国第一xx”的古镇。在这些古镇里,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汉服出租。是不是汉服已经无所谓了,汉代时这儿是商业中心抑或是贬谪目的地也无所谓了,在商家的鼓吹下“穿上汉服就能穿越回汉代”,如果担心人流太多不好拍照也没有关系,有些店家还会贴心准备一个摄影棚,无论是水上江南还是塞外大漠都能一应俱全。然后是百家姓手链,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当是在城隍庙里,我瞪着眼睛好不容易找出了自己的名字,店里的工作人员一个箭步冲过来给我推荐要用什么绳子编才好看(还会有好运,但一条60),在他们的店里你甚至可以找到大师开过光的手链,只要80,所以大师开光只值20。路过这一家后一般会看到一家银器店,我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做到全国统一的:一定要有一个店员坐在门口心不在焉地敲一根银条,似乎是营造出他们的银器真的是纯手工制作的一样,但他们的工作态度显然不如路对面那一家卖香囊的店门口的赛博店小二:那是个木偶,由21世纪的电能驱动,动作虽然比打银器的机械和笨拙了不少,但反而是能吸引最多人拍照的。这时候一般会有家长把自己七八岁的孩子往前推两部,然后不由分说举起手机对着孩子,而这孩子则要么是不情不愿地站在那个一如既往研磨香料的赛博店小二的旁边完成这个kpi,要么就是一边惊奇地瞥着差不多高的木偶,一边羞涩地比出剪刀手。由于店外拍照的人比去店里看货的人多,老板似乎是习惯了,也就把手搭在门檐上,另一只手掐腰,两只脚叉着站着,把这一天的岗站完,就能给自己的租金一个交代。最魔幻的还是在古镇里高楼上那处鲜艳的“RELIX悦刻电子烟”,我真的很难评价这场古镇商战的最大赢家,但至少在宣传上,赛博大烟能先拿下一分。
也许是因为我对小吃的期待值更高,所以在连续被四条小吃街骗过之后才会格外气愤。天知道这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鱿鱼,还有这么多铁板,还有铁板鱿鱼是什么时候成为了全国著名小吃街里的常务理事店的。我想房地产商蜜雪冰城也没能把店开到这种程度。星巴克算是在用心开店的之一,至少他们会把装修风格和景区的风格适配。然后是源源不绝的臭豆腐,即使在离长沙1000公里的上海,他们的喇叭里也要喊“来长沙,就要吃长沙臭豆腐”;在热气朝天的煎炸炒烤烧之外,水果捞店就像是世外桃源:超高饱和度的灯配上源源不断地86版西游记里的天宫云雾,甚至还能按斤称,阻挡我去盛两块的因素只有以50克计的价格了。但其实除了这些正规军之外,在一些边缘的角落总还有游击队:一般是大爷大妈把三轮车骑到哪里,他们就要把草莓卖到哪里。被城管赶走的路上还要向身边的人问两句要不要草莓,我要是草莓供应商那我看到这一幕真的会很感动。
游客是这魔幻现实中绝对不能缺少的一环。最印象深刻的是在南湖排队时就在打游戏的两个学生,他们在一个巨大的S弯中排了半小时的队,被gank三次,推塔两个,抓人不知道多少次,在检票时开了下一把,队友锤石好像不太会玩,导致他们在游船上也低着头疯狂按着技能。他们能这样专心致志地玩,全靠身后那个不顾一切向前挤的大妈,虽然个子不高但要努力踮脚晃着身子往前看,但凡前面的队伍走动一点点,她都要把身体往前挪动两个步子,这让在她身后的我感觉不错,因为能保持一些距离。但身后的小孩哥又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似乎喜欢穿梭于队伍中做一个敏捷的探子,钻到最前面然后钻回来向爸妈炫耀自己发现前面的队伍在走了。但他总归也是好的,因为他对这一切似乎是感兴趣的。最让其爹妈棘手(也让我这个游客烦乱的)是不愿出门而爹妈非要带着出门的孩子。或者是要父母抱上,或者干脆睡在推车里,而做爸妈的可能觉得来过即是熏陶,无论如何也要把熟睡的孩子带上南湖的湖心岛看上一圈,结果就是孩子在拥挤的游客队伍中睡得满身大汗,还要每隔半小时被妈妈叫起来喝水。
还好城市还都有自己的博物馆,在这其中得以一窥其文化诉述。出了博物馆的门,迎接着我这个游客的,可就只剩魔幻的、现实的、嘈杂的、千篇一律的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