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儒师说 | 达巍:中美关系在大选后会如何变化?

教育   2024-11-25 20:03   四川  

今年的美国大选堪称历史上分歧最大的一次。美国为何会陷入如此境地?当前时代赋予美国的使命是什么?新一届政府能否有效应对各项挑战?美国在全球格局中的新角色和影响将怎样?中美关系的未来趋势又将如何?针对这些议题,我们需要深入剖析其背后的深层意义、国际层面的波及效应以及应采取的策略,力求获得更为全面且深刻的见解与认识。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主任达巍教授

这届美国大选,实际上是美国处在抉择时刻。达巍教授说:“美国人当前面临的任务是重新界定美国的身份,并探索实现经济发展与社会公正之间新平衡的路径。”特朗普最忠实的拥趸自称为MAGA(意为“让美国再次伟大”)群体,有美国高校的研究项目描绘了这部分人的特征:“他们主要是白人男性,以老年为主,持有高度保守观点,拥护基督教价值观及爱国主义等传统理念,多数人未接受过大学教育,更倾向来自农村或小镇地区,且收入水平相对较低。”此外,也有非洲裔和拉美裔等少数族群的成员从支持民主党转向共和党,他们认为特朗普能够创造就业机会,缓解他们的经济负担。相较于共和党,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的支持基础则主要包括受过高等教育的白人群体,以及非洲裔和拉美裔两大社群。

美国在吵什么?根源之一是哈里斯和特朗普之间,被全球化划出了一条鸿沟。哈里斯的支持群体依然沉浸在全球化余温的怀抱中,他们崇尚多元价值观,心系气候变化,坚守着美国的民主理念。相比之下,特朗普的支持者多为全球化的受挫者与心怀不满者,他们渴求就业机会与基本生计。在11月6日,民众对于工作与生活的实际需求,超越了那些宏大的理念架构,取得了胜利。

美国现在既繁荣又衰落


提问:在浏览美国新闻时,我们经常会遇到相互冲突的信息。一方面,有“美国衰败论”的声音,例如特朗普提出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口号便反映了这种论调。另一方面,美国经济在发达国家中依然处于领先地位。自2020年以来,美国经济实现了10%的增长,这一增速是七大发达工业国中其他成员国的三倍之多。在拜登的执政期间,年均就业增长率达到了自1981年以来的最高水平。此外,美国对全球的人才和投资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并且在人工智能领域保持着全球领先的地位。因此,不禁让人疑问:美国当前的真实国家状况究竟如何呢?

达巍:美国经济数据表现佳,且拥有稳定的长期优势,如丰富的自然资源、社会稳定、高等教育及科研实力强劲等。其中,高等教育与科研优势还在增强。然而,尽管美国GDP增长、股市上扬、失业率走低,人们仍感美国问题重重,特朗普也提出“让美国再次伟大”。这并非经济总量问题,而是分配不均所致。并非人人都能从经济繁荣中受益。

2022年7月27日,美国新泽西州某购物中心,消费者在筛选二手衣服。随着通胀走高,年轻消费者更愿意购买二手商品(图|视觉中国)


老百姓的获得感不高。比如这次大选里,通胀为什么是头号议题。因为通胀直接关系到老百姓的获得感。我亲身体验到,美国现价较疫情前上涨超30%。今年1至3月于斯坦福期间,我深感中国打车费用低廉。例如,从清华至首都机场(北京远途),滴滴专车约120-130元人民币(约20美元)。而在斯坦福,因常国内出差,机场往返需120美元(约1000元人民币)。

美国给人这种矛盾印象的原因是:第一,贫富差距比较大。第二,虽然疫情之后工作恢复得很快,但低薪岗位增长快,高薪岗位增长慢。你说美国人大多有工作,但连续18个月未就业者不计入失业率。总体而言,美国就业状况尚好,但兼职和低收入工作者较多

美国有一些变化是数字看不出来的。美国政治撕裂很严重。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国会中立场对立,不问对错只站队。两党选民亦如此,中间立场选民日减。一项民调显示,仅4%的美国人能接受子女配偶政治观念不同,此现象过去罕见。

美国还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就是铁锈带。这些地方传统上是蓝领中产阶级的主要来源,但现在制造业空心化。它不仅导致经济衰退,还引发人口外流、毒品问题严重及犯罪率上升等连锁反应,影响范围波及家庭乃至广泛地区乃至数州,令人绝望。特朗普提出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口号,对失落的蓝领中产阶层颇具吸引力,他们曾年轻时在钢铁、汽车工厂拥有体面工作。80年代,美国工人生活远优于中国工人,人均年收入超万美元。尽管如今美国人均收入仍高于我们,但差距已大幅缩小,美国在全球的绝对领先地位正减弱,导致许多美国人感到失落。

特朗普说“让美国再次伟大”,“伟大”到什么时候去呢?我的理解是特朗普年轻的时候,50年代或者60年代。彼时,美国经济占全球半壁江山,国际地位显赫,且为唯一核国家,乐观情绪弥漫。美国梦象征着勤劳即可拥有房、车、两孩及宠物狗的中产生活,而今这一标准对众多美国人而言已难以企及。

提问:新一届美国政府面临哪些核心时代任务?其中哪些是长期问题,哪些是新出现的挑战?特朗普或哈里斯能多大程度上解决这些问题?

达巍:先说答案,这两个候选人,谁上来也解决不了。美国新政府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我觉得核心问题是在全球化有点退潮的时代,重新定义美国的增长模式。冷战后,全球化迅速发展,资本、信息、人才和技术全球自由流通,市场日益开放,经济效率显著提升。美国作为受益者,经济壮大,企业巨头涌现。但全球化也带来问题:资本流动自由,工作岗位却非如此,导致部分地区劳动力过剩。因此,全球化虽促进经济,却也让部分人受损。从社会层面看,这值得反思。

解决贫富差距的问题,就是兼顾效率和公平。美国历史上应对内在困境主要有三策:一是地理扩张,如西部开发,冷战后又吸纳东欧、前苏联及中国等国入其全球经济体系,拓宽市场;二是技术创新,如蒸汽机、互联网等产业革命;三是制度创新,例如罗斯福新政,里根政府时期也有所创新。

目前看来,美国市场拓展已近极限,制度创新艰难。两党及内部意见不一,亟需强有力领导与全国支持。特朗普因半数民众及九成精英反对,难以推动改革。科技创新或成最大希望,但难以预测,且与候选人无关。

无论谁当总统,对中国的看法是一致的


提问:我们重视美国大选,因中美关系对双方均至关重要。然而,我们注意到此次大选中,中美关系并未成为核心讨论议题,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

达巍:第一,在任何一次大选里,中美关系也不会是头号问题。中美关系若成巨大议题,属异常。人们关注通常先内后外,先关心生活与国内经济,再及国外。今年美国大选,选民主要关注两大国内议题:通胀与移民,均与美国人紧密相关。第二,外交关系里有两个热点排在前面,中东和俄乌。中国议题这次不是一点都没有,但很少提到。第三,这两个候选人和他们所代表的主流观点,大致在中国问题上的看法是一致的。他们认为中国是主要的对手,是重要的威胁。美中都存在竞争关系,因此双方并无太多争端可言。然而,对于如何对待中国,各方态度可能存在较大差异。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6日凌晨,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会议中心发表讲话。(图|视觉中国)


提问:您刚才提到,若中美关系成为美国人关注的焦点,则显得异常。这是为何?

达巍:例如战争情况,如伊拉克战争,美国人虽关注,但实则更在意战争是否继续及花费,这更多反映其国内问题。当前中美关系,尚未引起美国大众广泛关注。在美国,大多数人被问及20次也未必想到中国。唯有涉华官员、中国研究学者或与中国有贸易往来者才较为关心。

提问:你曾提到,中美两国目前处于一种“不舒服的共存”状态。能否详细解释一下,这种“不舒服的共存”具体是怎样的体验?

达巍:“不舒服”不是民间的,而是两国政府现在都不舒服。中国不舒服,咱们都感觉到了。美国对中国也心存不安。拜登政府视中国为唯一既有能力又有意在各方面挑战甚至推翻现有国际秩序的国家。尽管观点如此,但美国对中国这个卧榻旁的挑战者显然难以安心。同时,美国在产业链上虽试图与中国脱钩却未能如愿,且诸多国家并不愿在中美之间选边站

“不舒服”,我的意思是,目前的中美关系对美国和中国来讲都不是理想状态。若一方处于理想状态,而另一方则非常糟糕,这种情形难以持久。处于不利一方需采取行动。例如,我们处境艰难,而美国却极为舒适,我们必须改变这种局面。当前中美关系尚可,美国未完全遏制中国发展,中国仍在自我进步中。

提问:既然都“不舒服”,为什么双方都有意愿共存呢?

达巍:如果不来往,会更不舒服。中美贸易额达6000多亿美元,美国是中国首要贸易伙伴。若中断,将引发中国大量失业;对美国而言,中国商品价廉,断供将导致通胀加剧及供应链断裂。更糟糕的是,经贸关系断裂可能触发中美军事冲突,威胁全球安全。

中美不合作的话,气候变化、公共卫生、人工智能的治理等等都没办法解决。所以,美国不舒服,也得跟中国继续保持来往。拜登政府及部分民主党学者倾向于中美共存。共和党内虽有共识支持共存,但极端鹰派认为共存比对抗更危险。尽管他们是少数,其极端观点却常引起广泛关注。

提问:您从现在美国两党候选人的对华政策分析,特朗普当选,是会延续“不舒服的共存”,还是会向好或者更负面发展?

达巍:现在的选项是在变坏和更坏之间,没有变好这个选项。我或许表达得较为悲观:特朗普当选,中美关系或恶化至2020年水平。原因有二:首先,中美官方交流渠道或受阻。现有20余条渠道,特朗普上台后,初期乃至整四年可能均无交流,因新政府需政策评估。其次,特朗普在关税等议题上态度坚决,中国必将反制,双方或陷入报复循环。此外,投资限制等问题也可能加剧摩擦,而缺乏沟通将进一步恶化局势。因此,特朗普执政初期,中美关系或急剧下滑。

现在很多人对特朗普有幻想,说他会做交易。第一,特朗普与中国交易的具体内容不明,且他倾向于先施压后交易。第二,特朗普非独自执政,与哈里斯差异显著。清华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对比了两团队的热门人选:哈里斯团队中对中国不友好的人少且程度轻;特朗普团队中至少三人受中国政府制裁,且多数成员对华强硬,仅少数人或中立或不了解中国。我作为学者尝试接触特朗普团队核心成员未果,因他们不愿与中国人交流。

美国面对的世界格局在变化


提问:大众普遍认为,特朗普执政时期将中国定位为“战略对手”,标志着中美关系的重要变化。那么,美国对“战略对手”的定义及重视程度如何?举例来说,70年代末至80年代,日本在经济和科技方面对美国构成竞争压力时,美国是否也将日本视为“战略对手”?

达巍:英语中描述对立者的词汇,按程度由轻到重依次为:rival(对手)、adversary(敌手)、enemy(敌人)。多数美国人视我们为rival,即能力相当、非盟友也非朋友,敌意不重。部分美国人及军方则视为adversary,但官方尚未正式定此标签,尽管感觉我们已近乎此。enemy一词鲜少用于形容中国,而俄罗斯、伊朗、朝鲜则近乎此程度。美国不会称俄罗斯为rival,因经济和发展水平悬殊,但可能视为enemy。

奥巴马时期,美国视俄罗斯为紧迫但低度威胁,因其虽近在咫尺、时有冲突,却影响不大。而中国被视为非紧迫但极其重大的挑战。目前,俄罗斯在紧迫性上仍居前,正发生冲突;而在重大性上,中国远超俄罗斯,被视为美国的一大危险。

美国打压日本,跟打压我们,强度差远了。80年代,日本主要在经济上挑战美国。中国在高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上落后于美国,但在5G和量子科技上领先。美国认为中国在航天领域发展迅速,NASA甚至考虑租借中国月壤。此外,中国是军事大国,而日本仅拥有自卫队,且两国意识形态不同。相比日本,美国打压中国的意愿更强。

美国现在打压中国,可能对标的是打压前苏联。但是,美国跟中国较量很难办。冷战时期,全球存在两个对立的军事集团和市场。然而,在全球化时代,美国和中国相互依存,关系复杂。中国与世界高度连接,使得针对中国的行动变得困难。中美间存在庞大的贸易和学生交流。美国希望东南亚和欧洲与中国保持距离,但它们多选择中立,不愿卷入。遗憾的是,因乌克兰冲突,欧洲目前倾向美国一方。

提问:新一届美国政府对待贸易、盟友和冲突会怎么样呢?

达巍:无论谁执政,贸易政策相似。特朗普对盟友严苛,不愿担责、参与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倾向退群。此态度共和党近二三十年来均有,特朗普更为极端。

当领导者需付出成本。美国因开放市场而取得经济领导地位,他国依赖美国及美元。领导地位并非免费。90年代后,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能随意采取军事行动与制裁,这种霸权(或领导地位),美国自称,是以经济和军事实力为基础的。

民众不会日常考虑维护美国领导地位,而是质疑:“为何要对全球开放市场?在国内销售自家产品、自赚利润不行吗?”同时,他们也疑惑:“为何资助中东、乌克兰,甚至派兵参战?”美国两党支持者的内部倾向具有周期性,当前正处于此周期中。特朗普说:“让美国再次伟大”,就是让美国制造业再次伟大,让大家都有工作。这就是内部倾向。

特朗普胜选后发布演讲(图|视觉中国)


提问:您认为特朗普为全球新自由主义终结者。美国此转向的原因及未来走向如何?

达巍:2008年以后,美国就开始了对全球化的反思。到了特朗普第一任总统的时期,我觉得抛弃新自由主义差不多已经是美国全民共识。理想状态是全球化遇挫后,各国在维持全球化的同时,通过国内治理应对问题。但挑战在于:一,各国解决问题能力各异;二,部分问题需跨国协作,而国际合作常遇阻碍。尤其在选举政治中,这些问题常被归咎于外国。

美国对全球化的反思也有内部的。特朗普上台,也是反思的结果之一。特朗普背后有两股力量,一个是民族主义,一个是民粹主义。这两件事不太一样。民族主义表现为对外排斥,如指责中国、墨西哥等抢占美国就业机会;同样,移民也被视为就业威胁。民粹主义则拥护民众,批判精英,认为金融危机时国家救助精英而他们仍享高薪,而普通民众收入微薄。例如,大学教师常被诟病为空谈理论、高薪不解决实际问题。简而言之,民粹主义反对政治、经济、知识界的精英,认为他们相互勾结。特朗普竞选时提出的“抽干华盛顿沼泽”,意指华盛顿腐败深重,他击败希拉里,因后者正是此类精英代表,身为前总统之妻、曾任国务卿及纽约州参议员,且与华尔街紧密相连,民众对此类精英深感厌倦。

特朗普当选与美国选举制度有关。若实行一人一票制,他或在2016及2020年均落败。但美国采用选举人团制度,实行赢家通吃,导致大选结果常由少数摇摆州决定,具体到这些州的约20个县。以宾夕法尼亚州为例,其大选焦点在于大城市(如费城、匹兹堡)与中部保守农村(如阿拉巴马地区)间的几个关键县:费城的两个郊区及靠近伊利湖的一县。这些地区深受全球化负面影响。

提问:除了美新政府政策,长远看美国转向将如何影响世界?

达巍:简而言之,哈里斯执政,外交维持现状,但对我国大国地位不利。俄乌冲突若持续,将加剧大国分裂。特朗普当选,政治震动大,可能促使乌克兰停火,导致美欧关系紧张,为中国外交提供机遇,但也会直接冲击中美关系。大国外交成效需两三年方显。

| 内容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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