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我到了。”诺曼德发来消息,我随之下楼。
到单元门口的时候才发觉已是傍晚。
但暗沉沉的天色并不影响我一眼瞧见小区门口停了辆灰头土脸的红色马自达。
这辆沪牌的红色马自达看上去就是辆很老的车——因为太矮了。
我走到车门旁边借助人行台阶甚至能把手肘撑到车顶上。
坐在驾驶位的诺曼德憨笑,我赶紧弯腰进了副驾。
“哎呀总算是见上面了。”我和他同时脱口而出。
和诺曼德第一次接触是在22年的九月,由于口罩原因全国大大小小的通稿都截掉了。
百无聊赖的沂谦常在凌晨的抖音开废客聊天室,诺曼德算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常客。
整个聊天室加上上麦的人顶天三十号人。
那时候诺曼德问能不能放放他的歌,大家当然乐意。
反正直播间也没几个人在看,歌就算烂点也无所谓。
可当前奏过掉,诺曼德人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聊天室的人都愣了——在我们印象当中,这不是两百粉丝的rapper能做出来的歌。
事实确是如此的,我和沂谦一致都认为这哥们是块璞玉。
不过璞玉归璞玉,聊天室里的大伙再赞不绝口,但显然我们都没有加工璞玉的能力。
也只好移步网易云点上关注,当留个心眼。
去年在废客的无偿推广项目推进过程中,我们最多时候一天要听一千个rapper,其中的歌曲质量鱼龙混杂,适合推广的人选虚位以待。
我给沂谦提议:要不把诺曼德加上吧,他很不错。
去找到诺曼德的时候他有些蒙圈,横竖都没咋听懂我们意思。
后来了解到我们意图后他很感谢。时隔半年他的粉丝从两百涨到了四百。
似乎仍是一滩死水。
坏景不长,时隔几天后《say goodbye》在抖音爆火,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事:他的粉丝数连翻几个跟头升到三千。
红色马自达飞驰在成都绕城公路上。
这辆引擎盖上还附着一层灰的老车机动性倒是一点没落下,一恍惚我还以为我在玩GTA。
灵活变道越过身边最后一辆货车,聊天继续:“没有想到《saygoodbye》能推起来,实话来讲是这样的。”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儿不算少见,但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诺曼德也蛮感慨的。
在soulsensetwh电台上,诺曼徳唱了两首歌:一首是让他一战成名的《saygoodbye?》,另一首则是《异类freestyle》。
这首歌发于23年初3月底,距离他开始在圈内崭露头角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的他依然情绪不稳定,负面能量积集,偶也会在朋友圈里发些文字。
因此这首歌的歌词像是面宝贵的镜子,能一窥他那个阶段堪称长期的生活状态。
这类型的歌在一个rapper的任何阶段都是会被单拎出来的:不会有人愿意一直描绘不堪的过去,刻画自己的软弱无能。
更何况诺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我的人。
到了面馆,我和他坐下点了碗面。吃起来的同时接着聊起近况。彼时的他刚刚拿到第一批原始的流量。
“微信被加爆了,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
不过他显然面对意外爆火并没有手足无措,我们两个心照不宣:他当然值得。
任何窥视过他走起来之前的生活的人都会这么认为。
那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呢?
诺曼德出生于上海闵行,家庭小康。妈妈是当地中学的一位老师,也是诺曼德初中时的班主任。
在父母亲强硬管制下成长的诺曼德和大多数中国小孩一样没啥选择权,更别提处处充满价值贬低的环境氛围。
这样的境况并没有因为他高中去到美国而有所好转,外表光鲜亮丽的留学生群体大多内部一地鸡毛。
而诺曼德可能是当中掉毛最多的那只鸡。
高中读书时,大部分留学生抽取的寄宿家庭全靠运气。
诺的好运那时并没有关照他,连着辗转几个寄宿家庭都不是善茬:要么只提供难吃的食物,要么就没有食物可吃。
“我在学校食堂一般来说是都是最后一个走的。”诺曼德挑起碗里一筷面条。“因为我要吃同学剩下的饭菜。”
大概是一个磨磨蹭蹭的东亚小孩在空荡食堂里仓促下咽。
“我的父母一个月只会给我两百刀的生活费。”
很喜欢下面这张梗图:
这位知乎的家长,没关系,还有家庭一个月给1457.9元的。
这样看来诺曼德在异国的生活过并不好:一个出国留学的小孩一方面得不到来自原生环境的支撑,又难以在新的陌生的环境立足。
最后仍因为经济问题在留学圈里无人理睬。
大概是在诺曼德高二的时候,住的寄宿家庭里来了个家境很好的北京孩子。
“当时他英文很差,和住家沟通啥的基本都需要我帮他翻译,他来的第一天需要取钱,我就陪他去嘛,他看不懂英语我就帮他操作atm,到了面前拿着他的卡一刷......”
七十多万美金躺在那哥们的账户。
“他说那还是他的零花钱。”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但我面前舍友的账户里就有七十多万美金。”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的诺曼德放下碗,我站起来示意他出去走走。两人在双流老城区的街道上散步。
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后,诺曼德显然对这个世界有更深刻的理解。
“其实更多是开阔了视野,知道了自己生长环境外的人是怎么样生活的。”
间接的也将诺的注意力从对自己所在圈子底层的自卑感中拉出来了一些。
时光飞逝,诺曼德在美大学就读于MI现代音乐学院。
该校建立在洛杉矶的好莱坞星光大道上。另一个与其齐名的音乐学校叫做伯克利。
“音乐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东西,从最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以后一定是个歌手。这么说可能有点偏激,但是确实我把音乐当成我的唯一工作。”
在大学时期的诺曼德身心状态好了一些,仅是好一些而已。
生长环境给他带来的自卑感无可避免的成为了他的生活常态。
不过全球顶尖音乐学院对他音乐上的帮助可不止一星半点。在这段时间诺曼德学习各种理论知识,和声乐练习。他管这个叫做厚积。
当然他所盼望的厚积薄发那时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概念。
留学时期驻唱的诺曼德
“索性就不要毕业证了。”我们正巧路过了一所高中。
“所以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才告诉你我的学历只有高中哈哈。”
回国后的诺曼德一边做音乐一边在上海找工作。
最开始只是在录音棚里做录音师,空闲时间教教音乐。再后来便尝试去接些演出。
“一家一家夜店去问嘛,又参加了一些地下的小比赛。大概回来快一年的时候进了八英里的四强。”
“当时特别激动。”
我当然理解他的情绪,在长期不被认可的阴暗里呆太久后,突然摸到了一处光亮便会如沐春风。
但显然八英里地方站的四强没有给他生活带来起色,回归到生活的诺又接着找工作。
“声乐老师是一直在做的,中间也干过销售,也做过留学中介,教过英语。”
我和诺曼德蹲坐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此时正是高中生放学的时候。我和他顶着两头脏辫在放学潮里有些格格不入。
“我的学习能力其实蛮强的,无论是学语言还是做一些别的行业,比如做销售时我能干到销冠,来成都时间不长就学会了四川话,日语我也会一些。”
这的确是事实,诺曼德在路上进烟酒店买烟时,用方言和成都老板流利沟通那一刻我都有些恍惚。
回国后的诺曼德认识了他的前任,两个人在一起同居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像在《异类freestyle》里写道的那样:
亲情一直是诺缺乏但又难以弥补的裂痕。很幸运她能为诺曼德缝上一些。
两年的时间过的很快,去年九月份诺曼德在上海的房子到期后,搬进了他哥在上海静安公司边上的小房子。
“我那几天睡的客厅沙发,也没有了录音的地方。每天工作完下班便听听歌听听伴奏。”
大概睡了半个月的客厅沙发后,诺曼德离开了上海:“因为上海确实整体音乐氛围不算很好。”
于是沪牌红色马自达上路了,诺曼德从上海一路把车开到了成都。
在成都结实了志同道合的音乐伙伴后,他积灰已久的瓶颈终于有些松动的迹象。
诺曼德的创作思维是跳跃的,在他的《爱?》ep中热单《say goodbye》和ep同名单曲《爱?》是在同一晚上写出来的。
“我创作状态是比较发疯的,带一些宣泄情绪。”我向来挺喜欢这种反差,更何况诺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就憨憨的。
在《异类freestyle》中他唱了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歌词:
“哥哥是我堂哥,是我爸爸亲弟弟的儿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上的同一个小学。”
“我爸很重兄弟情义,所以当时我决定要出国,他就把他跟我一起送出去了。”
堂哥算诺唯一能感受亲情的家庭成员。
那段日子是诺曼德的灰暗日子,在最食不下咽之时堂哥端进来了碗泡面。
“你给他做了他也不会吃的。”堂哥女朋友对此嗤之以鼻。然后诺曼德听到门外的堂哥和女朋友吵了一架。
“我没有食欲所以我一口都吃不下去,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泡面。”
“我以前一直对自己的生命很漠视,觉得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死亡真正降临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真的不想死。”
也就是和死神打过照面后,诺曼德才真正理解了生命。
也才有他后来近乎偏执的想实现自己的音乐价值。
向死而生。
这也是他新专《致弥赛亚 ToMessiah》概念含义之一。
提前试听过部分曲目后的我可以讲:这是一张新鲜的专辑。
新鲜的倒不至于编曲曲风:而是诺曼德的野心正在被他自己一步一步的实践。
Nomad(诺曼德)英文直译是流浪者的意思,诺曼德不会死这个slogan挺帅的。
当你看到这篇推文时,诺的个人全长专辑《致弥赛亚 ToMessiah》已上线各大音乐平台,现在所有人都认识他了。
还记得那晚上我们俩最后坐在路边,路对面就是一所高中。
此时正值高中生晚上放学,两个坐在路边的脏辫男被来往接送的家长和孩子们频频侧目。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也许被各路人马盯了一会的我有些尴尬,张嘴问了诺曼德这个问题。
“我觉得他们身上带着希望。”细雨落下来,我转过头来看诺,发觉他也正看着我。
我张张嘴,只是那晚上没有说出来心里那句话,有点不太爷们:
“诺曼德,其实我现在看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