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座天山，我们对阿拉木图知之甚少——老实说，如果没有这场电竞赛事，我们也不太会有其它机会来到这座城市。甚至出行之前，我们也很难将这样一个地方与电竞联系起来。
带着一些刻板印象和幻想，我们来到这座城市。不止电竞，山那边的一切都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中国生意」
2024年在哈萨克斯坦最大的城市阿拉木图，一份中国产的墙纸已经卖到了将近100元人民币。同一时间同种商品，国内的价格在20-50元不等。
这些信息来自我们在阿拉木图街头碰到的一名浙江墙纸商人。他大约从一年半以前打通了自家墙纸前往阿拉木图的出口路线。用他的话说，即便这边（阿拉木图）的墙纸价格逐年在下降，他仍算是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现在国内墙纸单价不会超过中两位数」，商人这样说道，「最要紧的是，国内贴个墙纸巴不得用一辈子，在中亚这边，两年换一次可是常有的事情。」
图片拍摄自阿拉木图。
商人口中，一个阿拉木图普通家庭每换一次墙纸他们就能收到1200元左右。而在两年前价格甚至更高，单价能卖到180元左右。这个价格之所以开始逐渐走低，是因为有更多中国商人看到了这边的商机，把国货带来了阿拉木图。
墙纸商人口中的具体价格，我们或许无从判别真伪。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确认两件事情。
第一，从商人的精神状态来看，他们的确在阿拉木图赚到了钱——在他眼中，即便越来越多的中国、韩国商人开始进入阿拉木图，这里的墙纸市场仍有很多份额等待他去探索。
另外，我们也的确在阿拉木图看到了太多的中国品牌。
从阿拉木图国际机场走出，最显眼的是高楼上的华为广告；在高架桥上和缆车上，海尔的标识无处不在；阿拉木图的车流中，你也总能看到理想、极氪的车影。
墙纸商人之外，我们还遇到一家中国轮胎品牌——他们在为明年即将来到哈萨克斯坦的一项赛车赛事打前哨；以及一家金融企业——他们看到了中亚地区相对落后的移动支付业务，想要做些什么。
图片拍摄自阿拉木图。
在我眼中，此时此刻的阿拉木图正处于跨文化交流中最好的阶段：外来者想方设法突破文化壁垒，努力沟通。本地原住民热情友好的同时，却也尽力在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此时此刻，双方仍对彼此报以善意，抱有好奇。
理想的跨文化交流标志，并不意味着一方要彻底融入另一方，或是谁要完全同化谁。在坚守自己文化认同的同时做到尊重本地规则，这才是更加自然的姿态。
正是抱着这种心态，作为外来者的我们此行也有明确的目标：去观看2024年至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电竞赛事，MLBB东欧中亚职业联赛（MLBB Continental Championships）。
参与者们
在描绘一项赛事的观众群体们时，我一直很排斥用热情这个词一笔带过。体育赛事的精彩却就在于变化，用热情来定性，实在是一个过于宽泛的表述。
具体到一场比赛，赛场形势瞬息万变；而放眼的整个赛事的生态周期，赛事也在不断进化升级。而这一切，都会牵动参与者们的情绪。
有攻击性的、狭隘的、沮丧的、焦虑的、兴奋的、满怀期待的。观众们很难永远处于任何一种情绪中，而我们只能记录描述眼前的所见。
图片拍摄自MCC比赛现场。
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哈萨克斯坦本地志愿者弗拉基米尔（Vladimir），那应该是乐在其中。
弗拉基米尔今年22岁，已经连续两届成为MLBB东欧中亚职业联赛的志愿者。他的工作，是协助保安把守比赛入口。
这是一份听上去很无聊的工作，但弗拉基米尔觉得很酷。
他认为除了玩游戏和看比赛之外，志愿者工作是极为少数能够直接参与到整个过程中的方式。对他来说，指引观众入场落座，劝说观众将手上的饮料留在场外与玩游戏一样，是一种能够让他乐在其中的体验。
与本地人弗拉基米尔相比，东欧女生Melermi（化名）可是把MLBB和电竞当成了一份事业。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她，我认为应该是「笃定」。
Melermi，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Melermi今年18岁，曾从事过广告测评工作。现在的她，是一名专职MLBB YouTube博主。她的风格偏二次元，她的个人形象招牌，是一顶几乎不曾被脱下的Hello Kitty帽子。
Melermi告诉我们，她一年前接触到了MLBB这款游戏，这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去年9月，Melermi注册了自己的YouTube频道，开始从事MLBB博主工作。
至今为止，她已经拥有1万6千8百名粉丝。虽然绝对值上与我们认知中的大V相差太多，但在MLBB俄语圈子中，Melermi也算是小有名气。
比较令人诧异的是Melermi的人生选择。在比赛现场她告诉我们，这份MLBB主播工作能够让她自给自足，因此她并不打算接受高等教育，而是选择长期从事这份主播工作。
「（来阿拉木图的）机票钱，可是我自己出的哦。」Melermi这样补充道，在这篇稿件发布之前，Melermi已经在自费前往伊斯坦布尔观赛的路上了。
这种敢想敢做的笃定心态，令人羡慕。
在这次阿拉木图之行中，Brute Force战队的教练EvilKing和他的弟子们绝对是最具反差的一组人。
初见EvilKing的人都能得出一个结论：与其说是一名电竞战队的教练，他更像是一名前苏联举国体制下传统体育队伍的教头。他人高马大，蓄着络腮大胡子举手投足间都是老派运动员的不苟言笑。交流态度十分诚恳，但又时刻保持严肃。
图片拍摄自MCC比赛现场。
EvilKing告诉我们，对于Brute Force的这些孩子们来说，他们不仅是教练，还是长兄和父亲。不仅要组织他们训练，还要在生活上为他们提供帮助，带他们踢球，保护他们不被人欺负。
Discipline（纪律）是Evil King的口头禅，短短三十分钟的交流中，他至少强调了四次纪律的重要性。EvilKing认为，是纪律让他们走到了今天，纪律性是他们这个团体的第一凝聚力。
而有关纪律性，Brute Force的选手们却在决赛赛场之上贡献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在这次MCC决赛上，Brute Force与Team Spirit战满七局最终落败，将冠军头衔和沙特电竞世界杯的直通机会拱手让与后者。回顾七场比赛，Brute Force的表现倒是与队名极度相符，充斥着爆发力与侵略性。具体表现为：执着于在两个塔中间跟人干架，一挑四，以及毫无意义的越兵线追击等。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多数人都得偿所愿。观众们看到了一组对抗程度顶格，极具血性的七场决赛，赛事方自然也乐得看到更多的决赛场次。从选手的状态来看，他们至少打爽了。而即便输掉了决赛，他们仍获得了前往沙特电竞世界杯外卡的资格。
这样看来，受伤的可能只有教练EvilKing一个人。
「说好的纪律性呢？」
最大的恐惧是无知和傲慢
旅行者前往陌生国度之前，多少都会怀有一些期待。期待之中美好的部分叫做幻想，其余的部分多半来自偏见。在我看来，一场好的旅行就是一个满足幻想，消除偏见的过程。
临行之前打包行李，家人要我带伞，我却不以为然：哈萨克斯坦属于典型的干旱大陆性气候，远离海岸线还全是沙漠，带伞干啥？
这样的自以为是仅持续了不到十八小时。第一个比赛日散场后阿拉木图的一场大雨就落在我的头上，那一瞬间我想通了两件事。
首先，哈萨克斯坦其它地区或许干旱，但阿拉木图临近雪山，有大量雪山融水补充降水，因此并不算是一个雨水罕见的地方。
另外则是，要把一项国际电竞赛事办到这样一个电竞欠发达国家，需要做的准备可不仅仅是学好地理，失败的后果，也远不止淋一场大雨那么简单。
经历了这样的思想转变，我带着新的问题找到了沐瞳科技MLBB电竞东欧中亚地区负责人Ajay Jilka。而从某种程度来说，Ajay或许是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
Ajay（右）和一名粉丝在MCC第二赛季的现场。这名粉丝是酒店的服务员，同时也是一名MLBB分段达到了封顶的Mythic Glory段位的硬核玩家。在得知了这一点后，Ajay将他邀请到了比赛现场。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Ajay是英国人，其父母是印度非洲血统的英国移民，于 20 世纪 70 年代定居英国。他的上一份工作是一家位于中国的传统体育营销公司。Ajay在中国生活了许多年并安了家，甚至娶了一位中国妻子。2017年北京鸟巢的一场电竞赛事感染了Ajay，让他踏入了电竞行业。
而现在，他开始负责MLBB在东欧和中亚地区的电竞业务。
东欧和中亚是一个成分相当复杂的区域，在这片区域开展工作，意味着负责人需要处理多民族、多语言、多文化带来的多元问题——仅在阿拉木图，MLBB就需要和俄语使用者、哈萨克语使用者、韩裔和华裔打交道。从这个角度来看，至少多种文明环境下长期生活过的Ajay，有能力从不同的文化视角去审视问题。
至今为止已经举办了第三届MCC赛事，其中两届线下都安排在了阿拉木图。在三年前，阿拉木图对于MLBB而言也是一片未知的土地，与Ajay的交流，自然发展到了MLBB开拓中亚市场的故事上。他很明确的坦白：在这段探索过程中，自己最深层的恐惧，是无知与傲慢。
「一家无知的公司或品牌进入市场，往往会照搬在其它地区的成功经历到本地，认为同样的方式会在不同的地区行得通，而这是我一直在避免的。」 Ajay这样说道。
图片拍摄自阿拉木图。
Ajay眼中，无知来源于对一个地区的刻板印象，来源自「读了多少专业报告就自认懂行」的心态，而傲慢则是体现在对一家公司过往成功的路径依赖。
「先入为主的概念，专业报告对你的心理暗示。这些都是我们在探索市场过程中有意提防的干扰项。」Ajay明确道，「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是亲自来到这片土地，去亲身经历。」
对此Ajay又举了另外一个例子。
蒙古有350万人口，但其中75%生活在乌兰巴托。乌兰巴托的地理位置也就决定了，这是一座受到西方文化和西方社交媒体的很大影响的城市。除此之外，这里还是一个融合了蒙古语、英语、俄语等多种文化影响的区域，每种语系下的电竞用户却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观赛和消费习惯。
而要了解这些，则必须前往当地市场，和这些用户们进行深度交流。这种交流所能成就的效果，是数据和报告无法替代的。
「总之就是，亲身前往本地，快速行动，快速犯错，快速改正。用行动和第一手经验来评估风险，这也是我们这家公司最令人兴奋的地方。」Ajay这样说道。
结语
在中文互联网上，Brute Force战队几乎查无此人。而在这次MCC赛事上打入四强的VSG（Victory Song Gamers）战队，更是连Liquipedia的页面都没有。
图片来自Liquipedia。
如果没有这次旅行，我将会错过EvilKing关于纪律性的有趣故事，我会诧异摆满懒人沙发，选手和观众们躺着看比赛的场景，我脑海中的VSG战队，也将仅限于那支韩国PUBG战队。
在这之前，我也会觉得当志愿者看大门无聊至极，做主播放弃学业简直不可理喻，阿拉木图不会下雨。
但既然来到现场，你总能获取一些不以文字或视频形态呈现的信息。
就比如志愿者弗拉基米尔知道MLBB是一款中国游戏，是因为在六年前他参加游戏测试时，客户端用的是全中文。而我敢保证，这条信息很难通过与亲身经历者沟通之外的方式来获取。
还比如网上流传的，哈萨克斯坦歧视中国人的谣言——在阿拉木图，我们的两位同行因为被当地少年听到说中文，就被强行拉走进行交流，还请客吃了一顿披萨，场面既尴尬又有爱。
图片拍摄自MCC比赛现场。
毫无疑问，哈萨克斯坦仍属于我们眼中的电竞欠发达国家。但这次旅行中遇到的电竞参与者们，他们的精神和生活状态仍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阿拉木图是一个生活节奏极慢的城市，这里的电竞规则也和我们熟知的职业化、高精尖相去甚远。但正是这次的见闻，让我们再次意识到一个已经被忽略很久的事实：
我们视野之外的一切，也同样有条不紊——以它们自己的规律。
﹀
爆款电竞文章鉴赏
点击阅读原文跳转官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