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我在听Word on Fire的一集早期节目,主持人Brandon Vogt和巴伦主教聊到东正教的圣地阿索斯山(Mt. Athos)。Brandon说,他最早是从《寂静之山:探索东正教灵修》这本书里知道这座圣山的。我也曾对这座山上的隐修传统着迷,就找来这本书,一翻开就完全放不下。
《寂静之山:探索东正教灵修》出版于2001年,作者是美国缅因大学社会学教授基里亚克斯·C·马基德斯(Kyriacos C. Markides)。他出生在塞浦路斯,一个90%的人信奉东正教的国家。虽然他的童年浸淫在世代相传的信仰氛围里,但马基德斯在六十年代到美国求学时,逐渐成为不可知论者。他接受当时更流行的说法,认定宗教不过是人的创造。但这种智识上的“觉悟”并没有带给他欣喜和盼望,因为他立即意识到“上帝已死”所引致的虚无主义倾向。这段时期,受周遭环境的影响,他压根不认为在理性的学术文化之外,还能找到靠谱的价值和智慧。
1972年是一个转折点。马基德斯入职缅因大学,成为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在一位同事的介绍下,他开始了解东方思想、印度的瑜伽传统和超然冥想。马基德斯实践冥想七年,大量阅读关于东方宗教的书籍,也读科学家对东方神秘主义的研究。他的认识逐渐发生改变,他说:“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世俗主义对现实的假设,也就是我在大学期间接触的主流观点,其实是一场大幻觉,一种物质主义的迷信。正是这种迷信使得西方思想在过去三百年里陷入困境和束缚......使众多西方知识分子陷入寻在主义危机和绝望,有些人甚至因此走向自绝和疯狂。”
马基德斯的经历在70年代的美国知识分子中并不少见。正是对理性主义的失望,催生了当时盛行北美的“新纪元”运动——后基督教时期的西方知识分子向东方神秘主义中寻求智慧和意义。虽然这种经历使他向灵性体验开放,但并没有使他对制度性宗教产生任何好感。他和当时许多西方人一样,认为制度性宗教只会带来腐败,真正的灵修只存在于个人体验中。
1991年,马基德斯再次经历转变。这一年,一位塞浦路斯的商人朋友邀他同去阿索斯山朝圣。这趟旅行使马基德斯与隐修士马克西莫斯神父(Father Maximos)相识,后者成为他的老师和了解东正教灵修的一扇窗。这本书记录了马基德斯与马克西莫斯神父的多次对话,涉及信仰和灵修的方方面面,试引用几段——
谈到隐修的意义。马基德斯的一位世俗朋友问:“对社会而言,医生和苦修士,谁更有用?”马克西莫斯神父答道:“这个问题是典型的现代思维方式,对世界采取一种行动导向的态度。每一种行为,每一个人,都因其对整体的实用性和贡献而受到评判。父母要子女出类拔萃,以便对社会有用。根据我们的灵修传统,我更愿意首先从人的固有本质上看待人,然后才看他对社会的贡献。否则,我们就可能把人当成生产实用物品的机器。那么,假如你不生产有用的东西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应该被视为废物丢弃?恐怕正是因为这种态度,当代人已经削弱了人的固有价值。今天的人按照自己的贡献而不是按照我们是谁来评价自己。这种对自我的态度往往导致各种心理问题。我在听告解时总是听到这些。”
谈到罪,马基德斯说,人们通常把罪理解为破坏某种道德律,但罪在希腊文里是amartia,最初的含义是偏离靶心。马克西莫斯神父补充道:“人们常问,为什么色欲是罪呢,既给人带来愉悦,又没有伤害任何人?同理,为什么贪婪和贪吃也是罪呢?……可是当你的心思意念沉迷于世上的事时,无论是金钱、感官的愉悦、自我中心、某种观点、意识形态还是其他什么,你就犯了amartia,也就是罪。你会被这些使人分心的事所奴役,使心思远离天主。”但这并不是说人人都要抛弃世界,进入修道院。“只要别让自己的心灵被世上的事所奴役即可。……一个富有的人可能摆脱了贪婪,在心理上完全不受制于自己的财富,与上主保持亲近;而一个只拥有一根针的人也可能让自己的心灵完全囿于这根针。”
我认为这本书值得一看的有两点,一是马克西莫斯神父对信仰的理解,相信对于更熟悉西方教会的读者来说会很有启发。二是作者马基德斯多次转变的心路历程:先从文化基督徒变成不可知论者,又因这种世界观自带的虚无倾向而往东方神秘主义中求索,最后通过接触隐修传统再次瞩目东正教。他的经历,即便是在今天,也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
但是从天主教徒的视角看,作者马基德斯的一些观点也值得商榷。他似乎认为基督教的神秘主义传统只见于东方教会的阿索斯山上,但西方教会也有圣十字若望、圣女大德兰、亚西西的圣方济各、锡耶纳的圣女加大利纳、圣依纳爵的神操,还有当代的圣毕奥神父等。作者在书末总结出来的“炼路、合路、明路”更是大公教会对灵修之路的传统划分。在油管上听到东正教神父Paul Truebenbach也推荐了这本书,他同样指出,马克西莫斯神父的观点能代表东正教,但作者马基德斯的一些插话和感叹只能代表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