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来村里拜年,一早就给我发语音,哥,我在三叔家,来喝茶啊。
我那会刚醒。稍后就到。我回他。
过了一会,二弟又发来语音,哥,你什么时候到啊。
我说马上马上,我刷个牙就来。
刷完牙,看微信,二弟又发了好几个语音。
我到三叔家的时候,二弟小酒已经喝上了。
还是那么胖呼呼的,还是那样声如洪钟,还是那么满面笑容。
哥,你坐这。好啊。他让我挨着他。
弄点酒吧。他举起酒瓶。
我喝点茶就好,戒了三个月了。他没再劝。
一桌的菜。冷盘就有四五种。田螺,香肠,咸鸭蛋,变蛋。
堂哥在厨房烧菜,三叔负责端菜。一会是黄鳝,一会是红烧肉。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来,以茶代酒。我举杯敬二弟。二弟呡了口。捡起一块鱼丸。
二叔二婶走得早,二弟做了上门女婿,在另外一个乡镇。只有过年过节或者清明的时候才回老家一趟。
还记得小时候我去县里念初中,每次周末回来,二弟总是第一个早早在村口等我。然后跳啊蹦啊跟我回家。
有一次奶奶给我十块钱,说你别跟大哥讲,结果你在门外听到了,说奶奶你偏心,你还记得吗?二弟说。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年二弟不过七八岁。算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二叔二婶身体不好。
还有一年春节,我在上海念书,寒假的时候去无锡跟三叔他们碰面。二弟和三弟一起去火车站接我。我们仨兄弟挤在一张床上。
二弟那会应该才十四五岁,就辍学了,在三叔身边做事。一晃都20年过去了。
二弟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女儿就像他小时候一样神奇六国。这是老家的方言,意思是很外向气场很大。
二弟跟我一个星座,都是摩羯座,但我们俩性格恰恰相反。他外向,我内向。
哥,难得聚一次,喝点吧。经不住那种氛围的感染,我说来就来点,一杯就够了。
杯子碰起来的时候,你能听到那种很清脆的声响。那是团圆的声响,也是久别重逢的兄弟情的声响。
我很少跟二弟联系平常。顶多朋友圈互相点个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理说我作为大哥,应该照顾弟弟妹妹们才对。但我能力有限,无法在经济上给他们多少帮助。
小时候的情谊只有在饭桌上聚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被屡屡提起,而在平日似乎我们彼此都会很远。彼此有各自的生活。
但我其实每次看到二弟的朋友圈,都会想起他小时候活泼乱跳调皮捣蛋的样子。
二弟在我们几个堂兄弟里算是最帅的。小时候就记得他会用水把头发弄得亮堂堂的。
要是生在一个富裕点的家庭,很可能成为王一博易烊千玺那种偶像。
二弟说他车上有那种金壳的中华。去取。比一般的中华要小只。他点火,先给我点烟。
堂哥提起了二叔。“二叔那时候很爱很爱你,但是能力确实有限。”
“我知道的,来来来喝酒。”二弟想通过喝酒把话题带过去。
“我对我爸很愧疚,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帮我们。我奶奶六十岁,我爸和我叔就开始养她了。”堂哥说。
“你们应该感到很幸福,我父母都不在了。”二弟说。
但他眼眶并没有湿润。二弟是个很要强的人。即便在他最无助最困难的时候都很少看到他流泪。
我有时候想起二弟,总会想起他出生的那天,接生婆说是个男孩的时候,我一路小跑到家告诉爸妈,二叔二婶生个弟弟了。
但是其实开心是短暂的。二弟的命运其实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父母身体不好,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十几岁就辍学,开始打工,做生意,他受过的苦我光想想都觉得无法承受。
但是二弟还是挺过来了。不仅挺过来了而且还笑看人生。
二弟其实跟刘学州一样,都是这个社会的弃儿。很多事情只能他自己一个人承受。
有一年大年初一,二弟到我家拜年,说着说着就呜咽了起来,说半夜蜡烛忘了熄了,差点整个家着了。幸好他发现及时。
我们家和三叔家都已经住上水泥房了。二弟还住在那种窗户是塑料糊的房子里。风大一点,整个屋子都会漏风。
这个社会有多少不公,二弟这一生就承受了多少不幸。这个社会有多势利,二弟就承受了多少白眼。
二弟的命运仿佛就是这个社会的镜象。从小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活泼,如果你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你穷其一生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忘记哪首歌唱过,你也终于有了你的妻。那天我喝了两盅。为二弟如今的处境高兴,也为我有这样一个弟弟感到荣幸。
二弟像是上帝派给我们这个家族的礼物。他用一生的颠沛流离苦尽甘来告诉我们,我们其他人就算再苦,但跟他一比,都是幸福的不能再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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