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上）

【夜叔说】第190个真实故事

字数：8046  阅读：1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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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豆胖

每一个新手律师，都会对自己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记忆深刻。

我的第一个当事人，是已离世恩人的独子。

在了解案件背景后，我费尽心机地想为他辩护，好减轻刑罚。

他却态度坚决地选择认罪伏法。

入职律所的第二个月，我就被鲜少露面的老板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原来，城西警所的刑侦警察联系他，说有个投案自首的嫌疑人点名让我过去为其辩护，才交代自己杀人藏尸的地点。

受害者家属为了能尽快找到亲属的藏尸地，不顾警察劝说，跪地恳求警方尽快联系了我。

听到嫌疑人的名字后，我愣在了原地。

杜子恒。

我已离世恩人的独子。

十年前，我因家贫，无奈退学。是杜叔回村时无意得知，主动来我家找我，承诺会承担我以后读书的一切费用开支，鼓励我一定要坚持读书走出去。

虽然在我刚上大一时，他因生意失败而中断了对我的资助，但也足以改变我原本晦暗的人生。所以我一直没断了和他的联系。

直到——

2021 年 1 月 2 日，刚放完寒假，我收拾好回老家的行李，去杜叔家辞别时，得知杜叔在昨夜意外去世的噩耗。

一直被杜叔好好保护在家做家庭主妇的杜婶，哭到神情呆滞，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后面的丧事。

我当场退了返家的车票，留下来帮忙料理杜叔的后事。

当时，只小我三岁的杜子恒，仿佛在一夕间长大，收敛起之前少年的天真，缓慢却有条不紊地办理着杜叔的身后事。

沉默又沉稳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杜叔。

我不敢相信，不到一年的时间，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个坚毅聪慧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犯？

那个隐忍孝顺的男孩，为什么会无视自己孱弱的母亲，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残忍杀害自己儿时的玩伴、现在的同窗，最后藏尸要找我？

即便再难以置信，也不得不面对这铁一般的事实：

杜子恒是主动自首投案的。

对警方简单交代案情后，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做他的辩护律师。

坚称在我过去后，才会透露他杀人藏尸的地点。

我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性格大变。

唯一可以肯定的，可能就是：

他不信任法院给他派的法律援助律师。

他只想找一个愿意站在他这边，用心为他辩护，以减轻对他刑罚的律师。

即便，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但因为他父亲对我有恩，他和我也算熟识，所以我成了最合适的律师人选。

当我真正接手这个案子走进警局后，我才发现，我原先猜想的，都是错的。

和警方的简单对话后，我得知这是一起校园杀人案。

死者是杜子恒的大学室友冯志强。

案发时间是 2021 年 8 月 15 日，案发地点，男生宿舍 302 室内。

当天 16:32 分，杜子恒带着一把鲜血淋漓的水果刀，走进城西警所，直言自己刚杀了室友冯志强。

杀人后，在第一时间前来警局自首的人，警察见过很多。

但自首后，拒绝交代案发现场和被害人尸体藏匿处的人，杜子恒是第一个。

面对警察的审问，杜子恒拒不透露细节，只一遍遍地重复着，让我来做他的辩护律师，和我见面交谈后，才会继续交代后面的各种细节。

警方一边加大警力调查，一边联系我和他会面，以期尽快破解此案。

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往看守所，刚走进大门，就听到走廊处传来妇人声嘶力竭的绝望嘶吼：

「都是你个鳖孙！明明是你管不住自己的裤裆，惹出来的祸，为啥让我的儿子去承担后果？」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老天爷啊，你为啥不开眼带走这个鳖孙？反倒把我的志强带走啊！」

随着警察的高声喝止，两个拉扯到一起的中年男女，迅速地被两个高大的警察分开，带到了一旁开着的接待室门口。

「你俩在这好好冷静地谈一谈，啥时候不闹了，啥时候再和对方的辩护律师谈。」

身材臃肿的妇人脱力般瘫坐在地上，恨恨抬头瞪向背靠墙壁的消瘦男人。

我收回目光，走进他们房门前，准备快步通过。

不想，还是被面向门口的女人看到。

「站住！你，给我站住！」

陡然提高的女声蓦地在我经过时响起，不等我回头查看，一只冰冷的胖手带着一股旋风，用力地从我身后拽过我垂在身侧的手臂。

「你，是不是杜子恒的朋友？」

刚才还无力跌坐在地的妇人，这会儿喘着粗气，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质问。

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有些眼熟的脸庞，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她就是杜叔过世后，时常去杜叔家大闹杜婶，叫嚷着杜婶是她老公小三的那个泼妇！

电光石火间，我脑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道，她刚才口中叫嚷已经死去的儿子志强，就是被杜子恒杀掉的受害者？

如果冯志强是她的儿子，我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杜子恒要杀他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杜叔的丧事现场。

当时，她在祭拜杜叔的人齐聚一堂，等着杜子恒念悼亡词时，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抓住站在前排座位神情呆滞的杜婶头发，一手用力地扇杜婶耳光，口中大声叫嚷着：

「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你男人是知道你勾引别的男人后，被你气死的吧！」

凶悍又恶毒。

这一变故，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连被揪住头发被动挨打的杜婶，也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我没有」时，举着双手胡乱地护住自己正水深火热的脑袋。

杜子恒第一时间冲过来解救母亲。

「放手！你个疯子，少特么在这胡说八道污蔑我妈！」

冯母似乎被他的话刺激到，面露疯癫，大声厉喝：

「我胡说？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即便她很快就被随后赶来的众人拉开，但还是用力左右挣扎，努力伸长脖子大喊：

「哈哈哈哈哈哈……可怜的老杜啊，你有这样放荡不要脸的老婆，有这样不孝不悌的儿子，想必是觉得生无可恋了，才会想不开地开着车冲到河里吧。」

惊呼声、推搡声、哭泣声、叫骂声……混合着或高或低的讨论声，像一张洒在四面八方的网，迅速收紧，从此牢牢地裹挟住那个被人扯着头发侮辱的无力女人。

虽然报警后，冯母得到惩治，但短暂的拘留，还是阻止不了她隔三岔五上门找杜婶麻烦的骚扰行为。

杜婶为了生存，先后找了十几个工作，都因为她一直不停地到杜婶工作的现场闹，导致杜婶接二连三地失去工作。最后竟然不敢再出门找工作了。

冯母仍未善罢甘休。

又在杜婶买菜、扔垃圾的每一个出门场所中，突然出现，高声怒骂，闹到周边的邻居商户都熟知杜婶当小三又气死丈夫的恶行后，让杜婶不敢再出门。

即便如此，她还是定点在杜家门口骚扰。

边大力拍打着杜家的大门，边有节奏地大声嚷嚷：

「开门，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躲在里面不出门，你有本事偷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疯癫又变态。

就连警察也对她的骚扰行为无计可施。

抓了放，放了抓，来回循环，无计可施。

那些原先还同情杜婶中年丧夫的人，在这样劲爆的桃色新闻重复炸出后，开始相信「无风不起浪」。

打量杜婶的眼光开始愈加复杂，甚至有人不吝伪装，凌厉、挑逗的各种语言，刀一般冷冷甩向只会躲闪的杜婶。

杀人诛心，冯母做到了。

杜婶本就是被杜叔娇养在家的家庭主妇，数十年安逸单纯的生活，早就磨灭了她应对生活变故的能力，再加上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击，她的精神，彻底垮了。

她整日躲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害怕出门，害怕见人，害怕大点的声音，甚至害怕明亮的光线。

一直被杜母隐瞒真相住校上学的杜子恒，在放假回家发现母亲的异样后，这才明白周边那些复杂的目光，并非自己的敏感猜疑。

人们不会有耐心去查探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们更相信眼前热烈而狗血的八卦瞬间，是无风不起浪。

猜出冯母身份后，我对冯志强的同情，更多了份可惜。

被警察分开后，冯母绝望地在身后嘶吼：

「你让他快点交代把我儿藏到哪去了，再让我这样等下去，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心下明了，她是拿杜母来威胁。

可能杜子恒坚持不说的原因，也是如此吧。

可惜了……

见到杜子恒，我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

「你至少会被判无期。」

杜子恒皱眉，犹豫着问道：

「如果我是防卫过当呢？」

「我还是主动投案自首，能不能轻判？」

果然，他坚持让我过来，是存了可以让自己减轻刑罚的心思。

自首是在犯案后主动投案，如果属于防卫过当，再加上主动投案自首，确实有减轻或者免除处罚的法律规定。

但是：

「过失致人死亡，又构成藏尸罪的，会被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看着他有些呆愣的眼神，我眼神火热，千言万语，恨不能在眼神对视中告诉他：

一定要配合警方的调查！

要有问必答！

尽快交代出藏尸的地点，好让我后面为他更好地去争取减刑。

片刻对视后，杜子恒眼神闪躲，低头微微沉思后，又侧头看向我，眼神希冀：

「在我的判决结果出来前，你可以去我家和我妈说声，我最近要去偏远山区支教，信号不好，暂时不好联系。」

这样蹩脚的借口，就算我敢说，杜母敢信吗？

我斟酌了下语气，还是慎重地开口：

「刚才我来见你时，被冯志强的妈妈认出来。她……」

杜子恒嗤笑一声，打断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吧，你让他们来见我。我有两件事先问问他们。」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质问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到让人窒息。

瞅着他平静到严肃的脸庞，我被卡壳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心神震动下，难以置信地瞪向他：

「你知道你这样做的性质是什么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后果？」

他嗤笑一声，乌黑的瞳仁专注地看向我，像蓄势着风暴的深海。

我忽然有些猜不透，他找我来做他辩护律师的目的了。

作者：豆胖

编审：夜的眼

排版：小满

图片：网络，侵权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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