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时间, 气温在一次比一次寒凉的秋雨中从15-28度降到了4-15度。九月, 刚说开着卧室的窗户, 从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正凉悠悠的, 夏暑结束后第一阵凉风, 那种像旧时的绿色薄荷糖含在嘴里的清凉, 但又没有那么冲, 是柔和的凉风, 还没有寒意, 吹拂着我靠在窗户一边的手臂, 就那么躺在那, 属于存在于时间之外的几秒灵魂时刻。那时白蜡树的叶子还没有开始变黄, 蚊子因为感受到凉意在纱窗上拼命地向往卧室里钻。九月那几周, 窗户的纱窗上几乎每天10多只蚊子, 他也为此把夏天用剩的驱蚊花露水兑点肥皂水、洗衣液和酒精, 每晚睡觉之前先喷喷纱窗。但半夜还是会有那么三两只蚊子在我们的耳边嗡嗡的, 于是那些天几乎夜夜半夜被蚊子吵醒, 他把灯打开起床拍蚊子。我则很不情愿的把被子蒙上眼睛和脑袋, 受不了刺眼的灯光。蚊子最疯狂的9月, 我们睡觉是真没睡好, 直到最近2周, 蚊子冷得飞不动了, 我们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入户门, 不用像以往那样得赶紧跳进家里, 立马嘭地一声关上门, 生怕蚊子从走廊飞进来。
秋雨一次次地下, 路上低洼的小水坑里开始稀稀疏疏地飘落黄褐色的落叶, 树叶越变越黄, 天空的云彩因为没了东南季风的水汽,也变得越来越少。渐渐地, 雨也不怎么下了, 冷锋气流开始占主导, 开始刮西北风, 从一场秋雨一场寒变为刮一次大风降一次温。夏天每天中午12点下班回家吃饭午后14点顶着大太阳去到公司上班, 两条腿瞪自行车都蹬出残影来了, 不想在太阳底下多待一刻, 到了街角的斑马线, 需要停下来等时, 我都要在街角大理石建筑投下来的阴影处停着, 等着红灯快要变绿但还没变绿的那3秒左右的空档期, 因此每次绿灯亮起时我都到了对面。而秋天中午蹬自行车就闲适多了, 天气还没有寒冷到缩手缩脚的程度, 我就喜欢在太阳下晒着, 也不站在街角大理石的背阴处等, 而是挑有太阳的地方等, 被太阳晒着照着的灿灿烂烂地幸福感, 让我忘了环路上匆忙的交通, 只是再看不到闷热的大雨后天气又舒朗干燥蔚蓝的天空中出现的厚积云。今年还是幸运的看到了3,4次美丽的晚霞, 那种从黄色到红色, 再到紫色蓝色的秋霞, 甚至在我们卧室和阳台窗户外面不到100米处的天空就挂着过这么几朵霞彩, 在这又旧又老又杂乱的水泥地面, 抬头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天空, 在城市又小天花板又矮的住处, 能从窗户传进来一丝清风, 让我在这沉闷繁忙的城市生活喘一两口气, 感受天空, 感受气候, 感受一些自然性质。
每天中午下楼, 从楼道窗户看着外面的树, 白蜡树黄得很美, 在阳光照射下, 黄得透亮, 如果正遇着风, 那这些树叶又黄得波光粼粼, 逐渐地, 过了最好看, 叶子还有些水分, 树叶还只是变黄没有掉落的鼎盛时期后, 最顶端地树叶开始脱落, 露出喜鹊大大的窝巢, 下面的叶子也逐渐边干变蜷缩, 最后在一阵夜晚的秋风中飘落下来, 露出干枯严峻的树枝。
到了北方来, 才发现我居然会这么讨厌一种树, 那就是白杨树。以前在南方都没见到没听过这种树, 第一次听杨树这词还以为是柳树, 因为柳树叫杨柳, 结果到了北京, 才发现是这种像恐怖电影中的白皮树。这种树夏天的绿叶看着就有速生叶的感觉, 那么紧张的树叶, 到了秋天叶子直接变成褐色, 还待在树枝上不掉。等11,12月的大风吹得遍地都是恶心的像毛虫的深褐色细长条。原来也有这么残缺的树。
在树叶变黄之前, 我穿着羊绒背心, 搭着一件羊绒小开衫乘着西郊线去海淀十三园。正值雨过天晴的下午, 有过电车的窗户, 灰蓝色的层云逐渐从太阳下飘过, 到最后完全露出整个圆形轮廓, 那阳光金色得纯净, 洒向下面的树林, 那是我觉得我最接近天堂地时刻。那种阳光, 雨过天晴强烈照射的干净又无限放射地阳光, 像是我做梦梦到的。2,3年前又一次做梦就梦见过那种金灿灿地阳光, 干净柔和, 让我觉得我也快变成这太阳,变成这金色的光线开始发光照耀了。那天下午的气候也是如此, 干爽柔和,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体会这种气候, 是在一年四季都湿润的南方永远都感受不到的。W.G.Sebald上午从The Hague海牙市区一路走到Scheveningen的海滩上, 之后累得直接躺下来听着海浪一阵一阵的声音,半梦半醒睡到下午2点, 睁开眼, 呼吸荷兰低地的空气, 能听懂旁边的人们说的每一句荷兰语, 那一刻, 在他历年的旅行中, 第一次在他乡找到了家的感觉, 觉得到达了他灵魂想要到达的地方。当我坐在车上, 从圆明园一路往八达岭来时, 看着路过的白色拉索桥, 高速下面的行道, 原处的住宅区, 脑中第一次碰出这样的想法,"我是要在这个城市生活吗? " "我现在是在这个城市生活" 跟我感受到的北京干爽柔和的秋天气候一样, 是属于有了就好好享受的阶段, 没有过多的感觉, 没有太多对家的归属感, 没有对城市地域气候地归属感, 只是在内心的最深处, 一直盼望以后年长了, 能在遗一个似乎不属于任何人管辖的遗世孤立的高地有一座能鸟瞰大地的呼啸山庄, 周围是长了杂草的荒原, 在最荒最孤寂最靠近悬崖的地方矗立这我的坚硬的石头坟墓, 旁边挨着我最亲近的人。风吹过, 新长的野草吹拂着我的墓碑, 就像生前吹着我的手臂。在那样的地方我这一生才能安心, 而现在我见过的每一个城市, 路过的每一座桥, 看过的每一座晚霞都是过程, 我生命的过程。对我而言 ,能称之为家, 称之为归属的地方, 是能安心地布置坟墓的地方。我的家就是我的坟墓。David Bowie 年轻时被采访问到相关问题, "I’d like a memorial. I’d never be content with a tombstone." 他想要纪念碑, 不要墓碑。后来年老了, 才发现自己的生活本身的过程"Great ambitions. I had them until I learned about simply enjoying the process of working and the process of living" 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 墨西哥亡灵节, 电影COCO中提到的人的一生要被别人记起, 如果活着的人都不记得你, 你就不能在亡灵节通过那座桥去看望原先活着的世界, 而是彻底的消失, 成为历史普通的以利沙, 不留一丝痕迹,消失在无声的黑暗阴影中。而能经过百年千年留下痕迹的这一生的成就, 或书写历史, 或创造出能统一不同代际不同国别的人类喜好的作品 "Who cares about me? The only thing that counts is the work and what audiences see on the screen. At the end of the day only the films remain. They are the tracks in the sand as I move through life. Everything else dissipates" That's why I keep writing and filming.
除了颐和园, 第一次去玉泉山附近的公园, 其中一个公园去的时候, 两边路上都是栽的在北京罕见的梧桐树, 当时只有树叶在外沿的边边略微发黄, 路上好几分钟才有一辆车。于是我就想走双车道最中间那根黄线, 站在最中中间间, 就像5月海棠花开的季节, 我走在鸟巢到北土城那北京的中轴线一样。中中间间, 周围都平平坦坦的, 那种坦荡正气的感觉只在北京的中轴线体会到过。在上海科技馆和世纪公园之间也有类似北土城到奥体中心的一道路, 因为是东西朝向, 一点那种感觉都没有。东西朝向最好的还是面向东方的海滩, 在W.G.Sebald笔下的Lowesoft, 那些一个个面对东方的海洋的渔民帐篷, 把身后西边的一切遗留在脑后。南北向要左右对称, 东西向则一个面向一个背向, 很有意思的风水。
走了不到一会就到一个寂静阴森的小山坡, 那就是公园所在地, 沿着土路爬上小山坡, 公园在山坡最高处修了一条环路, 环着一个同样寂静的湖泊, 只有在岸边有几只绿头鸭和它们游开泛起的涟漪。到了山坡, 埋怨了几句我带他走了土路 ,导致他心爱的小皮鞋鞋底和鞋边都弄脏了, 之后整个公园没有什么声音, 除了我偶尔让他拍照录视频以外, 就只有风的声音了。我们在周围都是年轻的绿树围绕的水泥道走了不到50米, 风就大了起来, 太阳也出来了, 湖面有了整齐的小水波, 走到被太阳直射的湖面上, 能看到湖水反射太阳光呈现的星芒光, 又因为有风的吹动, 这些小星芒也在闪烁。自从眼睛有些近视, 抬头再也看不到星星, 他们本就遥远微弱的光芒, 在达到我的视网膜前全都消散了, 晚上抬头我只看见黑色。夏天雨过后的晚上, 偶尔能看到夜晚的云层在空中飘动。而中秋节那一周, 能看见明亮的圆月。现在, 我就当我的星星在湖面上, 我的天空在我的脚底下。说到这闪闪发光的像宝石一样的星芒, 我就想起John Sargent的作品, 肖像画中闪闪发光的珍珠项链, 风景画中Alps闪闪发光的石头。以前我以为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 尤其是低调的橄榄绿, 墨绿, 现在我则喜欢金色, 喜欢所有闪耀的颜色。以前我觉得珠宝太夸张太繁复, 看到英国宫廷电视剧伦敦舞会中的灯光打在初出闺中的少女佩戴的宝石项链, 宝石手链闪闪发光的样子, 我才第一次懂得宝石的美。我也喜欢的不是颜色, 不是宝石, 而是照射他们的阳光。阳光和气候, 多么让人舒服的词。在公园寂静的山坡上, 就我们两人感受着从湖面吹过来的风, 欣赏着静谧的景色,舒舒服服地慢慢往前走, 偶尔抬头看着被阳光照透, 绿得发亮的树叶, 偶尔遇到没有树林遮挡的地方, 看着玉泉山上矗立着的玉峰塔, 心神也都慢了许多, 这就是为什么每周末我们都尽可能去公园, 素日里偶尔的一阵风, 一抹晚霞还是承受不住5天的匆忙。
9月爬西山时都还看着有山楂树, 这次公园进门看见一两位大妈手里拎着塑料袋走出来, 我有些近视再加内向, 没多看, 她们从我们身旁走过后, 他就在我耳边说他们都是摘的山楂。路上确实也遇到了山楂树, 但几乎都被摘完了, 而且公园的山楂树果肉小,皮厚。不过还有满树满树的红色海棠果, 可惜这些都是观花海棠品种, 因此果子也是又小又酸涩。这海棠果也是到北方来才知道有这水果,太酸了一直吃不惯, 他倒作为东北人从小就吃这个, 因此今年也买了两箱。果香很浓,我特别想做果酱, 但几天就被他吃没了。秋天, 我还是更喜欢吃秦岭的野生猕猴桃, 前前后后买了4,5箱, 上次一个水果买这么多是7,8月份广西的桂七芒。因为是野生的,果子个头小, 但很有猕猴桃的果味, 成熟后很香甜。反倒看超市里卖的, 虽然个儿大, 但就什么果味, 不及野生香甜,而且中间杆部分特别厚, 难咀嚼。蔓越莓干也是, 买过超市买的美国大颗大颗的蔓越莓干, 跟之前买的从大兴安岭发过来的野生蔓越莓做的蔓越莓干相比, 个头也是大, 但果味酸甜味不及野生的。水果当然要吃果味香的, 小点没事。
到了4,5点, 散心也散够了,心静下来了, 觉得自己有大把大把时间, 又有精力去做大把大把的事, 便趁早做电车回家, 提前把下周的面包做好, 这样有时睡觉睡到8,9点,晚上不想做饭, 也能有些吃的。今年开始做司康, 布里欧修, 欧包, 果酱,肠仔包, 黄油饼干, 戚风蛋糕这些西方食物时,才终于明白Agatha Christie小时候去食品储藏柜偷吃muffin的心理。我最喜欢码字码到一半想吃点啥时家里总存有香甜的自制小甜心,其中我最爱的是自己做的黄油饼干, 个头又小, 一口一个。想起小时候每到暑期, 下午3,4点肚子有点饿了 ,想吃东西。直到我婆婆时不时会赶集买点饼干, 平日别人送礼送她的豆奶粉, 核桃粉, 芝麻糊, 豆奶这些她也舍不得吃, 一直存着。我就趁她在大门后跟路过的老奶奶坐在1.5m长的矮板凳闲聊时, 就跑到楼上楼下去翻她的背篓, 那种乡下人自己用竹子编的背篓,随着时间,颜色也从绿色变成了黄色, 每家每户都有至少4,5个这种背篓, 农忙时背玉米,背麦冬, 夏末核桃熟了, 也把这个背篓背到山里打核桃。她每次赶集也爱背个背篓走几公里去买药, 买小鸡仔, 以及偶尔买些饼干。因为她一个人生活几十年了, 有时懒得做自己的晚饭, 刚好能吃些饼干填填肚子, 所以我就知道我饿了可以去她那, 常常没花几分钟就找到了, 拆开装饼干的塑料袋 ,装得两手满满当当地, 简单放好就走。那些没被拆封的核桃粉, 芝麻粉这些我就给她拆开, 高高兴兴地带着这些吃的又回去看电视。当时就是吃到肚子里了没想这么多, 现在回忆这件事才发现, 我偷吃了那么多次, 她从来都没有说什么, 仿佛东西还在那, 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是我每次偷吃, 发现都是不同的吃的呢。现在细想, 她把我吃剩下的应该都吃了, 只是没说。我们都觉得自己的父母很烦很讨人厌, 没有别人的父母好, 而对我们的爷爷奶奶, 他们肯定要比别人的好。小时候这些粉我也懒得泡水喝, 不管是哪种粉, 直接把粉倒在手上, 用舌头舔。这些粉现在去看, 都是些便宜的工业产品, 那时还吃不上正规的几百的奶粉, 乡下人送礼也不会送那么贵的, 可当时吃得也挺香。肚子饿了就有吃的, 这种感觉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很有满足感的, 也不知道太多更多的东西, 那时候的我还整天疑惑电视里人物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觉得人对气候更敏锐, 每次换季, 新的季节的气候,味道总让我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刻, 那种很自然很本能地唤起自己往年在这时候的记忆。但离开那个气候区, 换季就很少唤起那时的记忆了,而是新的气候区的气候记忆。
by: pamperher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