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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撰稿人
郝雨欣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馆员
播讲人
张茹
太原市图书馆多媒体服务部主任、副研究馆员
思维导图
回顾成长的经历,我感到欣慰又觉得奇怪,我的青少年时期竟然没有过逆反,没有和妈妈爸爸闹过,吵过,和他们对着干过。这可不大像我。
认真想想也并不奇怪,妈妈走得太早了,爸爸那段时间自身难保,而我十六岁就离开了家,不过这些具体情况都不起决定作用,关键是在我成长的年代,我不是我,你不是你,他也不是他,男女老幼统统被洗脑,必须以统一模式改造自己,做所谓的革命人。这才是决定一切的。
人生最爱美的少女期我热爱的是军装,我羡慕死了那些父母是军人的孩子,世上没有任何衣服比他们身上的旧军装再牛逼的了,而我不可能有。穿新衣服让我觉得耻辱,无产阶级是贫穷的,没有新衣服可穿。记得上小学时妈妈给我买了一件粉色衬衫,我先洗,在搓衣板上搓了又搓,再晒,就为了能显得旧一点。这仅是个小例子。总之,我被改造过,不想做自己,要追求和众人一样。但是说到底那怎么可能,每个人生下来就打了烙印,只有属于自己的指纹,骨子里我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不管走多远必定会回来找他们的。
我的审美是妈妈给的。改革开放后我也追过港台的时髦,穿喇叭裤戴蛤蟆镜,什么流行穿什么。说不清从哪天起,我走上回归之路,向妈妈靠拢,有了对简洁古朴的欣赏,对奢华的不欣赏,甚至不适,崇尚本真自然。我从没见过妈妈化妆,她没有口红没有胭脂,没戴过一件首饰。然而她对美非常敏感,家是她实践审美的地方。
小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一天下午爸爸带我出门,先去小吃店吃点心,然后去公园,牵着我的手在湖边散步,边走边讲故事,闲聊天,那个下午我们走了好长的路啊,天都快黑了还在兜来兜去。我忍不住问:爸爸,咱们干吗不回家呀?他这才告诉我出门的真正原因,因为妈妈在重新布置家,他是带我躲出来的。
晚饭的时候我们终于回家了,家里变了样子,小书柜从东墙挪到了西墙,沙发从门背后挪到了窗子下面,墙上挂起新的画,饭桌也挪了地方,就像有了一个新家。我觉得真好,而爸爸呢,他无所谓,当然他也觉得挺好,现在和原来都挺好,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躲出去。
我爸爸,他对物质的要求实在很少,吃穿都非常随便。他不是不懂,他当然懂得美,懂得精致、讲究,但是他不需要用生活里的手段取得满足,写作会让他满足。
爸爸给我的是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生命的核:自由的感觉。他从没有对我用过“自由”这个词,在抚育孩子这件事上他是自由的行动派。
小孩子到了晚上总想再玩一会儿,不想上床睡觉,妈妈好不容易把我和妹妹哄睡着,爸爸从外面看戏回来,情绪高涨,他才不管孩子睡不睡觉,滚到床上,没头没脸地亲我们、胳肢我们,大家尽兴地欢闹一场。
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我站在游泳池边不敢下水,爸爸反复劝诱都失败了,一把抱起我扔进泳池。我玩命扑腾,怎么也够不着底, 喝了好几口水,他才把我捞起来,我气得用拳头打他,他快活得大笑。
我和爸爸坐在东湖边钓鱼,大半个下午只钓上来枯树枝和一只鞋,但是我们有了一个鱼爸爸和鱼妈妈的故事,之所以钓不到鱼是因为鱼妈妈带着孩子们找爸爸去了。
厕所在我家有多重功能,可以作为聚会场所,也可以读书。只要上厕所我必定抱着一摞小人书,一套套《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大都是坐在马桶上看完的。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我也举着一本书,《林海雪原》啦,《青春之歌》啦,边看边吃。成年以后爸爸和我聊天,提起往事会说:“你小时候一吃饭就把一本大书挡在面前。”话音里却听不出批评的意思,只是有趣。
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理解的。谈恋爱,陷入爱情的旋涡,离婚,再结婚,他和我的两任丈夫都是朋友,他们之间的谈话是男人对男人的,丝毫没有辈分之分。他和我也一样,是人对人,也没有辈分之分。他给我充分的自由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再加上尊重和信任。
凡到过我家的同学,小学的中学的,都对妈妈有同样的记忆,都说:你妈妈,真温柔,说话总那么轻声细气的,听着好舒服。许多时候和我接触过的人对我也有相似评价,平和,低调,好吧,还有温文尔雅。说实话我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爱热闹,表现欲十足,情不自禁要吸引别人的关注,跃跃欲试,按捺不住。坦白地说,曾经的那个我真让我很难忍受。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变了,变得极彻底。现在的我完全像妈妈,不擅交际,一点也不喜欢热闹,怕被关注,甚至有恐惧心理。
如果必须在众人面前讲话我的头会痛,这可不是形容,是真的。曾经有一次去电视台做访谈节目,我头痛到吐了,所以我再也不难为自己,不做让自己难受的事。我愿意用文字表达,或者倾听,听别人表达。
可这绝不是全部。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隐藏着什么,有种种决绝的冲动,莫名的感伤,时有耀眼的光芒射进,但大半是灰暗的,很难被穿透。此刻我审视自己,我感到妈妈和爸爸在我身体里混合,也许爸爸更多一些。不,不是也许,是当然。
遗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自从妈妈走了,实际上不管爸爸是自觉还是下意识,他都充当了父亲加母亲的双重角色。
爸爸死后我整理他的信,一封封打出来,奇怪的是每一封都像是从未读过,像第一次读。在信里,他把一颗父亲的心剖开来给我们看,而那时候的我无知无识,随波逐流,根本就是个傻瓜蛋。现在我多想写一封信,用我练就的最好的文笔、心底最深的情感回复爸爸的信,可是寄到哪儿去呢?我有他的骨灰,有一双他的袜子,一条他去世前贴身穿的睡裤,薄而柔软,一直放在卧室五斗橱的抽屉里,偶尔翻找东西时就会看到。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记忆,俯拾皆是。
今晚,无垠的夜空就像蓝丝绒,月亮是那个最大的光明四射的白宝石,形状微微椭圆,蓝丝绒上还撒着一些星星点点的碎宝石,星光闪烁。我仰着头,呼吸着黑夜的空气,呼吸着漫天的银辉,寂静、深邃而迷人,仿佛宇宙的本质已融在其中。我意识到我在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亲爱的妈妈,你到过这里,月光也曾撒在你脸上,你是那个美丽的椭圆脸蛋儿的小姑娘,外公的宝贝女儿,你是爸爸热恋的情人,你是妻子,读你和爸爸的信,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你就是为了那样一次灿烂的爱情而生的。你当然爱我们,当然。你从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心灵,骨子里那么干净,我试图把一些你生活里美好的片段连接起来,让你再活一遍……
曾经我有过一次机会。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乡下没活可干,我从插队的徐家店公社回到北京。午后我和你躺在床上,我靠着墙你睡在外面,在一个被窝里。我一点也想不起咱俩在说什么,也许困意已经上来,什么都没有说。然后很突兀,你说了一段话,和当时的情景没有丝毫关联,你说在重庆的码头上,爸爸要坐船去江安,你来送他,但是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因为爸爸的妻子郑秀也来送他了,你只能离爸爸很远很远,望着他,望着……
我当然听见你在说话,也听见了你在说什么,可我一点也不关心,你所说的那个恋爱中的女人我不认识,也没有兴趣认识。而那是我最后的机会,失去了那次机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我怎么能知道?怎么可能?!你躺在我身边,你活着。
我写了这本书,总算为妈妈做了一件事。也许是为自己,对,其实是为自己。
我明白,不用后悔,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妈妈来过,爸爸来过,你们让我的生命成为可能,我还在这儿,这就是一切。
《你和我》馆藏信息
书名:《你和我》
作者:万方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6月
页数:291
价格:68.00元
ISBN:978-7-5302-2010-8
索书号:I251/1000
馆藏地点:文学借阅区;2020年之后新保存本阅览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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