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送走共赴晚餐的辛夷和唐棣,彦如回到店里服务楼上楼下的两拨客人,空闲下来时心里怅然若失。晚餐时段过后,客人满座,楼上的四个包间三个还翻了台,彦如带着天梅忙得不亦乐乎,没有空闲去细想他俩晚餐前后会发生什么。
打烊后回到自己宿舍,彦如惦记着唐棣和辛夷。两次打电话,辛夷都没接,发了两条微信,辛夷好久才回一条,只说明天联系,当晚再也没了动静。彦如心想,按辛夷的一贯作派,一定会把唐棣当作自己的菜,如果唐棣把持不住,他俩可能正在什么地方搅缠着。彦如忙了一天,往常躺下就能入睡,今晚她的心思被辛夷和唐棣究竟在什么的问号扯着,很长时间睡不着。彦如对辛夷深夜交游司空见惯,已见怪不怪,她其实想的是唐棣,这个让她产生好感的男人,如果第一次见面就真的与辛夷搅缠,那就不是一个好男人,自己莫名其妙地惦念他不值得。虽然这样为自己开脱,但彦如脑子里仍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唐棣的模样,挥之不去,又想唐棣是不是已有家室,才见过两面就这样惦记,是不是自己太多情?彦如在茶薰阁见过那么多男人,如唐棣这般的也有不少,但都是过眼烟云,只有唐棣让她惦记,她疑惑着自己萌动了春心,这在她与段庆余分手后还是第一次。想到段庆余,又立马想到王二德的嘴脸,彦如仿佛重入噩梦,心里又涌出男人不是好东西的厌恶感,索性把唐棣归入他们一类,不去惦记了。
隔了一日的下午,辛夷乐颠颠地来到店里,看样子正心情大好。辛夷一屁股坐在吧台后彦如常坐的椅子上,将薰衣草摄影画册放到彦如面前:“请阁下挑选满意的花草,我来出资进行放大装饰贵阁,让阁下的阁天天在茶薰、草薰双管齐下的美妙中扩大业绩。”
彦如不明就里,忘了给辛夷备茶,疑问道:“你这是要在小店唱哪出大戏?”
辛夷来劲了,说:“这戏要唱大发了,你这小店就是共赴红叶川薰衣草园之人在齐州城里的接头哨所,就是大美伊犁河谷吸引齐州游客的前沿阵地!美丽的薰衣草花在沂山深处和可克达拉草原,伟大祖国的东西两端,等着你的优质茶客呢。这些图片就是钓取茶客去红叶川和可克达拉的诱饵,此时不选,更待何时!”
彦如仍然一头雾水:“你就直说吧,你与你的唐大哥要在茶薰阁做什么?别兜圈子绕我,我已经被你这大话整晕了。”
辛夷听出彦如话里的醋意,看彦如认真,不再皮嘴,给彦如讲了这两天她与唐棣的策划。唐棣五年前在新疆可克达拉市一处叫伊帕尔汗的薰衣草园里投资了十间原木民宿,夏天伊犁旅游旺季,生意好得很,房间要提前十天半月才能订得上,最近三年如果没有新冠疫情影响,会持续火爆。疫情发生最初几个月,唐棣被困在伊犁不能出行,他研究薰衣草能不能移种到齐州省,疫情稍一放开,他回到齐州省,选了几个风景好的地方试种,沂山红叶川引种效果最好,薰衣草长势和花季盛开的情景十分诱人,是齐州省崭新的旅游目的地。唐棣筹划建设的红叶川薰衣草园民宿,今年夏天就能开业,需要到齐州城里招徕住客,住客都应是对薰衣草有认知的高端人士,茶薰阁的茶客是理想的目标客群。他俩策划把薰衣草图片悬挂到茶薰阁墙壁空闲位置,引起茶客兴趣,彦如和天梅再适当游说茶客到红叶川薰衣草园体验民宿,对有意去可克达拉入驻民宿的游客也可以提供同样服务。从茶客身上得到的收益按一定比例分润茶薰阁,这是一个双方受益的生意。茶薰阁不用投入,只提供悬挂薰衣草民宿图片的墙面就行。游客回到齐州,肯定还要经常相聚,频繁来茶薰阁的可能性很大,增强茶薰阁对顾客的粘性。
辛夷讲完,拿捏着京剧对白腔调又皮上了嘴:“如此美事,何乐不为?我知你须请示缪教授,那就速速去报,姐姐我静候佳音。给你两日期限,不成我另谋他处去了。”
彦如听了,明白对茶薰阁是好事,她想缪其珊会同意,就答应尽快请示。
彦如心里还惦记着唐棣,辛夷说了这一连串事,他俩这两天应该在一起不少时间,故意学着辛夷的口吻问了一句:“你那大哥怎么样?搅缠过了吗?”
辛夷一听,猜测彦如对唐棣有了心思,故意笑嘻嘻地说:“我俩自会发生我俩的故事,你想,你继续想,你继续朝南想,一头撞到南墙上,哐、哐、哐!”
听辛夷这真真假假的话,彦如没有辛夷的皮嘴能耐,不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辛夷看着彦如,越发证实自己的猜想,认定彦如多年对男人结成铁疙瘩的心萌动了,故意继续逗她:“撞上了吧,疼不疼?”抬手作势要抚摸彦如额头,“你看看,这都撞出血了,好好可怜呦!”
彦如推开辛夷的手:“去,去,南墙在哪,谁会去撞。”脸却红了。
辛夷拉过彦如的手,放低声音说:“彦如,我郑重告诉你,唐棣不是我的菜,他不喜欢我这样的,着不了我的道。这两天我弄清楚了他的一些故事,他是一个好人,目前单身,有可能是你的菜,你可以用心去试试。机缘可遇不可求,天上掉下来个唐哥哥,能不能落在你这一个人的女儿国,得看你接招的能耐。”说着,辛夷小声哼起歌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辛夷端起彦如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我晚上还有事,得走了。今晚唐棣可能要来喝茶,给你说说薰衣草图片上墙的事。你俩好好交流,听听他的故事。我今天下午专程过来,就是郑重告诉你唐棣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目前单身的好人,是一个适合你对你有意目前单身的好人。”说完,辛夷挎上她的名包,迈着一贯的小碎步摇摇曳曳出门而去。
彦如的脑子被辛夷一连三个“好人”的话砸中,砸得有些怔,一时转动不开。她有视无睹地看着消失在人流里的辛夷,满脑子都是唐棣,辛夷的身影仿佛就是唐棣。
彦如打开薰衣草画册,一页页欣赏。图片上一垄垄紫艳的薰衣草花伸向远际,耀人眼睛,让人解颐,就像她到过的南方茶垄,绿得让人心旷神怡。异曲同工,彦如脑子里冒出这个词,薰衣草和茶的种植,都是垄作,一个紫艳,一个碧绿。见惯了绿垄的彦如被眼前的紫垄迷住双眸,每一张图片都让她惊奇。她想在这样的紫垄花海中,唐棣干些什么,他对我真的有意?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为什么还是单身?
彦如的心忐忑着,盼望唐棣快点来茶薰阁。
晚饭时间,茶薰阁下午的客人离去,晚上的客人还没到来,彦如在更衣间里挑选旗袍。她的旗袍很多,适合春夏秋冬不同季节,既是工作服也是日常穿着,一连换了几件都不满意,最终还是选定那件轻易不穿绿中缀红暗透碎花的夏袍,虽然这个时节穿还有点早,但室内有暖气,不是太冷,自己抵得住。重新挽了发髻,换了一支带有雅致流苏的银簪,精心补了妆,脸上更加雅致清丽,把银镯换成乳白和田玉的,与白晳的手腕、纤长的五指相配,尤显温润。对着更衣镜,彦如前后左右看着自己,心里想我这是要相亲吗?三十三岁的她为了与一个男人见面,费尽心思打扮,这是第一次。
彦如从更衣间出来,天梅盯着她,眠不住嘴,说:“彦如姐,打扮得这么漂亮,你要相亲吗?”彦如心情好,不避天梅,说:“姐是剩女,今晚就当相亲,不知道缘分会不会降临。”
六
唐棣去年秋天回到齐州,在齐大附近购买了住房。唐棣对齐州并不陌生,齐州大学是他的母校,毕业后在省旅游局所属的齐州旅行社觅得工作,是经过两轮过关斩将考入的。那年月旅游方兴未艾,处处若朝阳,行业链条上的旅行社、景区、导游、带购各个环节的大小机构,如雨后春笋冒出一大片,有点阳光就能茁壮生长,活简单,效益好,宛如捡钱。用当时资本界人士的话说就是正处于风口上,从事旅游业的猪都能飞起来,毕业生们趋之若鹜。齐州旅行社是省级编制内事业单位,在一众旅行社中鹤立鸡群,出息了有可能转做公务员,是人们眼里效益好、收入高、有前途的“三好”单位。齐州省籍学子大多把考编拥编作为人生大事,唐棣到齐州旅行社工作,惹得许多同学羡慕。入职后唐棣负责地陪,一年多就跑遍全省山水、海滨、古迹各类景区,他是有心人,文笔又出色,将景区的介绍文字重写一遍,把文人诗词和历史典故巧妙镶嵌进来。旅行社总经理看后拍案叫好,认为唐棣是难得人才,向局长推荐。局长看他年轻有活力,一表人才,写就的文稿精彩,十分赏识,到全国各地考察交流旅游工作常带上他,两年下来唐棣到过很多全国著名景区,工作年限一到就给他明确了副科级职务。在局长特别关心下,唐棣还分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与同学相比已是到手的莫大福利。旅游局是热门单位,有头有脸人家的几位公子小姐通过各种渠道相继进来,唐棣长相帅,人端正,有才气,被一位省领导家的女公子看上,一通猛追,唐棣招架不住,很快做了东床快婿,搬进岳父一处闲置的大房子,早早过上了别人眼里幸福的家庭生活。其实唐棣也想攀上高枝儿,自愿入赘,心里还有些窃喜,期望自己的前程能借力扶遥直上。岳父确实对他明里暗中关照,唐棣职务向上走的前景看起来广阔无比。局长想在上级面前讨个好,竭力配合省领导意图,为唐棣晋升煞费苦心。旅游局以派他去做云南分社经理为由,破格提拔他为正科级实职,但需要长期驻外。那岗位工作地点远在昆明,还得经常在云南省内四处奔波,不能常回齐州,大多数人不愿去,但两年期满就能晋升副总。长期艰苦驻外的理由别人没法攀比,唐棣届时晋升副总经理就少了竞争对手。这一通操作,在旅行社很多人看来,唐棣已经抓牢副总经理交椅的一条腿,那位置非他莫属。唐棣在云南向副总位置辛苦攀爬,女公子却耐不住孤衾独眠的寂寞,出轨了一个高大威猛的足球运动员。彼时足球运动红火,那运动员犹如影视明星,两人如漆似胶,女公子与运动员一起攒饭局、泡歌厅,出入各种场合,不避人耳目,被足球圈的狗仔队偷拍到两人在深夜酒吧里十指相扣异常亲昵和火辣拥吻的照片,还登上了小报。唐棣被绿得头顶一片夏季大草原,受不了同事朋友背后指戳,盛怒之下,提出离婚。岳父是一个清醒人,知道自家闺女秉性,与那运动员不会长久,不想放走唐棣这个可意女婿,语重心长劝慰唐棣:有一种说法叫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虽有调侃意味,毕竟也是很多人的经验总结,你还年轻,出了这档子事,生气可以理解,但生活是复杂的,年轻时受点委屈不算多大的事。我是过来人,与前途相比,这点事放到人生长河里来看,终是一时烟云,来得突然消散也快。咱爷俩来日方长,你晋升的事已经指日可待,婚姻大事不可意气率性。唐棣年轻气盛,把被戴绿帽子视为奇耻大辱,哪听得进去过来人语,不顾不管入赘时的想法,执意要离。岳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唐棣被逐出门,搬出人家的大房子,住回自己的小居室,晋升副总经理自然成了泡影。云南分社任职期未满唐棣就被调回来,继续写他的景区文字,局长当然也不再带他游走。
社会在发展,人们热衷旅游,却不再依靠旅行社出行,齐州旅行社业务式微,亏损得一塌糊涂。机构改革推行,齐州旅行社被划转到一家省属企业,副处级以上的总经理、副总经理可以转为公务员留在旅游局,其他层次的员工都要转到企业,这是改革硬规定,谁也没得选。没有升职到副总经理岗位的唐棣不得不被改革到企业,再想转作公务员的机会渺茫得没有尽头。唐棣只能顺天从命,退而求其次,想着在国企寻求发展也不失一份体面,但恼羞成怒的前岳父却不放过他,暗中使绊,他怎么努力也得不到重用。心地善良的新领导也无可奈何,知道唐棣是个人才,不想看他在底层员工群体里打转转,建议他另谋出路,跳出笼罩他的无形阴影。唐棣转到企业那两年时间里心情沮丧到极点,思忖再三,决心趁自己还算年轻,辞职离去。他把小居室房子转卖,远赴曾经工作过的云南,从导游重新起步。
孤身重返,已近而立之年的唐棣走遍云南大大小小的景区。那些年普洱茶流行,陈年老茶成了投资品,也是风行的送礼佳选。他深入到云南新老茶区,以转卖房子的几十万元做资本倒腾普洱茶,挣得数百万家底。后来八项规定颁行,社会风气好转,普洱茶作为礼品的消费热度骤降,唐棣的茶生意也随之艰难起来。但天无绝人之路,新疆旅游接着火起来,一直在旅游行业里浸淫的唐棣,认准了是个新风口,他打起背包转战伊犁,来到美丽的可克达拉草原寻找机会。在半年背包客行迹中,他看好薰衣草旅游民宿的前景,与一个叫伊帕尔汗的薰衣草种植园合作,种植园发展农业和精油加工,他投资经营木屋民宿,火爆了几年,个人收入又增加不少。
新冠疫情发生后,旅游业受到巨大冲击,游客流动不畅,伊犁的旅游业季节性又强,唐棣的民宿虽然有特色,也只能勉强维持。倚仗对薰衣草种植的深入了解,唐棣试着将它引种到齐州省,经过几处试种,最终在沂山红叶川成功。唐棣认识到自己在齐州省发展薰衣草事业,根要扎到红叶川,能给他的薰衣草旅游带来效益的目标客群在省城齐州市。他兜兜转转十年多,从大西南到大西北,最终还是回到齐州这个起点。在齐州,唐棣最熟悉的地方是齐州大学周围,即将年届不惑的他想在此重新安家,结束漂泊生活。
春节前后,红叶川薰衣草园做好防风防冻措施,其他活计不多,村居民宿和园中木屋民宿设计完毕,浙江的民宿公司负责建设,唐棣不需费心,就回到齐州新置办的家里。他到母校周边游走,怀念学生时代,发现茶薰阁时眼前一亮,与自己的薰衣草园,都有一个薰字,不禁驻足下来,仔细打量这间茶馆。茶薰阁规模不大,楼下楼上两层,门面装饰古朴简约,一幅对联“庠边风清读书好,阁中茶薰吟诗香”,与周边环境很是契合。唐棣不由自主迈进,店里也是传统风格,客堂布置简略中透着茶味书香,浮躁匆忙的人进来顿感心清气缓,唐棣一下子就喜欢上茶薰阁。他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想在这里得到启发,完善薰衣草民宿引客方案。身着旗袍的茶士彦如向他推荐销法沱时,虽然他知道价格低不了,仍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冬春季节适宜饮用普洱茶,暖胃润心。彦如茶艺功夫轻盈灵动,调理出的销法沱茶汤晶莹剔透,看来这位茶士精通茶艺。唐棣因彦如的地道茶艺对茶薰阁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他想自己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七
唐棣来到茶薰阁,正是刚过晚餐的时间,茶客还不多。彦如迎上来,唐棣眼前一亮,觉得她比前两次见到更显楚楚动人,身体涌起一种冲动,对异性的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降临到他身上了。
唐棣说给我安排楼上包间吧,给您汇报一个与店里合作的想法,方便交流,也不打扰别人。彦如引领唐棣到二楼一间靠窗的雅间,说这里方便抽烟,唐先生今晚想用哪款茶?彦如见到唐棣后心里仍忐忑着,她有心像辛夷那样改称他为唐大哥,但吐出的称呼仍然是唐先生,她在心里埋怨自己改一个称呼也没有勇气,羡慕辛夷随心所欲又自然而然。
听彦如说方便抽烟,唐棣心又一动,暗想彦如细腻,自己第一次来时到门外抽了一次烟,她就记住了。
唐棣想了想,来一壶老青饼吧。今晚向您汇报汇报合作的事情,我也借此机会请您品茶。彦如说唐先生您客气了,您已两次说汇报,这是要折杀我啊,有什么需要服务,您直接吩咐,不必客气。您稍等,我去取茶。
彦如转身出门,在不过十几米的过道上轻移,旗袍衬托下身材更显修长苗条,莲步轻移,硕大发髻盘在脑后,一支银簪横穿,垂挂的流苏有节奏地摆颤,藏在旗袍下的双臀结实匀称,没有刻意凸显,没有故作扭捏,整个背影自然、洁正。彦如转过拐角,沿楼梯下去,消失在视线里,久未触碰女人的唐棣再次怦然心动。
唐棣回过神来打量雅间,陈列古朴,围绕八仙桌放置了几把简洁的明式坐椅,质地浑厚,漆面如洗,不染纤尘,偌大茶船占据八仙桌的一面,茶艺六君子、茶洗、茶海和一叠茶托规整摆放在上面,桌侧操作台上烧水电器等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一幅素雅墨兰,斗方大小,笔调简洁,伸展自如,没有题款,不知何人所作。不大的房飘蕴着简朴、清雅意味,一如彦如刚刚离开的背影,唐棣痴痴地联想。
彦如双手捧托盘再次进来,上面放一把精致的紫砂茶壶,生熟两碟葵瓜子,茶盒里盛着一块酒红色普洱老茶。唐棣赶紧起身说,你快坐,让我来。彦如粲然一笑,说:这是我的工作,哪能劳烦您呢!唐棣看着彦如微露皓齿,面若古画中的仕女,也禁不住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是我反客为主了。唐棣心想,自己在外漂泊多年,见过的美女也有不少,这一会儿独对彦如,怎么就不能从容自然了?彦如看着唐棣有点不知所措,自己先放松下来,不再忐忑。她熟练地烧上水,用茶则将茶盒里的茶拨到茶壶里,把茶盏、茶海、茶漏从茶洗里取出,一一摆好。电热壶里水沸腾起来,彦如将开水注满茶壶,放下电热壶,旋即手持紫砂壶柄将壶嘴接连伸向两个紧挨的茶盏,稍稍一倾,在壶里驻留的开水未及变色,带着几点茶叶碎屑流到茶盏,壶嘴在两个茶盏上来回轻点,很快注满,沿小小的茶盏外壁溢出,流到茶船舱里。待茶壶里的水流尽,重新注满开水,又将用盏夹将茶盏里的茶水快速倾洒到壶身洗壶,茶水汇集到茶船一角,从小孔里流走。彦如将茶漏置于茶海之上,一手持壶柄,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尖轻摁茶盖头,将一壶新茶汤缓缓注入茶海,紧接着又泡上一壶,不过三五秒时间,再将壶里的茶汤注入茶海,端起茶海轻摇,先后注入的两壶茶汤充分融合,斟到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茶盏,约六分深浅,从茶船旁边顺手取来一只茶托,托起茶盏,伸出纤指,轻翘兰花,一盏橙红色的茶汤就呈到唐棣面前。“请品尝。这是八十年代的老青饼,味道应该不错。”彦如轻声说。
看彦如冲茶、洗盏、净壶、泡茶、匀茶、斟茶、呈茶,动作灵动,手法娴熟,一气呵成,对一壶上好老茶冲、泡时间把握恰如其分,唐棣脸上充满赞赏表情。他端起茶盏将半盏茶汤送到口中,用舌尖、舌面、舌底将茶汤细细品味,甘醇充溢口腔,轻轻咽下,一流甜暖沁入心肺。
彦如盯着唐棣品茶的口形,仿佛看见茶汤在他舌面舌底旋转翻腾,流向舌根,喉结处微微颤动,缓缓而下,一路滋养,一路润蒸。唐棣用心品茶,不转眼眸,专注茶汤过喉,又微垂长睫,回味细品。
“好茶!好茶!”唐棣由衷赞叹。唐棣在云南茶区行走多年,又经营过普洱茶,深知好茶味道。好普洱茶要由懂茶人冲泡,人茶相应才能将茶的品质充分激发,冲泡不当,茶不会张露出经年积蕴的意味。他本想夸赞彦如茶艺精湛,人茶相融,又担心给彦如产生自己流于轻浮之感,话已在舌尖打转,终未出口,只是说道:“您的茶艺功夫到家,应该受过茶艺大师真传。”
唐棣将手中茶盏里余下的半盏茶送入口中,又品味一番。一盏茶汤入口入心,唐棣说,普洱青饼是有生命的,从茶树上发芽,历经阳光雨露,被从茶树上采摘,压成青饼,在合适的空间环境里自然发酵,历经十多年乃至数十年岁月洗礼,虽然离开茶树,它仍一直在生长、积淀,成就一款好茶,最终浸人心肺,茶的生命到达相应的归宿。茶像古时修仙者,一生寂寞独处,积累能量,遇到懂它的茶师和品茶人,就像遇到知音,茶羽化成仙,完成生命轮回。
听了唐棣品茶之语,彦如佩服唐棣懂茶,是一味好茶的知音。她见过太多的茶客像解渴般对待一款好茶,那种牛饮丑态不啻在糟践茶的生命。
“好茶要由懂它的人品味,才不枉好茶如仙的生命。唐先生是茶的知音,得到知音的夸奖是我的荣幸,谢谢您!”彦如由衷说道。
同品一款好茶,就像同赏一章美文。一壶青饼,让彦如和唐棣不必经过太多语言,快速拉近了彼此距离。因茶而知,唐棣对彦如的好感倍增,彦如熟谙茶道,深知懂茶人大都性情修养好,认定唐棣是值得交往的人。
唐棣拿出薰衣草画册,与辛夷交给彦如的是同一个版本。唐棣并不知道辛夷把他的想法已经告诉过彦如,他一页一页向彦如描绘薰衣草花的美丽,把薰衣草的往世今生讲成一个美丽的故事,从伊犁讲到法国普罗旺斯、日本北海道,再详细讲述薰衣草被引种到伊犁河谷,草种搭乘试验卫星翱翔太空,回到可克达拉涅磐重生,草更茂盛,花更芬芳,介绍这几年伊帕尔汗薰衣草种植园对游客的吸引力,他的可克达拉薰衣草民宿深受游客青睐情景。唐棣说,从这些薰衣草图片中选取几张,放大后挂到茶薰阁合适的位置,让茶客们认识薰衣草,请彦如推荐他们到红叶川薰衣草园旅游,体验即将落成的原木民宿。经茶薰阁介绍的客人带给薰衣草园的利润,双方合理分成。
唐棣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缓缓说道:“这是辛夷的主意,我认为很好,辛夷说你一定会感兴趣。你觉得怎么样?不会拒绝吧?”有过刚才品茶引起的共鸣,唐棣不再客气,直奔主题,不自觉中将“您”变成了“你”。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好。你这是用薰衣草园为茶薰阁赋能,茶薰阁增加额外收入,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我会尽快向缪教授汇报,她会同意的。”彦如也不再客气,同样将语气中的“您”变成了“你”。在茶薰阁悬挂薰衣草图片,是经营中的大事,未经请示缪教授就答应下来,在彦如是没有过的。这会儿面对心有所仪的唐棣,彦如的勇气不请自来,竟然一口应承,而且语气笃定。
“太好了!”听到彦如赞成他的主意,唐棣兴奋起来,脑洞大开,冒出新主意,“等夏天薰衣草开花,我再把一些盆栽薰衣草鲜花送到店里,效果一定会更好!”
“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薰衣草,把薰衣草鲜花放到店里,一定会蓬荜生辉!”彦如也随唐棣兴奋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来,拉钩为定,一百年不许变。”唐棣被彦如的情绪感染,仿佛返回童年,孩提时代的语言夺口而出,说着向彦如伸出小指。
彦如看着唐棣的手指,有些犹豫。自从与段庆余分手,她的肌肤没再如此接触过男人。彦如望着唐棣期待的热烈眼神,不再犹豫,伸出小指,与唐棣扣在一起。两人眼神相接,彼此眼眸都闪亮起来,那是对茶的共识而起的神采,是对将开始的薰衣草合作生出更多期待而闪出的电光,同时击中双方心扉,他们的距离感顿时消遁,仿佛已经相知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