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渚亭:曾巩留恋久,苏辙恐惊神

文摘   2025-01-12 22:48   山东  

唐宋时代,济南的水域远比现在大得多,大明湖的名字还没有出现,在诗人的笔下,有历水陂、鹊山湖、西湖、北池之称。济南的湖水主要是来自地下的泉水,与别处多是江河溪流之水汇集不同。那时济南并没有七十二泉之说,因为水域广大,很多泉眼在水下,并没有显露出来。著名词人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写过《历下水记》,对济南的水有详细记述,但散佚不传,据其后并不久远的北南宋间人张《墨庄漫录》记述,李格非“叙述皆详,文体得法”。金代伪齐皇帝刘豫开凿小清河,湖水下泄,济南水面锐减,更多的泉眼显露,出现七十二泉之说,这个数字只是取其多,其实济南区域内的泉水远不止此数。金代树立七十二泉碑,有些名泉并未被集录其中,对集录之泉考证定谳又流于粗疏。清代诗人王初桐愤懑不平,斥之为“残金俗笔”,对此作诗曰:“勾稽七十二名泉,每抚残碑恨转生。闻说当年李文叔,济南水记最详明。”

盛唐天宝年间,李白、杜甫、高适、卢象等皆到过济南,留下诗句。李白有《陪从祖太守泛鹊山湖三首》,杜甫有《陪李北海宴历下亭》和《同李太守登历下古城员外新亭》,高适有《同李太守北池泛舟宴高平郑太守》,卢象有《追凉历下古城西北隅,此地有清泉乔木》。李白的诗中有“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湖阔数十里,湖光摇碧山”,可见唐时济南湖面之大,李白还说“水入北湖去,舟从南浦回。远看鹊山转,却似送人来”。杜甫诗中有“东藩驻皂盖,北渚凌青荷”。高适诗中有“云从四岳起,水向百城流”,卢象诗中有“苍台虞舜井,乔木古城壕。渔父偏相狎,尧年不可逃”。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想象盛唐时期济南的湖面之大、山水之美、历史之久和渚荷相间、渔人欢狎的太平景象。

李白和杜甫的诗句中出现“南浦”、“北渚”意象,是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浦”,意指水的边缘处,“南浦”意指水向阳的南岸,《楚辞·九歌·河伯》中有“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南浦被借用为送别之地。江淹《别赋》中有“送君南浦,伤之如何”即借用此喻。“渚”指水中的小块高地,“北渚”意即水北的高地,四面或三面环水,《楚辞·九歌·湘夫人》中有“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帝子指帝尧之女即舜的两位夫人娥皇和女英,随舜不返,没于湘水之渚,以享其祀。北渚也由此被借用为神仙降临的地方。《楚辞》是先秦时代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楚辞,乃继《诗经》之后,具有浓郁民族和地方特色的诗歌。它承继了《诗经》馀绪,融合楚地文化特色,独创一体,以其浪漫奇绝形态,闪耀着不朽光辉,泽被后世百代诗坛和文坛。《楚辞》和《诗经》一样,是后世百代诗人用典和借喻的滥觞,李白诗中的南浦和杜甫诗中的北渚,借用了《九歌》的意象,后世人读李杜在济南写就这两首诗,似乎忘记了其典源,只把南浦和北渚当作当时济南偌大水域的两处自然场所。特别是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一诗,人们往往更关注“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之句,其北渚意象似乎被忽略至无感。

大家之所以异于普通人的地方,往往在于普通人无感之处大家却特别在意,曾巩就是这样一位大家。北宋熙宁七年(公元1072年),曾巩知齐州的次年,对济南的城市建设进行大规模改造,修建是历山堂、泺源堂两座客舍,方便官商往来,类似于今天建设五星级宾馆,留下商贾政要过夜,提升消费额度,促进经济发展。历山堂和泺源堂作为迎来送往之所,建在趵突泉旁边,而趵突泉处于西湖的南岸,正是李白诗中的“南浦”。曾巩是懂李白的,在曾巩之前,李白诗集只收录700多首,是曾巩任秘书郎时整理李白诗歌,增至1000多首,他对李白泛鹊山湖的诗意应该有独到的理解和体味。在署衙西边与北侧的湖面相交处修建一座堤坝路,直至北侧湖水中的渚洲,在堤坝上栽植百种植物,春来之际百花盛开,成为一道景观,人们将这座湖水中的堤坝路称为百花堤,堪比杭州西湖的白堤;修建北水门,防止城内水面水位过低地同时也防止城北水位过高时倒灌城内;还从长清向西北方向博州、魏州修建了一条官道,方便与齐州的人员和经贸往来。这些工程,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就是大搞基础设施建设,扩大投资,促进发展。由此来看,曾巩不仅是一位文学大家,还是活跃经济、懂城市建设的发展能手,是当时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的优秀市长。事实也是这样,后来曾巩任职襄阳、江宁、沧州等多地,大兴水利建设和城市功能建设,这与他在齐州第一次任“一把手”长官积累的经验在莫大关系。在建成连接到西湖北面的水中高地的百花堤之后,曾巩在其北端的高地上建造了一座四开间的槛亭,依杜甫“北渚凌青荷”的诗意命名为“北渚亭”,北渚亭雄峙壮伟,飞檐和重梁越向云间,有人间仙境之感。

北渚亭建成后,曾巩经常在公务之余沿百花堤到北渚亭宴饮驻足,欣赏整个济南的湖光山色,写下多首以北渚亭不题的诗歌。曾巩似乎特别喜欢到北渚亭闲坐宴饮,白天来过,夜晚来过,从他的《北渚亭》一诗中可窥一斑:

        四楹虚彻地无邻,断送孤高与使君。

        午夜坐临沧海日,半天吟看泰山云。

        青徐气接川原秀,常碣风连草木薰。

        莫笑一樽留恋久,下阶尘土便纷纷。

四柱撑起的北渚亭四面临水,无土地相邻,这是湖神送给太守的孤高之地。午夜坐在亭中,太阳正在沧海中升起,白天坐在亭中,可以看到半空中的泰山云霞。秀丽的山川原野将南北方向的青州、徐州地气连接,来自常山的西风和从碣石山吹来的东风交相吹拂,草木生薰。这样的风景让我长久留恋,不愿走下台阶陷入纷纷尘务。曾巩一定是不分昼夜,多次在亭下长驻,放眼黄河上下、济水南北,视通千里写出如此佳句。

曾巩在下雨天来过,雨中的北渚亭又是别样的一种景象,挥毫写下《 北渚亭雨中》:

        振衣已出尘土外,卷箔更当风雨间。

        泉声渐落石沟涧,云气迥压金舆山。

        寒沙漠漠鸟飞去,野路悠悠人自还。

        耕桑千里正无事,况有樽酒聊开颜。

曾巩在雨中来到北渚亭,看到的是济南本地的景象。南面山麓来的泉水落在沟涧里,低垂的云气在东北方向的华不注山顶飘逸浮动。沙汀上的鸥鸟飞去避雨,野外路上的行人慢悠悠回家。农人们雨天不必耕田采桑,我在这里聊得开怀畅饮。

曾巩建好北渚亭,正是为政济南一年多时间,各方面治理成效显著,百姓赞颂,他也有闲暇宴饮赋诗,正如他在另外一首诗里写的:“总是济南为郡乐,更将诗兴属何人”。他的“郡乐”、“诗兴”当然与建起北渚亭成为引人入胜的齐州新景密不可分。

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苏辙来齐州任掌书记,是军政辅官,曾巩已于前一年离任齐州赴襄州任知州。苏辙来济南任职,是主动要求的,他在《舜泉诗并序》里说:“始余在京师,游宦贫困,思归而不能。闻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蒲鱼之利与东南比,东方之人多称之。会其郡从事阙,求而得之。”苏辙羡慕济南的富足和美誉,这是曾巩在济南为政治理的成效。苏辙来到济南,看到和欣赏曾巩留下的政绩,写下十几首诗词。其中《北渚亭》写道:

        西湖已过百花汀,未厌相携上古城。

        云放连山瞻岳麓,雪消平野看春耕。

        临风举杯千钟尽,步月吹笳十里声。

        犹恨雨中人不到,风云飘荡恐神惊。

苏辙是在白天游赏百花洲、西湖、登临城墙后,游兴未尽,又在北渚亭约宴饮酒,正值月夜,把酒临风,月移笳吹。忽然天阴下雨,人仍未到齐,想到屈原《九歌》中的北渚之典,写下“风云飘荡恐神惊”之句,正应宴集北渚亭之场景。

一座北渚亭,将杜甫、曾巩、苏辙的诗句联系起来。杜甫在公元744年的夏天在济南的西湖驿亭中写下“北渚凌青荷”,三百二十八年之后,曾巩在杜甫写这的北渚之上建起北渚亭,时隔两年苏辙来到北渚亭,写下“风雨飘荡恐神惊”之语,立意回到北渚之典实。而北渚典实中神灵是舜妃娥皇和女英,被屈原在九歌中树为湘妃女神,而湘妃女神赴湘江祭夫虞舜的启程之处正是济南,曾巩建亭和苏辙写下“恐神惊”之语时,济南西湖的南浦趵突泉近旁,娥英祠正立其间,而此南浦又出现在公元743年李白的笔端。由此观之,济南北渚亭,将唐宋时期的顶流大家李白、杜甫、曾巩、苏辙联系在一起。这一有趣辍联,可谓是“济南自古是诗城”文化挖掘和弘扬中的佳话,得无趣乎?

可惜的是,济南北渚亭遗址今已不存,有好事者说遗址上后来建起北极阁。考证大明湖北岸众多文化遗迹,似乎此说谬误。此极阁们于大明湖东北角,百花堤虽也已湮灭不存,但据杜甫和曾巩的诗句,百花堤不可能向东延伸到湖东,所以北渚亭定然不会在现今的北极阁所在。笔者猜想,现今大明湖西北有北坦之地,而北坦又变异于“北壇”,乃抬高之地,似乎与“北渚”之名相关,从百花堤的走向来看,北渚亭的遗址可能在现今的北坦一带。此说纯属猜想推论,笔者无能力考察实证,聊备一说,求证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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