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喜剧的底色是悲剧,那么《抓娃娃》的喜剧性则来源于千万个像马继业一样,生活在人为制造的景观假象中的个体,由此引申出的观感便十分耐人寻味:当观众在大笑时,究竟在为什么而感到开心?或者说,我们是否拥有对这个故事一笑了之的权利?
作者:条形码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在暑期档进程过半之时,《抓娃娃》成为了毫无争议的热门之作。
一方面,它的热度来源于沈马这一国民组合再度联袂出演,另一方面,电影本身所讲述的故事,在当下的确颇具现实意义。
而在影片之外,围绕电影所漫荡开的议题层出不穷,激赏与评议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也让我们得以思考,当喜剧笼罩上现实的灰度,凝视银幕的观众,又该如何自处。
西虹市新故事,是社会面貌之变
《抓娃娃》并非是一个单独系统里的故事,它与六年前《西虹市首富》的故事背景一致,《抓娃娃》的主角马成钢一家,同样生活在西虹市。而以此为由将《西虹市首富》与《抓娃娃》两相对比,便能立刻发现后者所折射出的社会面貌和价值观念之变。
如果说六年以前,社会经济发展的各项指标尚属昂扬向上的状态,那么六年之后,经济增长乏力,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彼时,王多鱼为了花钱,可以做出全民减肥赢奖金的“荒唐”炫富行径,而此时,马成钢虽然拥有难以计量的财富,却要为了自己固守的教育理念,强行装穷。这种微妙的心态转变,是《抓娃娃》展现出的第一个层面的“新”,即对于当下社会现状的抓取和映射。
而第二个层面的“新”,其实来源于故事本身:《抓娃娃》并不是一个符合人们常规想象的“鸡娃”故事,甚至于更加直观地说,马成钢的“鸡娃”教育,反常规反套路。
事实上,马成钢的“鸡娃”教育观经历了反复的迭代,最终才形成了现有的观念体系。这点与名牌大学毕业、乘着时代东风从而迎来阶层跃迁的中产精英并不相同。
具体说来,中产们一方面害怕从现有阶级滑落,另一方面因为在他们获得自我实现的道路上,教育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所以他们天然地对于教育、学历保有强烈的信任感。因此,中产“鸡娃”,更多是在“鸡”孩子的应试成绩以及其他可被量化为优秀指标的能力与爱好。他们的“鸡娃”,是全力托举孩子获得更为优质的攀升路径,更是让孩子从小就明晰自己身处的社会阶层。
而马成钢的“鸡娃”举措相比之下则显得复杂许多,因为有大儿子马大俊这个因“富养”而养废的前车之鉴存在,所以马成钢决定转变思路,对小儿子马继业采用他所认定的好的教育观:“穷养”。
然而,“穷养”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穷养”,而是与“鸡娃”相结合的马成钢式教育模式,一方面,他希望培养马继业勤俭持家、吃苦耐劳的传统中华美德,另一方面,他又要在潜移默化之中将儿子塑造成德智体美劳样样都拔尖的“人中龙凤”。甚至于,吃苦耐劳的品质是马成钢最为看重的一项“考核标准”,从这个层面上说,掌握巨大财富的富豪阶层,他们并不需要再托举孩子向上跃迁,他们所在意的,是后代如何以正确的姿态继承自己的家业和意志,真正意义上成为自己生命的延续。影片中,马成钢将小儿子取名为马继业,本就揭示在权力关系中,父与子所处地位的差异。
由此,一场耗资巨大、花费甚多的“骗局”徐徐展开。马成钢和妻子春兰不仅搬进自己曾经住过的漏风院子里,更是聘请多个领域的专家老师cosplay邻居、保安、书店老板、卖菜大爷,甚至就连奶奶,也是教育专家假扮的。
可以说,马成钢的“鸡娃”,目的只有一个:将马继业培养成他心中予以肯定的接班人。
《抓娃娃》的讽刺野心
《抓娃娃》上映之后,有一个论调引起了普遍争议:电影的喜剧桥段,背后笼罩着的则是无法言喻的“中式恐怖”。这种中式恐怖自然在指涉应试教育以及家长对于孩子充满掌控欲的畸形心态。
影片中,最让人不适也最让人胆寒的剧情设计,便是对于《楚门的世界》的“戏仿”——马继业的生活是一种景观式的假象。
这种假象让得知真相后的马继业产生了一种类似间离的反应,在面对马成钢和春兰时,他或是报复欲涌上心头,或是真的困惑无措,最终,那句“你们俩是哪位老师啊?”,成了一根坚硬的刺,戳破了三人之间的虚假泡沫。
当发现自己的生活都是人为设计出的剧本之后,马继业对于世界怀揣着巨大的不信任。一方面,他作为个体的主体性被剧本所剥夺,客观遭遇的困境、磨难只是近似于游戏通关时的关卡设计,对于真实世界,他缺乏真实的触碰;另一方面,在此基础上构建的人际关系,马继业的家人、朋友、邻居,以及由此生发的情感,也让他产生怀疑。不难发现,以马继业的视角代入这个故事时,它无疑是一出惊悚悬疑片。
但《抓娃娃》的恐怖之处绝不仅仅在于影片中所讲述的马成钢用另类手段教育孩子的故事,毕竟,生活在假象之中的,又何止马继业一个。
《抓娃娃》通过放大的夸张的戏剧表现,将“景观”戏谑化,但其根本目的不在于制造笑料,而在于对教育现状的讽刺。身处应试教育之下的学生,同样生活在由家长和老师共同制造的真空之中,同样会受到“监视”。而再往外过渡,则不由让人联想到遍布“监控”的现实网络社会。
除此之外,影片也毫不留情地讽刺了马成钢式父母,影片结尾处,马成钢决定和春兰再生一胎,暗示接班人计划还将继续,这样的剧情设计也将马成钢身上不懂反思、不懂变通、教育观念落后、控制欲强的缺点暴露无疑。让人在五味杂陈的同时,能够产生强烈共鸣。
在批判教育现状和控制欲强的家长之外,创作者其实还巧妙地设计了一场对于观众的“审判”。如果说喜剧的底色是悲剧,那么《抓娃娃》的喜剧性则来源于千万个像马继业一样,生活在人为制造的景观假象中的个体,由此引申出的感受便十分耐人寻味:当观众在大笑时,究竟在为什么而感到开心?或者说,我们是否拥有对这个故事一笑了之的权利?
归根结底,《抓娃娃》放弃了自我阉割,主创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不是为了逗人笑,而是为了做出一部具备多重讽刺效果的喜剧。
开心不再是唯一的度量单位?
从《夏洛特烦恼》开始,“开心麻花系”在电影市场已经摸爬滚打近十年时间。十年间,做出的爆款无数,但争议也从未停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抖包袱”“不高级”“笑点俗”,成了不少观众对于开心麻花系喜剧的刻板印象。同时,内核表达也是早期麻花喜剧中难以一见的内容。
转变从《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开始,影片中,魏翔饰演的魏成功,一辈子默默无闻,但心怀扮演男主角的梦想。这种小人物追梦的情感喜剧,刚好切中疫情期间人们低迷无措的情绪,为观众注上一剂强心针。到了《独行月球》时,核心表达相比而言,更为广阔和普世。沈腾饰演的独孤月,为了拯救地球,最终慷慨赴死,过程中既有精巧的喜剧桥段,又有自我牺牲的悲剧性内核,与以往的开心麻花系喜剧,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相比之下,《抓娃娃》不仅在喜剧部分的设计上花费了心思,在议题表达上同样更为大胆。《抓娃娃》中,台词语料仍旧是最为精彩的笑点,比如自点映开始就出圈的“爱马仕Kelly橙色荔枝纹”,再比如雪茄“高希霸”。另一方面,笑点还由上帝视角造就而成。因为观众深知马继业的世界是假的,因此,当马成钢夫妇为了维持这一假象,只能见招拆招,让这个谎言不断圆满时,在这样的“努力”下,笑点也就自然而然出现。
《抓娃娃》在议题表达上的大胆,除了前文提及的对教育现状和“控制狂”家长的讽刺之外,更多则体现在对于马继业和马大俊追寻自我这一过程的肯定。当马继业在考场上交白卷时,当马大俊在珠峰上喊出“老马,我不需要你瞧得起我了”时,名为自我的东西终于在二人身上得以显现。他们最终并未真正意义上和父母和解,而这,未尝不是《抓娃娃》中最为直接和坚韧的表达。
可以说,《抓娃娃》让我们看见从开心麻花中走出来的创作者的新可能,开心不再是喜剧电影唯一的度量单位,如何与现实议题实现有机融合,如何让观众在大笑之余,还有所思考和表达,或许更是这一阶段,这帮喜剧人们真正在意的东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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