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按】资料整理,来源依稀模糊,辨认得应是哪次方白老师的特邀分享。今天看来仍然感觉是很好很好的内容。重读之,才晃觉已匆匆数年,感慨顿生。特辑分享,揖谢,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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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歌发展之轨迹09
今天本来安排的是格律诗创作方法,但临时接到一个同学提出的问题,我觉得很有典型性,因此可能需要大部分时间讲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恰好延续了我们前面的两讲,所以可以算是《中国诗歌发展轨迹》之三。
这个问题是:方白老师,你既然说中国诗歌发展的其中一个特点是字数增加,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从早期的三言、四言,发展到汉以后的五言,然后七言,那为什么没有六言和八言呢?会不会有九言呢?
说实话这个问题非常刁钻,因为前人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很少,没有明确的结论。我只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谈谈这个问题。
六言是有的,这个没问题。
一、首先我们要说古代不是没有六言八言的诗(这儿的六言八言诗是指通篇六言八言的诗,而非杂言体中个别的六言八言),有,但数量确实很少。
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卷末附六绝一卷,收42首。《全唐詩》收有六言詩75首,是《全唐詩》收录总数的千分之二。
少,一定有它的原因。
八言体,确实非常少。如果从格律诗的角度看,大概只有一首,那就是
唐卢群《吴少诚席上作》
祥瑞不在凤凰麒麟,太平须得边将忠臣。
仁得百僚师长肝胆,不用三军罗绮金银。
而六言体,如果按王力的说法,则可溯源于楚辞。
王力《诗律》:“楚辞以六字句为主要形式,‘兮’字有声无义,不算在六字以内。”
对这一个观点我并不赞同。
这儿附带说一句,我所说的基本上都是我个人观点,可能与主流有龃龉。但我不惮表达我的观点,大家可以多一个理解的角度。
我认为《楚辞》中大量使用的语气字“兮”、“之”,是和其它字一起,是组成节律的一个重要部分。不能和句子分开,否则就大大减少了律感。
比如《国殇》:“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我们可以细细读一下,兮字的地方产生一个节奏点,如同我们学《诗经》中《国风》:“山有榛,隰有苓”
古诗中没有逗号,但这儿明显是有一个停顿的节奏点。
这个句子我们是不能把它看成六言句的。
同理,楚辞国殇中的句子,兮字起了逗号的作用,我们可以把它看成两个三字句,但不能把它看成一个六字句。
如果我们把它变成:操吴戈披犀甲,车错毂短兵接。旌蔽日敌若云,矢交坠士争先。我们读一下就能感觉完全破坏了整首诗的节律。
所以屈原绝对不会写出这样的六言诗来。我们一直强调诗的要素之一“律”,在这上面就体现出来了。
当然,《楚辞》中有很多六言的句式,但我们仔细看的话它会和上下句搭配而来,如果上句是六字的,下句一般会五字或七字,这样两个句子组成一个节律,
比如:“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这种结构,绝不是用六言体能来概括。如果按照王力的说,把有声无义的语气词去掉,那么它也应该是这样:
“日月忽不淹,春与秋代序。惟草木零落,恐美人迟暮。”它的基本结构是五言,而不是六言。
实际上我讲到这儿大家已经开始隐隐可以理解为什么六言体比较少的原因。
我们来看几首六言体的诗作:
东汉末年孔融曾写过六言体诗,其中一首:
郭李分争是非,迁都长安思归。瞻望关东可衰,梦想曹公归来。
还有比如后来的嵇康《惟上古尧舜》:“二人功德齐均,不以天下私亲。高尚简朴兹顺,宁济四海丞民。”
南北朝时的庾信,《怨歌行》:“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岁断弦。”
到了格律诗时代,王维《田家乐》七首,其中“山下孤烟远树,天边独树高原。一瓢颜回陋卷,五柳先生对门。”
李白唯一的一首六言体诗:《醉兴》“江内索我狂吟,山月笑我酣饮。醉臣松竹梅林,天地籍为衾枕。”
等等……,不一一列举了。
我认为最重要的在于汉语的音节特点和诗本身的节律要求所致。
汉语的特点一个字是一个音节,大部分的汉字一个字可以成为一个有意义的语言单位,然后通过并列、偏正等组词方式构成两个字的语言单位。
汉语中三个字的语言单位一般都可以分拆成1+2或2+1的形式。这些1或者2的单位就构成汉语言的基本语言音节(这儿的语言音节不等同于汉字音节)。
比如“看电影”,1+2, “头发长”,2+1,诸如此类。
不管是文还是诗,它们的句子就是有这些语言音节组成。
与文的要求不同的是,诗有律的要求。这种律就是指的语言单位组合在一起形成的节奏感。1+1可以产生节奏,1+2也可以产生节奏,2+2同样可以产生节奏。
但长时间单调的节奏,比如1+1+1……,或者2+2+2……,会产生一种听觉上的疲劳感,所以如果一首诗,它的篇幅比较长,那么它的节奏应该有所变化。也就是说1和2要有一种交替,以此产生一种听觉上既符合节律又能有变化的效果。
如果以《诗经》中的四言诗来说,但因为它篇幅短,而且句式不是完全划一,所以2+2的节奏还不会产生单调感。但如果六言、八言,它的节奏一般就是2+2+2,或者是2+2+2+2,这样的节奏就会显得非常单调。即使高手,也很难改变这样的一种局限。
所以如果单单从音律上来说,尽管没有任何的理论规定,古人凭借自己的感觉天然选择了2+2+1、2+1+2和2+2+2+1或2+2+1+2的这样一种诗歌节奏基本模式。
这就是我们后世习知的五言七言。
古人确实能体会到这一点,但没有作出明确的理论诠释。赵翼在《陔余丛考》中只是說:“此体(六言)本非天地自然之音,故虽工而终不入大方之家耳”。
李调元《诗话》:“(六言)与宮商不协”。
明代俞见龙在《唐诗六言画谱跋》认为六言诗无论古体还是近体,都过于“直方”。实际上这个直方就是指的声律上缺少变化。
而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2+2+2这样的模式,阻碍了汉语中大量的单音节字进入。
比如单个的名词,比如单个的动词等等,而在古代,单字的使用频率远远超过现在,所以这也是影响六言八言体诗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么至于会不会在未来出现九言体,我认为已经不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中国诗歌发展的轨迹已经被打断。
我在第一讲的时候讲过中国古诗的三要素:内容、韵、律,而中国的现代诗已经偏离了这个轨道,严格来说,现代诗是分行写的散文。如果说它们有内容,有律(如果有的话),但大部分已经没有了韵。
我们看看余秀华的成名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略)
由于中国诗歌发展的轨迹已经不是在原来的轨道上,所以九言体诗将不会出现。
当然不是说现代诗是一种完全独立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文学形式,最起码它的字义、它的句式构成的基本结构、它的跳跃式的诗化语言等等,在这一些方面还是与传统诗歌有着千丝万缕的继承性的。
好,这个问题我算是解答完了。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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