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
几经考虑,还是希望将话落在纸上,以书信的形式向各位问好、与你们谈心!
回首往事,从1987年高尔基(苏联时期的市名,今俄罗斯下诺夫哥罗德市)的独奏音乐会算起,我的职业生涯已经度过了37年了。手中的乐器从盖琴换到古拖,又从古拖换到AR,演出的作品从威尼斯狂欢节、霍拉舞曲到海顿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老柴的洛可可,再到魏德曼的“荒谬”(Jörg Widmann Trumpet Concerto “ad absurdum”)。三十余年里,我不断寻找着自己的声音,也尽心表达着自己,通过音乐与大家交流。这是一件让人时时感到幸福的事。
首先,我很真诚地感谢中国乐迷朋友们的支持、喜爱和关心,距离上一次来到中国大陆的演出已经整整五年了,在这五年里,我们都经历了很多。这段艰难的日子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轨迹,影响了经济和全球艺术市场。在欧洲,一些音乐家甚至遗憾地告别了舞台,无奈地寻求其他的工作来生存。但这段特殊的,全世界共有的经历,也让所有人更加珍视音乐,让艺术家更加珍惜一切可以演奏的机会,哪怕是对着直播的镜头,哪怕是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无助的时候,我们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也因此感受到音乐中所蕴含的惊人的力量,它融入了血液,流淌在血管里,治愈着我们。
谈及现状,能够每日与心爱的乐器相伴,我非常感恩,刻苦且快乐地练琴,从不敢懈怠,希望能够有更长的演奏生涯。说来,三十七年一下子就过去了,练习了数不清的小时,却乐在其中,也许因为“吹小号”这件事本身是会让人上瘾的。未来,我还没有“野心”转行做指挥的打算,我想在演奏上挑战更多。人们常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谈起未来的规划,我想,上帝一定是笑了我很久:我有很强的愿望去大量录制唱片,而且拉了两个单子,一个写满了已经演奏过的,可以录音的作品,另一个写满了自己未来希望去学习并录制的作品。不光是上帝,连我自己都笑了,因为这两个单子实在太长了。
世界飞速地变化着,命运也充满着不确定性,我们无法预测未来,所以更要活好当下,享受练习、享受巡演、享受每一场音乐会的挑战。虽然,我必须承认,有时,我依然喜爱玩电子游戏......就像你们一样!当然,比起电子游戏,我更爱静静地读书,且一直保有阅读的习惯,无论是精读还是泛读,因为阅读是我们体验其他生命的最好的途径,也是音乐家“喂养音乐”必不可少的修行。读书、旅行、交友、生活,这些岁月中沉淀下的东西也最终形成了我们的性格。音乐圈子里早有一种说法:因为性格上的特质,每位演奏家都有一件自己的专属乐器,也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声音,于我而言,这件乐器正是小号和富鲁格号。
人们常在我身上用“virtuoso”这样的词,这里其实多少有父亲在我职业生涯早期的期许,他很希望我不断在技术上突破,成为小号界的帕格尼尼。然而,走到今天,我逐渐不喜欢人们,甚至我本人,以“管乐独奏家”来分类与局限自己,对“炫技”类作品过强的“责任感”也不再强烈:我不再试图通过“炫技”来证明什么,而是更多地按照内心的感受去表达音乐,去讲好我的故事。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其实当我们有“炫”的能力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找到那个“好声音”,那个能够代表自己的声音。小号和富鲁格号是我的声音,我善于用这样的声音与大家交流,用富鲁格号娓娓道来,是我的乐事。
去年五月,父亲离世。作为我的老师、教练、编曲、朋友和父亲,他的离开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我的生活因此失衡。从小,作为我的启蒙老师,父亲不仅教会我如何演奏,更帮助我建立了高效的练习方案,让我能够健康进步。后来,因为我对大提琴的痴迷,他为我改编了我所喜爱的大提琴作品,让我能用四键富鲁格号演奏。三十年间,我在世界各地巡演而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也会每天接到他多个电话,无论电话另一边的这个老头儿来电时扮演怎样的角色,也无论话语里是训斥还是关爱。现在,我时常会盯着手机发呆,尽管我知道不会等到老头儿的来电......剥开一层层社会属性,我终究永远是一个儿子,未来也会花更多地时间陪伴母亲。而每每再次演奏父亲改编的作品,又是一次与他相交的经历,何其美好。
有时候,翻翻老相册,看看资料视频,我也会对着十二岁的自己笑。也许,学音乐的人不会老,也许,我从未长大。
中国,东方,是我一向神往的地方,每次有机会前往中国,我都会兴奋:老友新朋、美食街景,以及古老的东方智慧。
十一月的中国巡演,在上海交响乐团2024-25音乐季的舞台,我和玛利亚都很期待!期待与你们每一位分享。
秋安
谢尔盖·纳卡利亚科夫
2024年10月20日夜
访谈、整理:李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