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侯景云
编辑:李惊蛰
时光荏苒,去国离家30多年,我在南半球生根散叶,而我的女性朋友们如星辰一样散落在北半球的故国各地,这些年来,知交零落,我常常想起她们,内心顿感温暖。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热血喷张的年代,“是理想主义的黄金时代”。新时期,政通人和,百废待兴。新文学的大潮冲刷着古老的海岸,文学青年们如古希腊的勇士丹柯一样高举着燃烧的心,呼啸着前行,于是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横空出世。在这场文学浪潮裹挟下,我也开始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北方文学等各地报刊发表作品。尽管我的作品并没有在新文学的长河里掀起浪花,但我却结识了一群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的女子。
我与张抗抗相识与80年代初黑龙江召开的青年文学创作会议上,在那次会议上我也见过一些反右与文革期间落难的前辈,如肖军,刘宾雁,刘绍棠。他们作为特约嘉宾出席那次会议。肖军是著名作家萧红曾经的丈夫,刘宾雁尽人皆知,他因小说《在桥梁工地上》 被打成右派,刘绍棠五十年代的著名作家,被封为“十岁的神童,二十岁的才子”,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当时这些人刚刚复出,但他们眉宇间依然充满神采,这是文学赋予他们宠辱不惊的文人风骨,这是经历了苦难与不幸之后的淡定与从容,。出席那次会议的还有青年作家孔捷生等人。
会议期间我与抗抗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当时她在黑龙江省艺校学习,但是她已是知名青年作家了。她的小说《爱的权利》已获全国优秀小说奖。
她18岁到北大荒插队,把自己青春与汗水倾撒在辽阔的黑土地上,她没有沉沦,在耕耘黑土地的同时,也播撒文学种子在北大荒的沃土上。机会总是给与那些有准备的人。当知青返城为饭碗发愁时,她早已华丽转身成为家喻户晓的作家了。后来读她知青时的作品,一幅画面常常映现在我的脑海里:在北大荒漫漫长夜里,一个年轻的女孩秉烛疾书,她是否意识到那微弱烛光将照亮她的前程?
那次会议后,我常去艺校看她,她也会来找我,在我们机关食堂共进午餐。我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我当时在一家杂志社当记者,三教九流常有接触,我会讲一些见闻给她,当时我给她讲了一个农村女人卖鸡蛋的故事,因时间久远,具体情节我已记不清了。几天以后她告诉我她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就是我提供的故事情节,小说的标题是《鸡蛋里的哲学》,发表在一家杂志上。她也会对我的散文和诗歌提出她的意见。
我与张抗抗
她不光是我的文友,也是我人生的导师,那时我还没有男朋友,不乏文学艺术界的追求者,在人生重大抉择时,她总是给我一些指导,如:“为什么要对方懂文学,懂你就足够了”;“文人无形,你还是找一个学自然科学的人吧”。这份真诚,这些观点都植根在我的心里。后来我认识了我的先生,他当时正在攻读医学研究生学历。
后来抗抗定居北京,她与于光远先生的研究生吕佳民结婚,她和我一样没有找一个文人,而是一个经济学者。那以后我们见面机会少了。但每次去北京我都会去看她。80年代的一个深秋,我去北京开会,会议期间给抗抗打电话,她说你快过来,我们一起吃午饭。北京的秋天,寒气袭人,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躲在云层里不肯露脸,走下汽车站,抗抗已在路旁等我。高领毛衣遮住半张脸,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去吃饭。
小巷深深,我们走进一家四合院,她说这是佳民父亲的房子。老旧的四合院,屋里却宽敞,明亮。关上房门北京的喧闹也关在了门外。我们支起火锅,羊肉已经准备好了,白菜洗干净了,隔着一帘雾气,抗抗的脸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我们谈创作,交流我们读过的书,更多的是谈我们各自的家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肉吃光了,洗过的白菜没切,也整片整片进入肚子里,我们的谈话如这些食物一样,津津有味。
吃过午餐,碗也没洗,就匆匆出门。 去宋庆龄故居参观。看着宋氏三姐妹的照片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太漂亮了”,抗抗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她说的是宋庆龄,我们都在想,假如她不嫁给孙中山,他的人生会是怎样呢?人生没有假如。
1986年全国青年文学创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间隙,抗抗邀请我,迟子建等人去她家吃饭,这次抗抗家已搬进楼房,房间整洁,舒适。油画,雕塑尽显一个作家的品味。她先生吕佳民也在家里,他为我们准备了晚餐。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高高的身材,细长的眼睛,他少言寡语,不苟言笑。有很浓的书卷气。当时我们只知道他是经济学者,没想到2004年他的《狼图腾》出版,一夜之间他成为知名的作家,这部作品主要以插队草原的知青的视野,讲述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内蒙草原游牧民族的生活以及牧民与草原狼群之间的故事。这部作品曾获《亚洲周刊》中文十大好书,曼亚亚洲文学奖。2019年这部书又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并被搬上银幕。面对巨大的荣誉,吕佳民十分低调,从不接受记者采访,网络上甚至找不到他的照片。
吕佳民不善言辞,不拘小节。抗抗说一次出门去朋友家,吕佳民竟然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这些小节对于一个专注写作的作家,是不奇怪的。
我为抗抗高兴,他们两人真可谓珠联璧合, 强强联手,相信他们两人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都会占有一席之地。
抗抗也常常回哈尔滨,每次回来她也会约我及一些女性朋友们见面,她曾经来过我家,每次见面她都会带一些礼品给我,一条蓝底黑花的连衣裙,一件灰色绿花的旗袍现在还放在我的衣橱里,尽管现在我已失去了曼妙的身材,但那份情谊一直珍藏在我的心里。
在所有隆重的有纪念意义的场合,我都穿着张抗抗送给自己的蓝裙子,1985年黑龙江作协的文学笔会上。
刚到澳洲时,我与抗抗曾经有书信往来。她的书出版,都先寄给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与抗抗联系少了,但我们内心里依然装着彼此,装着那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